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張金鳳
纖夫謠
山東◎張金鳳
一
激流,險灘,一艘艘龐若宮殿的巨輪,一艘艘危若懸巢的貨船;絕壁,危巖,數(shù)條繩索,幾聲吶喊,一群群肩負纖繩的漢子。
如塵埃撒在灘涂,比塵埃更低。是那塵埃低處的聲聲號子,如劍如刀,刺破了冰凌,劈開了巨浪,挑翻了淫風,軟化了礁石。是那纖弱的血肉之軀,是那汗血成痂的肩膀,挽住了風的威,挽住了浪的狂,挽住了俗世的動蕩,挽住了生存的虛華,在纖繩那頭,安放一只煙火的爐灶,安放一枕暖炕的安寧。
在川江,在烏江,在長江;在渭河,在汾河,在黃河,號子響徹。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在風里,在雨里,在沙塵里,纖繩繃緊。
一輩輩,一代代,沿江行走,把生命弦歌拉響,把生命的責任肩負。纖繩交給你,帶著祖輩的血汗和尊嚴;生活交給你,帶著祖輩的囑托和希望。
二
纖繩,人世間最牢固的繩索,牢牢縛住了江水的狂飆,牢牢鎖住了船的命運。他們用筋骨在拉,用血肉在拉,用生命在拉,用青春在拉,用靈魂在拉。
號子,人世間最美的勞動歌謠,他們用稚嫩的喉嚨在唱,用蒼老的雄心在唱,用渾身的熱血在唱,用無數(shù)個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大江的征服在唱。
三
一場場生存對于自然的較量,一場場生命尊嚴的抗爭,一場場人生面對浩大世間的角逐。裸足咬緊岸礁,肩膀咬緊纖繩,靈魂咬緊了生活的洪流。那是一群赤體裸腳的漢子,他們用一根根粗大的纖繩扛起生活,他們用一聲聲吶喊挑戰(zhàn)歲月。一條纖繩牽著他們的半生青壯,一條纖繩牽著他們一家的衣食。
纖夫,背對蒼天,跪叩大地的歌者,背負著一根繩索求生的草根,在江邊吼喊著號子,用號子向生活宣戰(zhàn),用力量向沉重宣戰(zhàn)。那卑躬屈膝的姿勢是幸福的,因為他的謙卑是叩向蒼天和大地,他揮汗成雨的勞動是壯烈的,因為他用汗水養(yǎng)育了蒼生。
四
一條江的傷痕被月光逐漸撫平,那些散落在江水里的汗水和號子,在歲月的風雨中沉默、羽化,逐漸沉淀成礁石一樣的雕塑,記錄了歲月的斑駁、風霜的迅疾。那里曾經(jīng)行走過一群彎腰屈膝的纖夫啊,那喧囂的浪濤里仍然是一聲聲穿透浪頭的號子。
是汗水養(yǎng)育了纖繩,是纖繩養(yǎng)育了河流,是河流養(yǎng)育的大地,是大地養(yǎng)育著蒼生。而你用五谷的精魄、堅硬的靈魂,養(yǎng)育了汗水,那些從你叢林中蹦跳出的珍珠,是血的精華、氣的珊瑚。你將身體彎成一道弓,射向大船的是力量之箭,你還可以把脊梁再彎嗎?頭已經(jīng)觸著岸頭的黃泥了;你還可以把汗水淘空嗎?讓江河的水增一朵咸澀的浪花。
那一根纖繩,牽的是你紅塵里的愛。你的每一滴汗水都會開出燦爛的花朵。那一聲聲號子,是纖夫的靈魂。在江流之上,每一朵浪花都是愛的歌謠,每一陣風都是愛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