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樂
蘭 香
女兒明天下午就要被那個男人帶走了。
女兒染了發(fā),染成了深秋田野里玉米穗子那樣的顏色,紫紅紫紅的。新?lián)Q上的皮夾克是醬紅的,藍(lán)色牛仔褲下面是深筒高跟黑皮鞋。蘭香使勁瞅著女兒。她不喜歡女兒這樣,就訓(xùn)斥女兒說,你是去上學(xué)呀,這個打扮像學(xué)生嗎?女兒在她面前時裝表演似的走過來,又走過去,然后停下來,擺了個造型,成一種標(biāo)準(zhǔn)時裝模特的定姿,很有雕塑感的樣子。然后雕塑就開口了,能這么享福,誰還上學(xué)?她沖上去打女兒,然后就嚇出一身冷汗,驚醒了過來,她摸摸身上,水濕水濕的,原來是個夢。
醒過來的蘭香,抬眼看到了窗外天空中的那輪月亮。今天初幾了?她默默地想了想,很快就想起來了,十三,今天農(nóng)歷九月十三了,怪不得月亮這么亮。月亮不僅明亮、純凈,還高遠(yuǎn)。天是墨藍(lán)色的,月亮周圍的云有些發(fā)黃,是那種淡淡的黃。她轉(zhuǎn)臉看熟睡在身邊的女兒,月光正照在女兒臉上。女兒今年十六歲,一張圓圓的臉蛋兒透著少女特有的青春氣兒。
明天下午女兒就要被那個男人帶走了,帶到他住的那個城市去上學(xué)。那是南方的一個城市,離這兒三千多公里呢,他說那是一所重點高中,是全省最好的。
那個男人是女兒的父親。她跟那個男人離婚好多年了。女兒兩歲多的時候,那個男人就提出要離婚,她沒有答應(yīng)。一年多以后,那個男人又提出離婚,她同意了。
那個男人當(dāng)時聽到她同意離婚的話后,很興奮,問她要多少錢,她說,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女兒。那個男人有錢,在這個小城里也有房子。那個男人說,房子給你,再給你二十萬,女兒歸我。她說,不行,我啥都不要,就要女兒。最后,那個男人扔下她和女兒走了,再不見回來。
外面像是起風(fēng)了,蘭香聽到了風(fēng)吹樹枝響的聲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馬上起身下床,將開著的窗子關(guān)住并插上了插銷。上個月,就是東邊這個窗子,差一點出事。那天晚上,半夜兩點多了,她恰好睡醒一覺,隱隱約約聽到合著的窗簾外面的一扇窗子在動,心里一驚,就悄悄坐起來,將窗簾輕輕掀開一條縫,驀地看到窗外立著一個黑乎乎的男人,很壯實的樣子,那人是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的,不知怎么上來的。她大喊一聲,抓賊呀,那人冷不丁被這一聲喊嚇得驚兔一樣逃逸了。她平時是個粗心大意的人,窗子有時候夜里就忘記關(guān)了。那一次幸虧關(guān)好了,要不然,她側(cè)過臉看了女兒一眼,不敢再往下想。
離婚時她沒要房子,沒要錢,只要了女兒。為這,娘家人很生氣,都不理她了,罵她傻。
為了女兒,她離開那個男人后沒有再嫁。她是二十八歲離開那個男人的,現(xiàn)在四十歲了。那時候女兒才四歲,躺在床上那么一點點,看看現(xiàn)在多大了!她望著身邊的女兒,心里有種成就感。
離開那個男人后,她租了間小房子和女兒住下來,這一住就住了十幾年。她真的沒有什么其他本領(lǐng),她靠給人做保姆和撿破爛兒維持兩個人的生計,供養(yǎng)女兒在縣城讀書。
女兒很爭氣,上小學(xué)的時候,成績就在班里排最前頭。獎狀每學(xué)期都拿回來好幾張,屋里都貼滿了。她發(fā)誓先不嫁人,要把女兒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要讓女兒出人頭地,要讓女兒在人前很像個人,不要走她的路,被人看不起,連自己的男人都小看她。
那個男人曾經(jīng)說她沒文化,不配做他老婆。她一直記著這句話。那個男人起初一個人在外頭跑買賣,后來就是兩個人了,身邊多了個小他十幾歲的女人,說是當(dāng)他學(xué)徒,學(xué)著學(xué)著就學(xué)到一張床上去了。
