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宇
互聯網的出現,是科技進步的結果,但同時也是人類的一次大災難——失業(yè)。許多行業(yè)已被替代,就業(yè)的出路在哪里?
人類進入失業(yè)模式
我們這一代人可能會面臨很嚴重的失業(yè)情況。有人說經濟不景氣,有人說產業(yè)結構不合理,有人說這個社會太不公平,還有人說這是中國教育的失敗,等等。這些分析也都有道理,但是直到我看了一本叫《與機器賽跑》的書后,才覺得實際情況可能不像表面看起來這么簡單。
我們在談論中國大學生失業(yè)的時候,通常忘了失業(yè)是一個遍及全球的現象。比如說奧巴馬開始他的第二個任期的時候,外界都在估計美國應該會創(chuàng)造很多就業(yè)崗位。實際數字一公布,大家傻眼了,才創(chuàng)造了13.5萬人的就業(yè)崗位。這是什么概念?就是美國當月創(chuàng)造的就業(yè)崗位數連美國平均新增的人口都沒有趕上。歐洲就更糟糕了。你到西班牙去看,滿大街的年輕人,基本上都沒工作。
這不是一次通常意義上的失業(yè),這是一次可能給一代人的命運帶來巨大轉折的空前的經濟、社會乃至政治的危機。
互聯網正在帶來的沖擊
很多人對互聯網這種技術其實還在掉以輕心。比如說傳媒學界,很多人都在說:“不要動不動就講什么傳統媒體要死,你們干新媒體的人不要總說你們老東家的壞話?!?/p>
但是我們要知道互聯網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媒體,互聯網是母媒體,所有原來的媒體樣式要換一個地基重新運行。不管你是什么樣的傳統媒體,你必須把自己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塊血肉在互聯網這個基礎上搭建起來才能獲得新生。所以我們不管對傳統媒體用的詞是消失也好、轉型也好,最終描述的都是同一個現象,你如果不去應對互聯網這個全新的技術,那就死無葬身之地。
人們對互聯網長期以來有一種低估的態(tài)勢。很多人覺得互聯網就是玩鬧嘛,你看小孩去網吧玩游戲、發(fā)QQ、聊微信,這不就是玩鬧嗎?對產業(yè)能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嗎?
話說2004年有兩位經濟學家,他們當時也意識到互聯網可能會給人類的就業(yè)帶來一次大沖擊。他們說趁這個沖擊沒有來的時候,我們先排排坐吧,看看哪些產業(yè)會被沖擊,哪些產業(yè)相對安全。他們覺得那些簡單勞動可能夠嗆,比如說寫代碼、大規(guī)模的運算,這些職業(yè)都不太安全。
而他們認為穩(wěn)定的職業(yè)是什么?他們舉了一個駕駛的例子。開車這個事是不好開玩笑的,一個人在開車的時候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接觸、處理的信息是海量的,所以開車這種事情互聯網暫時是搞不定的。我們不知道2004年經濟學家們在說的這個“暫時”是多久,6年之后,谷歌就在官網上宣布他們在技術上已經成功實現了無人駕駛。這個無人駕駛汽車在美國幾個州已經跑了十幾萬英里,唯一的一起交通事故是人開著車撞了它。那就證明這個技術已經很成熟了。給汽車裝上各種傳感器,增加運算速度,每秒20次探聽周圍所有移動物體的狀態(tài),然后反饋到電腦的中樞,控制車體的運行。這就是計算能力、網絡能力和各種各樣的技術能力進步的結果。
當無人駕駛真的實現之后,我們可以判斷一下它對人類的就業(yè)會有什么影響。你可能會想,司機這個職業(yè)可能要消失。沒錯,判斷正確。還有呢?我曾經問過一些企業(yè)家朋友,我給他們出個題目,假設無人駕駛汽車在中國普及,會對整個汽車行業(yè)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呢?大家都說,無人駕駛汽車意味著我沒有駕照也可以買汽車啊,所以汽車的銷量會上漲。
我說,恰恰相反,汽車的銷量不僅不會上漲,也許汽車作為一個大類的、耐用的和高價的消費品反而會徹底退出消費者的清單。但其中不包括像瑪莎拉蒂、邁巴赫這種有收藏價值的奢侈品類的汽車。只有普通老百姓代步的那種汽車也許會退出消費者的清單。
此話怎講?你想象一下,假設現在滿大街都是無人駕駛汽車,我們在智能手機上下載一個APP,就可以在手機上預定一輛汽車,要求無人駕駛汽車在什么時間、到哪兒來接我,把我送到哪兒,等我下車,汽車就可以去接下一個客人了。所以無人駕駛汽車的普及很可能不是增加了汽車的私人擁有,而是讓汽車進入一種共享經濟的狀態(tài),讓它變成一種公用的出租品。
