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娜
文化視點
歐洲騎士形象與中國俠客形象的比較
李曉娜
歐洲中世紀騎士傳奇中的騎士形象與中國明清時期劍俠文學中的俠客形象有諸多的相似之處。騎士的冒險傳奇與俠客的瀟灑任情,都是人們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超現(xiàn)實想象,可籠統(tǒng)歸結(jié)為“尚德”“尚武”的俠義精神。騎士和俠客,作為封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都“忠君主”“重情義”,但二者在忠君的動機和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上又有天壤之別:騎士更重視個人的榮譽和自由,具備獨立的人格;俠客彰顯了國家集體主義原則,是被虛構(gòu)的道德楷模。此種不同,某種意義上顯示出了中西倫理的巨大差異。
騎士 俠客 忠君 愛情 倫理差異
歐洲中世紀的騎士傳奇多描寫騎士的冒險行俠和愛情故事,情節(jié)夸張,風格浪漫,影響了一代敘事文學范式;中國的劍俠文學,按照徐葆耕先生的定義,特指明清到民國時期的文學作品,不包括當代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的武俠小說[1],而按照陳平原先生的定義,這時期的劍俠小說又被稱為“清代俠義小說”[2]。這類小說描寫俠客忠君愛國懲奸除惡的故事,宣揚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是封建社會的道德典范。
按照比較文學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理論,騎士形象和俠客形象有諸多相似之處。二者作為跨文化、跨地域的不同文學形象,在比較的過程中也體現(xiàn)了中西巨大的倫理差異。我們針對騎士和俠客的不同形象,擬比較分析二者的異同和產(chǎn)生異同的原因。
歐洲的騎士和中國的俠客形象雖然根植于不同的文學土壤中,但是作為封建倫理的人格化典型,他們追求相似的道德理想——騎士的“忠君、護教、行俠”,俠客的一身正氣鋤強扶弱義薄云天——都表達了在封建社會時期,民間對于“清官”“俠士”等理想人倫的期許。
騎士與俠客被賦予這種相似的道德訴求,總結(jié)起來,可能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第一,在封建社會人治的倫理秩序中,統(tǒng)治者需要底層勞動者自覺地維護其統(tǒng)治,于是,在文學文本中,統(tǒng)治者樹立或者默許了騎士或俠客這樣的道德楷模,作為封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和追隨者。第二,身處底層的勞動人民,他們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在文本中反過來又強化了俠客或騎士的道德屬性,諸如“懲惡揚善”“鋤強扶弱”“一身正氣”“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為民請命”等特征,讓俠客具有了道德上的超越性。這兩種因素互為補充,在中西方漫長的封建社會相互交織。
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是成為騎士或是俠客的前提,高超的技藝才是騎士和俠客能夠行俠冒險的根本。作為一名合格的能夠沖鋒陷陣的騎士,騎士必須掌握足夠的技藝。比如劍術(shù)和騎馬,還要學會一定的禮儀等。而中國的俠客在武藝方面的要求更是登峰造極,甚至成為明清之后武俠小說的根本。俠客行走四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過程中,高超的技藝成為必需。這些高超的技藝,例如打斗中對俠客力量或者飛升的描繪,是對英雄人物的夸張和歌頌,更是人們面對自然的超現(xiàn)實想象。歐洲的騎士和中國俠客的文學形象,在品德和技藝上,具有共同的要求,凝聚了早期人們豐富的想象力和道德訴求。
騎士和俠客除了相似的道德責任和高超技藝,在行為方式上還有一些差異。在廣為傳頌的亞瑟王的系列故事中,騎士以一種“忠君、護教、行俠”的身份定義騎士的冒險精神。冒險的故事,離奇的情節(jié),優(yōu)美的愛情,成為騎士傳奇的標簽,而在中國劍俠小說或公案小說代表《三俠五義》里,多是描寫俠客忠君愛國、精忠報國的故事。相形之下,騎士和俠客冒險行俠的動機不同,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也完全不同。