她承認(rèn)那個女人有文化,能寫能算,還會電腦,在外面是他的好幫手。于是她就在這個家庭里下崗了。她什么都舍得下,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女兒。只要女兒在她身邊,她心里就是踏實的??墒桥畠好魈炀鸵吡恕Lm香鼻子一陣發(fā)酸,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拿手抹了抹,摟住了熟睡的女兒。
在她住的這個小房子旁邊,住著一個女人,也是租房子住的,跟她可以算是鄰居。那女人常帶一個男人來屋里過夜,后來聽說那人是個外地的包工頭,挺著一個大肚子,油光光的頭臉,見了人總是笑瞇瞇的。她很煩這個人,因為她覺得包工頭看她時,眼睛里總是有一種欲望。她就是不識字,但人長得還不算難看。雖然四十歲了,體型依然很好,頭發(fā)烏黑,臉上也基本沒什么皺紋。那天,她將一件剛買來的米色短袖襯衣穿在身上,下身是一條藍(lán)色牛仔褲,穿得身上凹凸有致的,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她正獨自在鏡子里端詳自己,包工頭過來了。那段時間,包工頭有事沒事總愛過來,有話沒話總愛跟她搭訕。出于禮貌,她還是讓他坐了。那天,包工頭像是喝了酒,他說,你穿著這身兒真好看,說著就撲上來抱住了她。她掙扎著,使勁往開推他。他說,我給你錢。她惱了,說,快丟開!你再不丟開,我就喊人了。包工頭只好放手。后來包工頭又糾纏過幾次,終不能得手。
這些年來,也有一些好心人為她介紹過幾個男人,但都被她拒絕了。其中有一個,是個開大卡車的,本來已經(jīng)拒絕了他,但他還是來。那人每次來時,都帶著一個小男孩兒,說是他兒子。他說他老婆病死了,家里只有他們父子兩個。她感覺那人還可以,看上去也順眼,但是她卻不想接受他們,她怕女兒以后受委屈。大卡車司機(jī)每次來都要帶些大米、肉、水果等東西。每次她都說你不要來了,也不要破費了。大卡車司機(jī)最后失望地走了。聽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娶到了女人。那個時候,有那么一刻,她聞到他身上的汽油味竟生出一種安全感,那一刻,她險些就要撲到他的懷里去。但,她最終還是沒有……
蘭香想著想著,又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醒來了。這時月亮已經(jīng)移到西邊去了,月光比前半夜暗淡了許多,窗外天空中全是星星。應(yīng)該說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醒來,因為這是黎明時分,也就是說她撿破爛兒的時候到了。她常常這個時候拿上手電筒蹬著三輪車到街上的垃圾箱里去撿破爛。她不敢在大白天去撿,她怕白天人們笑話她,已經(jīng)有一些人知道她的家境了。她怕人們私下里議論說,她離了的那個男人那么有錢,她卻撿破爛兒。今天女兒要走,今天她不去撿破爛了。她起來開了燈,坐在床上依戀地瞅著女兒,女兒正香甜地睡著,燈光里臉蛋兒紅撲撲的。
女兒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蘭香想給放到被子里面去。當(dāng)她把女兒的手抓在手里的時候,就想起了兩年前的一件事。那次她感冒了,發(fā)高燒。晚上,她吃完藥躺在床上,讓女兒在她跟前坐一會兒,女兒就拿了個小板凳放在床邊坐下,她將女兒的一只手抓在手里,后來她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后半夜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抓著女兒的手,女兒呢,早已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她趕緊將女兒搖醒說,你咋還坐在這兒?咋不去床上睡?女兒迷迷瞪瞪地說,你抓著我的手,我怕一抽手把你弄醒了。她嘴上罵了句傻丫頭,心里卻涌起一股暖流。多好的女兒呀!她知道,她疼女兒,女兒也疼她。endprint
