老人的心境

蒲仕明

帶娃老人必須面臨過往人生經(jīng)驗和技能對現(xiàn)實社會的虛無感，卻難以尋找“緩沖地帶”

“科學(xué)育兒”和“老人帶娃”對立的背后是現(xiàn)代文明與傳統(tǒng)理念的碰撞。碰撞之下，老人逐漸喪失了話語權(quán)，走向一個尷尬的境地。

“有時候很開心，有時候很失落?！币晃粠蘩先说男踹?，折射出一個群體的悲歡。

寂寞的老人

10月8日，國慶中秋大假的最后一天。61歲的許阿姨早早地起了床，推開臥室的門，喊了一聲，“小土豆，起床啦！”接著她愣了一下，喃喃自語道，“不對，孩子跟他爸媽出去玩了，還沒有回來?！彼粋€人在客廳枯坐了半晌，才想起來應(yīng)該準(zhǔn)備自己和老伴的早餐。

“孩子不在身邊，總感覺空落落的?！痹S阿姨以前在事業(yè)單位工作，閑暇時間喜歡打麻將、跳壩壩舞，也有很多“麻友”和舞伴，孫子出生后，就和過去割裂了。

和過去“徹底割裂”之后，她的“朋友圈”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F(xiàn)在周圍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小區(qū)一起帶娃的老人。我提出疑惑，“今天為什么不去找他們玩呢？”許阿姨嘆了口氣：“孩子不在家，一起玩有什么意義……”

孩子在家的時候，許阿姨也有她的煩惱?！皬脑缟蠏叩刈鲲?，到晚上哄孩子洗漱睡覺，一整天下來累得腰酸背痛。有時候，很希望有人關(guān)心一下?！?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11/30/xicx201711xicx20171112-1-l.jpg" style=""/>

“兒子在外地工作，以前一個月也難得打兩次電話，孫子出生后，兒子每天都打電話或是聊視頻。但言語之間，多是孩子最近怎么樣？他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我是他母親?！痹S阿姨故作輕松地開著玩笑，“有了孩子忘了娘，不過我這人性格好，不往心里去?！?/p>

說話間，許阿姨的電話響了?！皨?，我們大概下午五點到家。早點做飯，給孩子熬點小米粥……”掛掉電話，她朝我眨了眨眼，起身準(zhǔn)備下樓買小米去了。

“人老無用”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58歲的孫阿姨自認開明，但還是難免和子女發(fā)生爭吵。有一次孩子肚子不舒服，她試圖用“提背”（用手指提捏孩子背部）的方式來緩解癥狀。但“提背”必須要足夠的手勁，孩子就痛得哇哇大哭。這時候兒媳走過來，一場指責(zé)也就在所難免了。

在兒媳看來，生病了就應(yīng)該去醫(yī)院，這樣的“土辦法”并不科學(xué)。在帶娃的過程中，這樣的爭吵挺多，不過孫阿姨很樂觀，“他們說的對我就改，不對就照舊。不是不相信科學(xué)，經(jīng)驗也是科學(xué)的一部分嘛！”

我造訪的時候，成都一連幾天降溫。孫阿姨看著孩子身上的衣服，覺得頗為單薄，于是又給孩子添了一件球衣和背心。沒多一會兒，兒媳回來了，“媽，你給他穿這么多干嗎？”孫阿姨有些心虛地囁嚅，“我害怕孩子冷著?！眱合卑琢藢O阿姨一眼，“冷就開空調(diào)！”孫阿姨沉默地走開了。

在傳統(tǒng)社會，經(jīng)驗、閱歷對于家庭至關(guān)重要，所以人越老，地位越高，說話也就越管用?！岸嗄晗眿D熬成婆”這句俗語，多少反映著這種狀態(tài)?，F(xiàn)在的帶娃老人們則面臨著與自己經(jīng)驗完全不同的境況——過往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自己創(chuàng)造生活并藉此自豪的傳統(tǒng)，在后輩們看來一文不值?！八麄儗幵赶嘈啪W(wǎng)上的說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母，”孫阿姨有些落寞地說，“老了，沒用了?！?/p>