首先,俠客和騎士冒險行俠的動機不同。俠客與騎士都以忠君為使命,以行俠冒險、伸張正義作為自己的使命。在中國劍俠小說里,小說的核心人物往往是一個清官,是道德的楷模,仁義的化身。他忠實為皇帝效勞,匡扶正義,為民請命,比如說在《三俠五義》《包公案》《彭公案》《丁公案》《施公案》《于公案》里的包、彭、丁、施、于都是清官。然而,這些為民請命的清官是不尚武的,雖有一身正氣“護體”,然而這并不能真正保護清官的人身安全,或者替清官解除所有障礙,此時,根據(jù)中國自古以來“養(yǎng)士”的傳統(tǒng),就得有忠貞不渝、舍身護主的俠義之士出面,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清官于是化險為夷。在此過程中,我們看打了俠客的功能屬性——服務(wù)清官、保護清官。俠客以保護清官為使命,就像展昭對于包公,是一只“御貓”,因而俠客不具備獨立的人格屬性。在封建社會的倫理秩序里,清官若是正義仁義道義的象征,而俠客就是“衛(wèi)道”的機器。
在騎士傳奇里,騎士的首要信條也是忠君護主,但事實上,騎士忠君護主的動機是非常明確的,是為了給自己取得榮譽和利益。這一點,與中國俠客保護清官的自主自覺是完全不同的。在《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里,150人的大圓桌,在騎士名額的分配上,要嚴格講究座次,說白了騎士也要“按資排輩”。哪個騎士想要在圓桌上占有一個席位,必須建立相應(yīng)的功勛。建立了偉大的功勛,就會有更豐厚的賞賜和田產(chǎn),獲得更大的利益。所以,騎士忠君護主的動機是取得利益或者維護榮譽。相較于中國以保護清官、保家衛(wèi)國為使命的“御貓”式的俠客,西方騎士“忠君”“護主”“行俠”的行為均出自騎士的榮譽感,他們更重視個人的榮譽和得失。
其次,騎士和俠客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不同,也就是愛情觀不同。《三俠五義》中,對于俠客的描繪是片面的、單向度的,俠客的面目往往是模糊的。除卻俠客行俠護主等功能屬性,看不出其個人生理的或者情感的需求。比如說在大部分的劍俠小說中,極少描寫俠客們的七情六欲和日常生活。文學文本中,俠客的婚戀和日常生活被刻意弱化或者刪減了,而情感也扁平化為“家國為大”,“忠孝不能兩全”,“兒女不可情長”等。俠客是被精神化了的虛構(gòu)出來的道德楷模和衛(wèi)道武器。
相較于俠客被弱化、被忽略的情感生活,騎士的精神世界更為豐富,個性更為飽滿。例如,在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上,如果俠客還能堪稱忠貞、君子的話,那騎士則更多體現(xiàn)出了拈花惹草、風流成性的特征。歐洲騎士的愛情故事往往充滿了情欲色彩,男子不會把忠貞當作自己對愛情的要求或者承諾,在《亞瑟王與他的“圓桌騎士”》里,有個騎士叫蘭斯洛特,與亞瑟王的妻子偷情,但并不感到羞恥,甚至為了此事與亞瑟王公開決斗,以維護自己的尊嚴和榮譽。仔細追究,蘭斯洛特與亞瑟王決斗,并非為了愛情,而是為了證明自己作為男人和騎士的能力與尊嚴。蘭斯洛斯對待女人謙卑的態(tài)度,也是為了彰顯其騎士風度和浪漫精神,而對女人的占有和爭奪,則是對自己尊嚴和榮譽的維護。由此看來,中國的俠客更重視對婚姻與家庭的忠貞與責任,歐洲的騎士更注重個人的精神自由和對愛情的自由追逐。
騎士與俠客的不同,體現(xiàn)出了中西方封建倫理的巨大差異。歐洲的騎士,即使不屬于較高的統(tǒng)治階層,也擁有比農(nóng)民更高的社會地位和較為殷實的財產(chǎn),作為封建統(tǒng)治的維護者和受益者,騎士擁有一定的特權(quán)和個人自由。由此,歐洲的騎士更重視個人的尊嚴和榮譽,注重個人的精神自由和對愛情的追逐,具備更多的個人自由;而中國的俠客,在封建社會,作為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不謀而合的集體想象,其文學形象上更注重維護家國的利益,更注重集體主義的原則,體現(xiàn)更多的道德屬性而忽略了其作為自由自在個體的權(quán)利。這正體現(xiàn)了中西方對于所謂英雄人物不同的倫理要求。
騎士和俠客,同樣作為封建統(tǒng)治秩序的維護者和封建倫理的道德楷模,對上滿足了封建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要求,對下滿足了底層勞動人民對專制社會的美好想象。他們巧妙彌合了封建統(tǒng)治者和底層勞動人民之間巨大的階級矛盾。只不過,西方的騎士,相較于稍顯“呆板”“單薄”的中國俠客形象,擁有更多的個人屬性和自由空間。
[1]徐葆耕.西方文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2]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作者單位:陜西國際商貿(mào)學院文化與藝術(shù)學院)
李曉娜(1987-),山東棗莊人,陜西國際商貿(mào)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