她記得這些年只打過女兒兩次。一次是前幾年的一天,女兒見她當(dāng)保姆、撿破爛掙錢供她上學(xué),就說,媽,我不上學(xué)了,跟你一起掙錢。她氣壞了,她不能容忍女兒有這樣的想法,她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女兒的頭上。女兒哭了,她也哭了。第二次,就是前天,她同意了那個男人把女兒帶走,帶到三千多公里外的那個城市,讓女兒去讀重點高中。
女兒現(xiàn)在就讀的這個高中,以前還行,學(xué)校里有幾個名師,所以也曾有學(xué)生考進(jìn)過名校。可是現(xiàn)在情形不一樣了,她聽別人說,現(xiàn)在這個學(xué)校水平高、教學(xué)能力強(qiáng)的老師大部分都退休了,沒退休的也被別處挖走了,有的去了省城,有的去了內(nèi)地?,F(xiàn)在教高中的老師大多都是很一般的師范院?;騽e的什么雜牌大學(xué)畢業(yè)的年輕老師,專業(yè)水平和教學(xué)經(jīng)驗都不咋樣。女兒在這樣的學(xué)校上到高中畢業(yè),能考上好大學(xué)嗎?她一直都在想這個事情。
那個男人說,那是那個省最有名的一所高中,每年都有很多學(xué)生考進(jìn)名牌大學(xué)。她動心了,為了女兒的前程,她同意那個男人把女兒帶走。那個男人自然覺得有些意外,接著就顯出很高興的神情。可是,女兒不動心。女兒說,死也不去。她說,你不想將來考個好大學(xué)嗎?女兒說,不想。
她上去就是一巴掌,這次仍打在了女兒的頭上。女兒哭了,她也哭了。這次是兩個人抱在一起哭的。她抱著女兒的頭說,丫頭,聽媽的話,這次你必須聽媽的話,跟你爸去吧,去了好好學(xué)習(xí),到時候考個好大學(xué),考個名牌大學(xué),給媽爭個氣。
女兒流著淚說,媽,我不能扔下你不管,我不能離開你,你就是舍得離開我,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她突然跪了下去,說,丫頭,你不同意,媽就給你跪下了。女兒忙喊一聲媽,也跪了下去。
后來,女兒答應(yīng)了她。女兒說,媽,我去,可是,以后你就一個人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女兒起來了。
蘭香給那家請了假,今天不用去做保姆了,她要守女兒半天。過了上午,女兒就要走了,先跟那個男人坐汽車到烏魯木齊,晚上再坐飛機(jī)到三千多公里外的那個陌生的地方去。
女兒十六歲了。昨天傍晚蘭香讓女兒到外面的浴池去洗個澡,說要出遠(yuǎn)門了,身子要干干凈凈的。女兒說,還是在家洗吧,省錢。于是她就為女兒燒水。燒好水,她就把一個大塑料盆搬進(jìn)屋來,先倒上涼水,再兌開水,弄了一屋子蒸氣。女兒說,好了,媽你出去吧。蘭香出去后,女兒就插上了門。以前女兒還讓她給洗澡,后來,也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不讓她洗了??刹皇?,女兒大了,害羞了。她在門外聽到女兒丟衣服的聲音、撩水的聲音。女兒是個大姑娘了,她早都看出來了,個子高了,那個都來了,臉上長出了一些小疙瘩,但是臉卻更生動更有神采了,連皮膚也比過去更白更細(xì)膩了,胸也顯出來了。過了一會兒,女兒打開了門,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輕輕松松的樣子。蘭香端起地上一大盆水去外面倒,女兒要幫她,她不讓。然后是她幫女兒洗換下來的衣服,女兒說,媽你休息會兒,我洗。她說,你不要洗,你去看書。
早飯?zhí)m香為女兒做好了。稀飯饃饃,炒了個雞蛋,還炒了個土豆片。平時只炒一個菜,今天女兒要走了,她就多炒了一個。本來想另外炒個肉菜的,女兒不讓,女兒要她炒土豆片。本地盛產(chǎn)土豆,女兒從小就喜歡吃她炒的土豆片。女兒說,到了那邊,就吃不到這樣的土豆片了。見女兒吃得很香的樣子,蘭香臉上浮現(xiàn)出了笑容??粗畠?,不由得就想起許多女兒小時候的事情,女兒小時候很不好帶,愛哭,怎么一下子就這么大了呢?有一次,女兒哭了整整一夜,還咳嗽。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抱著女兒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娃娃嗓子發(fā)炎了,你看都腫了,能不哭嗎?
