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閆立新
閃電及其他
安徽/閆立新
那極速、劇烈的一閃,炎炎如焚,就像一把剔人魂魄的利刃,瞬間將北方濃重的夜色一刀兩段。
繼而,一聲響雷,帶著燃燒的核,穿透云層柔韌的幔衣,轟隆爆裂。聲音的碎片,散落在十萬里的廣袤中。
一粒粒叫做雨水的花骨朵,揣著九月的清涼之心,離開烏云的枝條,紛至沓來。嘩嘩啦啦,我們的眼睛由此湍急著一條條暴跳的河流,指尖也似乎觸摸到雨花盛開晶亮的聲音。但就在這緊密有序的聲音中,我們又感覺到它包裹著一種絲綢般柔和的寂靜。
此刻,大地的嘴唇因飽含滋潤,表達(dá)出更多的綠意與沁香的言詞。
而閃電已漸漸地隱入烏云和雷聲之后,偶爾的一閃,也如回光返照一般,迅疾地寂滅,宛如一個人,我?guī)е鴳?zhàn)栗與愛,送走了他與我擦肩而過的一生。
青草人間,赤腳河流。云影從容擺渡的河灘,一群羊盛開幸福的意象。
我喜歡每年只向天空走幾寸路的草,喜歡安靜的羊群,巖石縫開出的花朵,時光擦亮的清晨,幾只飛動小小身影的鷺。
遠(yuǎn)處,油菜花,淡遠(yuǎn)的村莊,姓閆的子孫。近處,牛、梨、竹籃、一個人的時間,緩慢的喧囂。灘邊是安寧,鳥影,一群美好的羊群,食草的聲音細(xì)微地流淌。
我對羊有深厚的情感,它們的安瀾、禪定,它們的不帶一絲浮躁。即使草葉萎落的時節(jié),我仍能感覺它們的目光雪靜一片,不帶一絲悲傷。
我的羊就是這樣,窈窕的棉朵,如蕊的柔美,婉拒哀怨,留住心聲,放任帶露水的思想于草尖之上。
紅高粱的聲音雄渾、豪放,火焰燃燒的熱烈,使人向往著來年做一棵揮舞劍葉,仰首吶喊的紅高粱。
我想潛入水中,用腮呼吸,用鰭行走,驅(qū)趕一條河流向土地干旱的故鄉(xiāng),日夜兼程地湍急。
麥苗的喉嚨嗆出嘶嘶煙聲。油菜花的額頭發(fā)燙。我的心起風(fēng)了。
囤積的十萬片淚水打濕不了高坡的玉米地,河道露出龜背般的筋骨。挑著空桶和躲在瓦罐后的一張張臉,表情干渴。
閆家村莊,已像是一粒風(fēng)干的癟谷。
閆家村莊,請溶解我:心、骨頭、血液、肉體、靈魂為清冽的水,順著河堤、田野、溝坎,或者褶皺、嶙峋、縫隙,流向、解構(gòu)、軟化干裂的大地。讓我的親人們腳踩流水走進(jìn)飽飲的田疇。
蜂蝶請肅靜,花草請回避,讓谷物在春天先行一步。
閆家村莊,請你抬起頭來,面向天空,露出溫潤的麥綠桃紅。
北方平原,一場暴風(fēng)雪按住了南去的聲聲雁鳴。
那條曾經(jīng)肆無忌憚、擴(kuò)展領(lǐng)土的洲河,不設(shè)防地被狂落的風(fēng)雪在一夜間涂掉。
茫茫一片,大地在霽色初開中,搬運著遼闊的白,洲河失去蹤跡,固有的領(lǐng)地失陷,幾只水鳥,猶若亡國的臣民哀戚盤旋。
足跡車轍,縱橫疊加,咯咯吱吱地。崩潰的意志被綁縛在冰凍之下,一動不動,就此把自己從平原里抹掉么?
就此被暴風(fēng)雪征服了么?
開裂。噴薄。淙淙。母體的復(fù)蘇。靈魂的附歸。它掙脫勒進(jìn)肌膚的冰凍鐵鏈,召回潛伏的力量向上沖鋒,平原上復(fù)現(xiàn)拍岸滔天,以銳不可當(dāng)?shù)陌蹴鐨鈩荨?/p>
三月的長河,開始平緩,安臥于大地的母腹。
這里有素凈的潤澤,峰回路轉(zhuǎn)的事物,一地莖葉彈起的風(fēng)聲,時光整體的呈現(xiàn),如瓷胎,反光、易碎,輕拿輕放。
從水聲里抽身出來,我的目光,找到了船、網(wǎng)、一個撿拾魚蝦的老人,在不遠(yuǎn)的草地心無旁騖地老去,他的臍帶即將脫落于歲月。
長河日日夜夜從善如流。日日夜夜有鳥在上空飛過。
那些看得見的飛翔、看不見的靜寂,我更多的,是在河面上捕捉到散開的彷徨與放大了的空。相對于振翅的鳥,長河以緘默說出了更多。
我看見夜色降臨,擦去了色彩、詞語、聲音和抒情;我看見一盞漁火,懸掛在若即若離的波瀾上;我看見整條河流將遠(yuǎn)方帶在身邊——
面對一滴長河水,我常?;孟耄鹤屗ミh(yuǎn)方,還是在我的血脈里供養(yǎng)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