假設我的這個推論是對的,那結果就是現在的汽車產業(yè)里面有半壁江山將會在無人駕駛汽車普及之后受到巨大影響。哪半壁?就是所有汽車公司里面搞銷售的、搞品牌的、搞市場的、搞客戶俱樂部的,所有的營銷渠道,4S店汽配、維修和保險。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產業(yè)群落啊。
我們以為互聯網的浪潮對就業(yè)的沖擊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相對來說是比較溫柔的一刀。但是現在看來,更可能是驚艷的一槍,直接要把這個社會扎出一個窟窿。所以不僅僅在六七年之前我們絕對低估了互聯網,就算現在我們仍然可能低估了互聯網。在很多領域,比如說無人駕駛汽車、翻譯、醫(yī)學技術資料和法律文書的處理等方面,計算機正呈現出越來越強悍的對人工的替代能力。
20世紀初,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講過一句話,他說有一個詞現在還不太著名,但是未來你會越來越多地聽到它,它叫技術性失業(yè)。我們人類用聰明才智發(fā)明的這些技術,反過來會導致我們失業(yè),這是一個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壯大的趨勢。聽著一百多年前凱恩斯講的這句話,再想想現在我們自己從魔瓶里放出的互聯網這個比以前所有的技術都要強悍無數倍的新東西,你不覺得這是一個真正的恐怖故事的開始嗎?
可能有人會問,你怎么把技術進步的前景描述得如此漆黑呢?難道技術進步不是人類經濟繁榮的一個最基本的因素嗎?沒錯,其實人類恰恰經常犯一個相反的錯誤,就是低估技術的作用。比如說克林頓剛任總統時召集一幫經濟學家來討論經濟問題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提到互聯網。這說明我們人類經常在固有的格局和資源里想經濟發(fā)展問題,所以我們總是憂心忡忡??墒侨祟愐淮斡忠淮蔚赜梦覀兊穆斆鞑胖谴蚱屏爽F在的資源格局,讓資源重新呈現它的版圖,實現經濟的繁榮。
但是技術會帶來災難性的失業(yè)和經濟的悲劇,這兩個結論之間不矛盾嗎?
不矛盾。因為我們通常習慣于用平均數或者總量來衡量經濟的發(fā)展,可是關于社會的穩(wěn)定、個人的幸福,有的時候總量或者說平均數這個概念是不足以說明問題的。這時說明問題的其實是中位數這個概念。什么叫中位數?比如說我們一屋有5個人,其中有有錢的、有沒錢的。平均數是把大家所有的財富加一塊兒除以5,而中位數則是指我們這5個人當中,誰的財富狀況正好處于中間,比他富有和比他窮的人正好都相等,這個人的財富水平我們稱之為中位數。
那它跟平均數這兩種測算方法有什么區(qū)別呢?比如說我們5個人正在屋里喝酒,突然門開了,馬云進來了,他是巨富啊。他進來之后你再算平均財富,這一數值突然暴增。可是對我們原來這5個人有什么意義?我們該怎么窮還怎么窮,馬云又不會把他的錢分給我們。所以雖然平均數增加了,但這個屋子里的中位數水平幾乎沒有發(fā)生變化。所以經濟發(fā)展是一個總量和平均的概念,而社會財富分布則是一個中位數的概念,這就造成了我們剛才說的那一堆矛盾。
過去十幾年間,美國經濟在互聯網和其他新技術的推動下暴增了幾萬億美金??墒敲绹思彝テ骄杖氲闹形粩翟谶^去的10年是不升反降的。什么原因?因為機器沖進來替代了我們大量的工作。
比方說現在那些如雷貫耳的大公司,它們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財富,可是它不招人啊。著名的維基百科,我看到的員工數是57個人,里面還有好多人是律師。
我們再看2012年全球市值最高的蘋果公司。美國本土4萬多人,全球也就6萬人。而1960年美國當時最大的公司通用汽車在美國本土有60萬人。換句話說,即使公司規(guī)模一樣大,現在的公司利用新技術,只需要原來的1/10甚至更少的員工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那么大的一個企業(yè)。原來那些人去哪里呢?當他們失業(yè)之后,如果沒有為這種新技術闖入之后的社會結構去創(chuàng)造新的就業(yè)崗位,那社會動蕩、社會財富分配不均衡不就是一個近在眼前的事情嗎?