女兒注意到媽媽在看她,就說,媽你也吃啊,不要光看我。她說,嗯,媽也在吃呢。女兒說,媽你以后再不要光吃咸菜了,咸菜吃多了不好,要常買新鮮蔬菜吃。她說,嗯,媽知道呢。
女兒上午不用去學(xué)校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昨天就辦好了。
女兒跟她在家一起待了一上午,中午她給女兒做的是臊子面。她做得很用心,面是她親手搟的,臊子湯里除了羊肉、胡蘿卜丁、土豆丁,她還放了香菇、木耳、豆腐干、雞蛋等多種材料。她想,這頓飯吃完,也不知道啥時候女兒才能再吃到她做的飯呢。
下午她將女兒送到車站,那個男人已經(jīng)在車站等著了。臨上車之前,女兒猛地?fù)涞剿龖牙锉ё×怂脖ё×伺畠?,同時眼淚就流了出來。女兒輕輕叫了一聲媽,她也輕輕喚了一聲女兒的乳名,然后母女倆誰都不說話了,就那么抱著。
班車要走了。蘭香站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女兒跟著那個男人上了車。女兒再沒有回頭,女兒故意不看她,但她看到女兒的臉被什么東西弄濕了。當(dāng)班車的門“咣”一聲關(guān)閉的時候,她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她踮著腳朝車窗里面張望,沒看到女兒,想必女兒坐在那邊了。趕她繞到車的另一側(cè),車已經(jīng)開始走了。她呆呆地望著拐出車站的班車,不停地拿手抹著臉。
不知過了多久,蘭香才轉(zhuǎn)身往回走。進(jìn)到屋里,見床上女兒留下的那套學(xué)生服,還有昨晚換下來的褲頭背心,都疊得好好的摞在那里。尤其是那兩件小東西,雖然都洗凈晾干了,但是已經(jīng)不能再穿了,舊得都不成樣子了。那時候她見女兒的褲頭背心都破了,要給女兒買新的,女兒不讓,女兒說,不買了,縫縫還能穿呢,里面穿的,別人又看不見。她就沒買,把破的地方給縫補(bǔ)了一下。上午她到附近的商店去買了兩件新的,給女兒塞到了包里。這會兒她把那兩件舊的褲頭背心,還有床上女兒穿過的那一摞衣服,全都抱在了懷里,生怕它們跑了似的,緊緊地抱著。
屋子里靜極了,外面馬路上偶爾有汽車駛過的聲音。墻邊那個大塑料盆是昨夜女兒剛用過的,她仿佛又聽到女兒嘩嘩的撩水聲。還有那個小板凳,家里沒有書桌,女兒一直都是坐著個小板凳在小飯桌上寫作業(yè)?,F(xiàn)在呢,這些東西還在,可是女兒走了,女兒走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她覺得屋子里好空好空,空得讓她的心直打戰(zhàn)。這樣過了一陣子,蘭香像從夢中醒過來,突然放下懷里的衣服,匆匆忙忙出門向三輪車走去。
當(dāng)太陽快要落的時候,蘭香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三輪車載著向那輛班車開走的方向去了。三輪車一直把她載向郊外,柏油路向南可勁地延伸著,像條沒頭也沒尾的大黑蟒。路的兩邊是莊稼地,莊稼都已收掉了,只有一些荒草在秋風(fēng)中凄涼地晃著。女兒乘坐的那輛班車就是順著這條黑蟒樣的柏油路向南走的,三輪車載著她也向南走。她抬眼向這條路的極處看去,一時也看不到盡頭。她是鄉(xiāng)村出生鄉(xiāng)村長大的,后來跟了那個男人才到了縣城。她從來沒去過烏魯木齊,只是聽人說,烏魯木齊在西邊,那么現(xiàn)在這條路怎么朝南去了呢?她知道,再往南再往南就是山了,很大的山,班車根本翻不過去。她想,肯定在前面什么地方,這條路會拐個彎向西去的。endprint
阿呆是條狗
秋天的一個黃昏,刮著點小風(fēng),地上一層落葉。阿呆來到一個叫八家戶的地方,漫無目的地在小巷中走著,邊走邊留意自己晚上過夜的地方。這時突然從旁邊小商店里出來一個女人,也順著小巷往前走,阿呆望了一下,就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阿呆是條狗,是條流浪狗。流浪自然是盲目而茫然的,如風(fēng)中之塵埃,像水中之浮物。當(dāng)女人發(fā)現(xiàn)阿呆在尾隨自己時,便開始轟它,去!跟著我干啥?于是阿呆便止了步,無奈地望著那個女人。女人轟了一陣又繼續(xù)往前走,待她再次回頭發(fā)現(xiàn)阿呆依然跟著她時,就撿起路邊的石子朝阿呆扔過去,其中一顆石子打中了阿呆的背部,阿呆汪地叫了一聲,疼出了眼淚。
第二天早上,女人開門時被門口臥著的阿呆嚇了一跳,她高聲叫了起來,二毛,二毛!叫聲很快就引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一開始阿呆不知道他們兩個誰是二毛,緊接著就聽女人喊小男孩小毛,顯然二毛就是那個男人了。那是個衣著隨意面容清瘦的年輕人,阿呆聞了聞他身上的氣味,不知怎么就對他有了一種親近感。于是它就使勁地朝他搖尾巴。它希望他能夠收留自己。但那女人對它依然是一副冷淡的面孔,她說,這狗不知咋回事,昨晚就跟著我,攆也攆不走。
二毛說,這狗肯定是餓了,跑到我們家討吃的來了。
女人說,我們家哪有吃的。
小毛說,媽,家里不是還有點剩飯嗎?我拿來給它吃。
女人說,不行,飯怎么能喂狗,喂了狗你吃啥呢?