老人正在被這個快速演進的時代所影響，更準(zhǔn)確地說是在被拋棄。所謂傳統(tǒng)，就是尤金·埃利希所說的“活著的規(guī)則”，老人就是規(guī)則的強制力。而如今，老人經(jīng)濟上對子女的依附，過往人生經(jīng)驗和技能對現(xiàn)實社會的虛無感，使得強制力消失，他們變得痛苦而掙扎。帶娃老人必須面臨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卻難以尋找“緩沖地帶”。

“希望孫子快快長大，能自己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可以回老家了?！睂O阿姨說。

另一種分離

4年前，徐大爺和老伴邱阿姨從川東老家來到成都，幫忙照看剛出生的雙胞胎孫女。如今，孫女已經(jīng)上幼兒園，究竟是留下還是回老家，徐大爺難以選擇。

當(dāng)初來成都，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耙环矫?，兒子工作壓力大，我們要是不來，他們就得請保姆，花錢不說，我們也不放心?！毙齑鬆斦f，“另一方面，我們年紀也大了，人老了身體難免不好，到城里來孩子們也放心一點?！?/p>

到成都后，雖然子孫的陪伴讓老兩口很開心，但生活卻沒有在老家來得舒心?！皠倎淼臅r候，電梯都坐不慣，一坐電梯就頭暈。”因為這個邱阿姨開始都不怎么出門，就在家呆著。而徐大爺最不能適應(yīng)的是社交的孤立。“在村子里，院子里搬個凳子一坐，一堆人就湊上來了，村里的人和事大家也都互相知道，但在這高樓房里，一共也不認識幾戶人。”

進城這幾年，老兩口從體力上輕松了很多，但心理上的壓力卻每日俱增?！耙郧霸诶霞揖褪欠N地，有時候到鄉(xiāng)鎮(zhèn)上做建筑工，確實很辛苦。來這里倒是不用干重活了，但孩子們掙錢不容易，我們來了就要多一份支出。”

空閑的時候，“帶娃”成為徐大爺和邱阿姨的社交手段。每天傍晚，邱阿姨帶著孩子到小區(qū)廣場和她的“新伙伴”相聚，也是一群帶娃的老人。他們常常聊起子女的生活方式和理念沖突，然后彼此安慰：“少說幾句算了，說不過他們。現(xiàn)在的孩子，大部分都一個樣?！?/p>

對于這個群體來說，告別了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注定經(jīng)歷一場充滿未知的分離。

最后的問題

您愿意幫子女帶孩子嗎？在隔代育兒上，您對子女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帶著這兩個問題，我隨機采訪了五位帶娃的老人。

答案一：幫忙我們倒是挺樂意的，但畢竟年紀大了，有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說到不滿意，其實還是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父母有點不負責(zé)任，回家就是玩手機電腦，很少同家人交流。說孩子不好好吃飯，你自己還邊看手機邊吃飯呢！

答案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他們都要上班，我們只好幫著帶了。但最不能理解就是送孩子去上早教。我去過早教班，不就是帶著孩子玩嗎？聽說一節(jié)課還挺貴，我?guī)е⒆右材芤黄鹜娴煤荛_心??！

答案三：我們現(xiàn)在退休了，帶帶孩子也沒什么。但是天天被說這不對那不好。唉！就是不太信任我們，生怕我們帶不好孩子。每天無數(shù)個電話，一會兒問孩子看電視沒有，一會兒又問有沒有流鼻涕……

答案四：說實話肯定不愿意，誰不愿意退休了之后打打麻將或是到處走走，在家?guī)Ш⒆由倭撕枚嗯笥?。我覺得現(xiàn)在父母太溺愛孩子了，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做。一個男孩子天天怕磕著碰著，被養(yǎng)得沒有一點陽剛之氣。

答案五：不都這樣嗎？我們年輕那會兒，父母給我們看孩子，現(xiàn)在我們給自己孩子看孩子。我們老兩口年紀不大，身體也不錯，看小孩子也挺有意思的，覺得自己變年輕了。不滿意的是現(xiàn)在年輕人的習(xí)慣，天天熬夜，給孩子講故事都直接用手機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