這其實并不奇怪,因為人類歷史上反復出現過這種場景——當新技術出現的時候,原來產業(yè)部門里面的就業(yè)人員被大量地擠出。比方說1800年,美國90%的美國人都是農民;可是到了1900年,美國只有41%的人還在田間地頭刨生活。今天美國只有不到2%的農業(yè)就業(yè)人口,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下降。也就是說,200年的時間,幾乎全美國的人都從農業(yè)這個部門被擠出。
可是要知道,在前幾輪的技術對人的就業(yè)崗位的替代當中,我們有時間啊,農業(yè)是用了200年才把人擠光??蛇@一次會不一樣。因為互聯網這個技術太狠了,它擠出就業(yè)人口的速度也許會超出我們的想象。所以,也許我們要用一代人的生命把從失業(yè)到重新找到工作的這樣一個艱難的歷程全部承擔起來。
互聯網時代的就業(yè)趨勢
這一輪危機不同以往。在未來就業(yè)方面,幾乎沒有什么領域是絕對穩(wěn)定的,那怎么辦?
第一點建議,放棄追求地位,轉而追求聯系。未來你要到哪找工作?不要按照工業(yè)社會給我們劃定的那個社會結構往金字塔的更高處爬,因為那個高處也許會被“大水”沖掉。
比如說高考剛結束,有人在微信后臺跟我講他有個學理科的侄女,家人逼她去一個正規(guī)的本科大學學機械制造。我說:“這個機械制造不好,3D打印機出來,機械制造這個專業(yè)也許會被淘汰?!彼f:“那你說學什么呢?”我說:“這個孩子對什么感興趣???”他說:“就愛吃。”我說:“那你就讓她學大廚去?!彼f:“那她家人可能接受不了?!睂ρ?,大家都覺得廚師好像社會地位比較低,怎么能讓孩子選擇這樣的工作呢?
我看恰恰相反。你看那中餐大廚經常說醬油少許,這個“少許”就很復雜,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模式識別的工作。再比如說花匠,你看著好像是很低端的工作,但是這么多花草、這么多形狀,不同的病變、不同的生長周期,花匠的模式識別也是極其復雜的,這恰恰是機器暫時替代不了的。
還有一種工作,那就是和人與人之間交流相關的工作,是機器替代不了的。比如說護士,我大病初愈,剛做完手術,被推到病房里,你派個機器人,弄個金屬手在我身上亂摸亂碰,這算什么?我需要的是一個穿護士制服、長相美麗的女護士進來對我噓寒問暖。
維持人和人之間聯系的工作,未來恰恰可能不會被替代,而那些社會地位在原來的工業(yè)社會當中比護士要高得多的醫(yī)生反而很可能要被替代。
第二條路叫放棄追求效率,轉而追求趣味。讓每一個小群體靠興趣、價值觀、心靈的追求和趣味的表達整合起一個一個小而美的商業(yè)形式,這就是未來人不會被機器替代的那些崗位群聚的方向。
說到這兒,我其實既在說國家宏觀層面的選擇,也在說最具體的每一個人的選擇。但是,我最后仍然要說,這個急風暴雨般的趨勢還是會撲面而來。說一句冷酷的話:總有人會被這個趨勢淹沒。
(孤山夜雨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邏輯思維Ⅱ》一書,勾 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