小毛說,我不吃剩飯。
女人還是不準(zhǔn),女人又要轟狗,被二毛攔住了。二毛說,我看這只狗不錯,要不咱們養(yǎng)上吧,我早就想養(yǎng)只狗了。
女人把阿呆瞅了一下,說,這狗太大了,想養(yǎng)抓只小的養(yǎng)。
要小的干啥,養(yǎng)就養(yǎng)大的。二毛說著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出來時手里端著個小盆盆,臉上還帶著些笑意。阿呆已經(jīng)猜到那小盆盆里裝的什么,于是也想顯出自己的笑意,可無論它怎樣努力,也做不出人類那花一樣好看的笑臉。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尾巴搖得幅度更大些。
二毛蹲下身,將手里的盆盆伸過去放在了阿呆面前。阿呆望了一下二毛,用鼻子把盆盆里的剩飯聞了聞,然后幾口就吞了下去。這時二毛開始靠近阿呆,并且摟住了阿呆的脖子。阿呆心里熱乎乎的,它知道這個叫二毛的男人要收留自己了。
阿呆在這戶人家落了戶后,似乎一下子從地獄到了天堂,困了有地方睡覺,餓了有人喂它,它再也不用過以前那種風(fēng)餐露宿的生活了。這個家里的三個人都待它不錯,尤其是二毛,除了經(jīng)常給它從外面弄來骨頭、動物下水等好吃的,還親手給它洗澡、修剪毛發(fā),沒事時還陪它玩。阿呆覺得二毛對他兒子和老婆都沒有對自己這么好,這讓阿呆非常感動。阿呆也從心底里把二毛當(dāng)作自己的主人,它一直想做件能拿到桌面上的什么事回報一下主人。
一天傍晚,阿呆出去散步,在八家戶西面的河灘上碰到一只兔子,它很興奮,想將兔子逮住叼回家交給主人。可是兔子跑得太快,它追了好遠(yuǎn)也沒追上,最后兔子消失在了一片亂草叢里。當(dāng)阿呆精疲力盡地回到家時,大門已關(guān)上了,屋里也沒有了燈光,主人一家顯然已經(jīng)睡了。阿呆不想打攪他們,于是就在大門外面睡下了。那晚晴空萬里,星光燦爛,它發(fā)現(xiàn)天上有許多明亮美麗的星星,有一顆最大的星星就懸在離它不遠(yuǎn)的地方,它本想多看兩眼,無奈太疲乏了,打了幾個哈欠就睡著了。
第二天當(dāng)太陽升起半人高的時候,二毛才伸著懶腰開了大門。他看見門外臥著的阿呆就嗔怪道,你這家伙昨晚哪去了?我還以為你跑丟了呢。
阿呆朝主人使勁搖著尾巴。
吃早飯的時候,二毛一臉興奮地說,今天真不想醒來,想一直這樣睡下去。
女人瞥了他一眼說,那你不睡去起來干啥?
二毛說,昨晚我做了個好夢,我夢見我發(fā)財了,發(fā)了大財,那錢多得呀,沒法跟你說,從來沒見過那么多錢。
女人挖苦說,我看你這輩子呀,也只能是在夢里發(fā)發(fā)財了。
二毛依然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一臉的喜慶,我夢見自己在芙蓉園買了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樓房,另外我還有一輛黑色越野車,我開著車帶著你和小毛到處兜風(fēng),伊犁、吐魯番、可可托?!?/p>
女人不屑地鼻子里哼一聲,你發(fā)了財,車上帶的誰知道還是不是我們娘倆兒呢。
二毛認(rèn)真地說,不是你們娘倆兒又會是誰呢?
女人說,那誰知道呢,問夢去吧。
沒過多久二毛果真發(fā)財了,不是一般地發(fā),而是暴發(fā)。政府進(jìn)行城市擴(kuò)建,要開發(fā)八家戶那塊地方,二毛的一院房子和他父母留給他的一院老房子都被征收了,兩院房子二毛總共拿了七百多萬。他什么也沒干一轉(zhuǎn)眼就成了百萬富翁,確實是天上掉下了餡兒餅。
拿到錢后,二毛先花了三十幾萬在一個名叫果果灘的地方買了一個狀況不錯的小院子,把老婆、兒子和阿呆安頓了下來,緊接著他就為自己買了一輛漂亮的越野車,然后他就開始變得非常忙碌,開始經(jīng)常不回家了。
既然是老天爺賜給的美好生活,當(dāng)然就要放開了好好地享受。在享受中二毛的體態(tài)急劇地變形,原來有些顯瘦的一副皮囊,現(xiàn)在每天被各種高脂肪高蛋白的東西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使他的肚皮突飛猛進(jìn)地隆了起來。
有一次二毛二十多天沒回家,而且音訊全無。小毛問媽媽爸爸到哪去了,媽媽沒好氣地說,鬼知道他死哪去了,不管他!小毛要拉著媽媽去找。他媽媽將他的手甩開說,這么大的世界上哪找去?小毛又纏,媽媽還是不肯去找,找他干嘛?離了他咱們照樣活,他一輩子不回來才好呢!
后來二毛自己回來了。人回來了,但是心沒回來,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放在了老婆面前。兩院房子都是二毛結(jié)婚前的財產(chǎn),與老婆無關(guān),但和老婆離婚的時候,二毛還是給了老婆一百萬,算是兒子的撫養(yǎng)費。家里的東西,除了阿呆,他別的什么都沒有要。在阿呆離開果果灘的那天,小毛抱著阿呆哭了,阿呆用舌頭舔著小毛臉上的眼淚,這時它嘗到了生活的苦澀。于是阿呆的鼻子也發(fā)酸了,可是最終它還是和二毛一起上了車。endprint
這以后二毛的日子就過得隨心所欲、無章無法了。他要從這多變的生活里去體驗日子每天都是新鮮的,像新鮮的果品和蔬菜。然而在一次次像吸毒似的過足癮之后,他對幸福的感覺居然遲鈍、麻木、失靈了,他仍是感到生活是那么無聊和乏味。
一天晚上,下著大雨,二毛十一點多才回來,那時天早已黑得一塌糊涂了。二毛回來時還帶著一個女的,但那女的并不是他新近找的情婦,而是一個花俏卻沒有品味的女人。二毛那天不知在哪喝了酒,他跟那女的是半攙半抱進(jìn)門的。女的一進(jìn)門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把鞋蹬了,一屁股歪在沙發(fā)上,然后就從包里掏出化妝盒開始認(rèn)真地補(bǔ)妝。
二毛說,不要整那沒用的了,誰看呢?
女的說,當(dāng)然是你看呀。
二毛說,我才不看呢,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女的驚愕地望著二毛說,那你把我叫來干什么?
二毛怪怪地笑著說,你放心,既然叫你來,就肯定有活讓你做。
女的朝周圍看了看說,這屋里還有人嗎?我還以為就只有你和我呢。
二毛說,這屋里本來就只有你和我。
女的說,那你今晚想讓我做什么呢?
二毛詭異地笑了一下,扭身出去了,進(jìn)來時屁股后面就多了個阿呆。阿呆從黑地里猛地走到亮處,顯得有些不適應(yīng),它瞇縫著眼睛,不知道主人這么晚了牽它進(jìn)來有什么事。女的對二毛牽來一條狗也頗為迷惑。這時,二毛說,喏,今晚你的服務(wù)對象就是它。
女的睜圓了眼睛說,這個……你讓我怎樣服務(wù)呀?
二毛說,你天天做的事還要問我嗎?
女的說,老板你可真會拿我們尋開心。
二毛從懷里掏出一沓百元鈔票抖了抖說,尋什么開心,我付報酬的。
女的目光立刻就被二毛手中的錢拉直了,她似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可是我從來沒跟狗做過呀,怎么做呢?
二毛伸了個懶腰說,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這時阿呆張開嘴打了個哈欠,露出了它白白的牙齒和長長的舌頭。女的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收起了職業(yè)的溫柔,擺出一副談判的面孔說,今天你喝酒了,我不跟你說了,這樣吧,你多少給點吧。
二毛說,你啥也沒干就想要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
女的說,分明是老板你給我出難題。你這樣捉弄我一場,獲得了心理滿足,不也算我為你服務(wù)了嗎?
二毛說,我為你這樣服務(wù),你給我錢嗎?
老板你說出這樣的話,不是太失你老板的格了嗎?大不了我今天白走一趟。女的說完就拎起包往外走,當(dāng)她走到門口時,二毛把她叫住了。二毛從身上掏出兩張皺巴巴的十元鈔票扔在地上,女的回頭瞅了一眼,沒撿,而是惡狠狠地扔過一句話來,你個畜生,不得好死!
二毛聽了,做出要縱狗咬人的樣子,女的嚇得叫了一聲,把門一摔逃走了。
二毛在屋里為自己的惡作劇哈哈大笑,或許是屋子太大的緣故,笑聲聽上去有些空洞。外面的雨聲唰唰唰的,似乎比前面更加密集、有力了。二毛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他先把阿呆送回狗舍,然后就開始放一張很恐怖的兇殺影碟,可是他的心卻游離于影碟之外,他的情緒也沒有被影碟里的故事情節(jié)緊繃起來。他上了回洗手間,然后給新近找的情婦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過來。情婦說她不能過來,因為她老公說不定晚上要回來。情婦還說最近她老公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一些什么,不但把她看管得很嚴(yán),而且還放出話來,如果哪天他們的事叫他捉住了,他會讓他們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陽。二毛覺得好笑,他問情婦要不要找人修理修理她那個不懂事的老公。情婦說算了,暫時沒這必要。二毛和情婦通完電話后,又把目光移到了電視上。電視畫面顯示的是外面下著大雨,一個男子坐在家里看電視。這時二毛點了根煙,電視里的男子也點了根煙。突然那男子的手機(jī)響了,幾乎同時二毛的手機(jī)也響了。起先二毛還以為只是電視里的電話響,于是就比電視里的那個男子遲了兩秒鐘拿起手機(jī),二毛接完電話就急急忙忙地關(guān)了電視。在他關(guān)電視的那一刻,畫面顯示的是那男子正急急忙忙地駕車出去,二毛接下來也是急急忙忙駕著他的黑色越野車撞入漆黑的雨夜。
二毛開著車拐彎抹角地走著,車上一直播放著蒙古族歌手烏蘭圖雅的歌曲,二毛似乎心情不錯,時不時地還跟著哼兩句。突然二毛的手機(jī)響了,通完電話他將車調(diào)了個頭,就在距一個紅綠燈不遠(yuǎn)的地方,冷不丁地出現(xiàn)了一個打著黑色雨傘穿著紫色風(fēng)衣的女人,她迷人地對著二毛的車招了下手,二毛的車居然像遇著了紅燈似的“嘎”一聲停住了。二毛摁下車窗玻璃,那女人貼上來,帶著有些暖昧的笑容對他說了幾句什么,二毛有些猶豫,他似乎在面臨一種選擇。女人一直看著他,女人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從那眼睛里射出一種擋不住的誘惑。最終二毛還是下了車,跟著那女人鉆進(jìn)了旁邊的一條小巷。至于二毛前面接了個什么電話,誰也不清楚,把二毛領(lǐng)進(jìn)小巷的那個女人是誰,也沒人知道??傊M(jìn)了那條小巷,就好像從世上蒸發(fā)掉了一樣,再也沒出來。
阿呆是從第二天晚上開始叫的。這時它早已吃完了二毛給它留下的所有食物,并且把盆子舔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它又感到饑餓了,它對饑餓的反抗是不時地啃咬那個里面什么也沒有的搪瓷盆子,它很想咬下一塊咽下去充饑,但實踐證明那是徒勞的。它急得在狗舍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發(fā)出狺狺的叫聲。二毛住芙蓉園西南角最邊上的一幢樓,狗舍修在這幢樓背后的墻角。在過去看來這狗舍確實是個不錯的窩,安靜、隱蔽,遮風(fēng)擋雨,冬暖夏涼,而且還有漂亮的門堅固的窗戶??墒乾F(xiàn)在它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牢籠了,要是能撕碎的話,阿呆一定會用嘴將它撕碎。
其實這晚上阿呆的叫聲還算克制,叫幾聲停一會兒,叫得也不是那么歇斯底里。到了第三晚,它的叫聲就有了本質(zhì)上的變化,聽上去不是狗叫而是狼嗥了,嗷——嗚——拉得長長的,一聲接一聲,絕望而凄涼。
那個晚上,許多人都被阿呆的叫聲弄得徹夜未眠。天亮之后,有人開始撥打二毛的手機(jī),可是撥打了幾次都是一個女聲在說,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于是又撥二毛可能去的地方,得到的回答都是這幾天沒見過二毛。有人就說二毛這小子想必纏綿于哪個溫柔之鄉(xiāng)樂不思蜀了。都罵,這狗日的,他去尋歡作樂,卻把我們害苦了。最后便有人自作主張將狗舍門打開,于是人們就看見一條全身棕黃兩眼發(fā)綠的狗躥了出去。endprint
二毛的房子在這幢樓的三單元一樓右手。阿呆先在門口叫了幾聲,接著又拿爪子摳門,確定了二毛不在屋里后,轉(zhuǎn)身跑出單元門,迅速地朝小區(qū)外面跑去。
阿呆首先想到的是麻將館。主人二毛自打離開果果灘住到芙蓉園的樓房里以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麻將館。阿呆走到第一家麻將館,見門開著,里面有人在噼里啪啦打麻將,它就直接進(jìn)去了,里面人的注意力都在麻將桌上,沒誰理它。阿呆也不想理他們,巡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有主人,就趕緊出來了。到了第二家麻將館,門也開著,它又徑直地闖了進(jìn)去。有人立馬認(rèn)出了它,說,二毛的狗咋進(jìn)來了,是不是二毛來了?那小子好多天沒來玩了。顯然主人沒在里面,它轉(zhuǎn)身就往外走。第三家麻將館關(guān)著門,阿呆在外面用鼻子仔細(xì)聞了聞,沒聞見主人的味道,可以肯定主人不在里面,它扭身又往別處走。就這樣,阿呆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將小城里十多個麻將館挨個兒找了一遍,沒找到二毛。
主人不在麻將館,那么會在哪兒呢?阿呆馬上就想到了健康路,想到了健康路東邊那條巷子。那里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十幾年前,那里的居民還在挑糞種菜,后來一家家蓋起了小樓專門往外出租,慢慢地那里就成了本地最有名的紅燈區(qū),這個小縣城里百分之八十的小姐都居住在那里。二毛發(fā)了財以后常去那里,有幾次還帶著阿呆,所以阿呆對那個地方有印象。阿呆很快就找到了那條巷子,用鼻子將那條巷子的旮旮旯旯每個角落都聞了一個遍,沒有聞出一丁點主人的味道。
主人還會去哪里呢?阿呆知道八家戶的那個家早已不存在了,主人能去的地方……果果灘?阿呆想到了果果灘。它想主人是不是回了果果灘那個家,又跟老婆兒子在一起了?阿呆覺得很有這個可能。于是它就信心百倍地往果果灘走。到了果果灘,眼前的景象讓它大吃一驚,二毛在果果灘買的那院房子和周圍許多人家的房子全都沒有了,變成了一堆一堆因拆遷而造成的廢墟。阿呆朝一堆廢墟上撒了泡尿,然后悻悻地往別處走。
接下來阿呆再也想不起任何一個二毛有可能去的具體地方了。它只能盲目地亂走,邊走邊四處張望,餓了,在垃圾堆里找點東西吃;困了,蜷在僻靜的地方睡一覺。它之所以這樣不停地走,是希望能在走的過程中邂逅他的主人二毛??墒撬奈逄爝^去了,它從街上走進(jìn)巷子,又從巷子走到街上,所到之處無不人滿為患,但就是不見主人二毛。
隨著時光的流逝,阿呆找到二毛的希望似乎越來越小了。在茫然地走街串巷東游西蕩中,阿呆也越來越像只野狗了。
這天黃昏,阿呆走餓了,就來到一個垃圾堆前找吃的。在垃圾堆的另一側(cè),一只比阿呆小的狗也在找吃的。兩條狗都用爪子努力地刨垃圾。刨了半天,阿呆刨出來的盡是些爛菜葉子、瓜皮、一團(tuán)一團(tuán)用過的餐巾紙、衛(wèi)生紙、破塑料袋子等,沒有一樣可以充饑的。它正暗自沮喪呢,突然那邊那條小狗停止了動作,并且發(fā)出一陣歡叫聲。阿呆抬起頭望著小狗,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它最后還是沖過去將小狗趕跑了。阿呆發(fā)現(xiàn)小狗的確刨出了一包好東西,從那包里散發(fā)出的腐臭味就可以斷定那是一包肉。阿呆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過肉了,它急不可耐地撕扯那個包。當(dāng)包裹在外面的黑塑料被撕開,里面的東西露出來了,是一些碎肉和一只人腳。那只人腳引起了阿呆的極大關(guān)注,那只腳的腳背外側(cè)有個月牙形的疤痕,主人二毛的腳背外側(cè)也有這樣一個疤痕。當(dāng)然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阿呆從這腳上聞到了主人二毛的味道。平時沒事的時候二毛喜歡讓阿呆給他舔腳。阿呆每次都舔得非常仔細(xì),從腳心舔到腳背,再從腳背舔到腳心。所以阿呆對主人二毛的腳形、腳的特征和氣味不僅熟悉而且刻骨銘心。還有那些碎肉,阿呆也仔細(xì)聞了,也明顯地透著主人二毛的體味。阿呆百思不得其解,它以往那么神氣體面的主人二毛,怎么會遭這樣的厄運(yùn),怎么會到垃圾堆里來呢?……阿呆圍著垃圾堆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然后望著西天那漸漸沉落的日頭大放悲聲。
自此阿呆就一刻不離地守著這個垃圾堆,不讓別的野狗靠近。
幾天后,阿呆死在了垃圾堆旁。
(插圖:韓志強(qiáng))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