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銳/粟躍資 圖
河北◎左馬右各
錯位的記憶
新銳/粟躍資 圖
河北◎左馬右各
帶著被無形翅膀迷惑的年輪,我來到這里。
在早晨,鳥兒們更像是仙子的玫瑰紐扣,一枚枚鑲嵌在山岡和綠陰的衣襟。
那時,耳畔響起一陣走經(jīng)風(fēng)的絲竹與和音。像深夜穿過夢的泉水。
而一個靜夜和睡眠,像鳥兒曾經(jīng)收起的歌聲,在窗外。
誰也沒有驚動誰。
晨光那么輕易就抽走黑夜的底片。它把鳥兒們,晾在枝頭。像那些很小的事物,儲存在一個滿是錢幣的陶罐中。
它們搖動起來,會有金屬的記憶。
我只能說,這是一個夏日的早晨。微風(fēng)像一只有著稠密花紋的手,撫過;一片綠叢中的火焰,輕微搖晃。
我在被破壞的圖景中,看見,猜想,隱于天空之鏡中的鳥兒,它們的秘密歡娛。
而我看不見它們。只是聽到有人說話,如儋語,一陣陣,經(jīng)過內(nèi)心昏暗的長廊。那么遠(yuǎn),又輕。
我?guī)缀趼牪坏酵隆R矡o法想象聊齋故事有多少民間版本。
村莊像那條安靜在秋天的河,流淌在山腳下。炊煙托著夢升起。
黃昏浮動的村莊,在平原上。
那里有一串像打碗花一樣不滅的星光之花閃亮。
還有童年。而另一個摧毀記憶的村莊,在山腳下。她距離很近,黃昏也在刻意模糊一種距離。
一朵鳳仙花醉過的黃昏。
這一朵靈魂的她,不是我的村莊。但我在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紅著臉膛經(jīng)過。
我只是一次次經(jīng)過。從未進(jìn)入。哪怕是在一個開滿夜來香的角落里靜靜敞開的門。
她的肉體,和另一個村莊一樣,袒露著,大地的底色和寂寞。這樣的村莊,沒有秘密。但我無法進(jìn)入。我只是在經(jīng)過中,感覺她,不像在我——村莊的紡車上,那樣纏綿旋轉(zhuǎn)。
雖然,她在更古老的意境中一遍遍等待;雖然,我是那個一遍遍喊過村莊名字的人。
但我從未進(jìn)入。
她像是內(nèi)心的一個側(cè)室,在我心跳的村莊隔壁。
她和我的村莊有著秘密來往。
我也呼吸著她的氣息悄然睡去。
我會不想念你嗎?如果,我不說假話;如果,我不讓目光遠(yuǎn)離自己。一直注視著。那個畫卷,那個畫卷藏起的墨色,一片墨色淡淡洇染的影子。那在一雙美目中,晃動的現(xiàn)實。
現(xiàn)在是下午。
經(jīng)過午睡的雨,剛剛停歇。這難得的間歇,安靜,清寂,沒有秘密。
你用打開綠松石的眼睛,說話。
開始!
我聽到了。
這好像是一個習(xí)慣。安靜時,你就用另外一個聲音中的靈魂說話。在那時間的卷軸上?;蛟谳p松打開眼睛的一刻,慢慢開始。
我總記不住的往事和疼痛。
窗外有一只鳥。它心不在焉地晃動一根樹枝。而你收卷起一個影子,離去。
在平靜生活的暗處隱身。
我不是那個頻頻轉(zhuǎn)身的人,那個在頻頻轉(zhuǎn)身中目光如電的人。我不是。
但我看見山地的暗火是一片綠。
它們擁著滾過一個個山坡上,擠在一起。如灌木,擠在一起;如灌木中的鳥鳴,擠在一起;如葉叢中的風(fēng),擠在一起。
那么密。
密得沒有縫隙?;蚴强p隙內(nèi)都是光。
但,風(fēng)穿過鳥鳴聲,像穿過花朵;像一個人,內(nèi)心的眉目和黑夜。
一冊書上,有想象在密密麻麻爬行的文字。一冊書上,有相互奔命的人在大聲喘息。而我只是,在那里。
在那濃得化不開的語句中。
在那攪動青春的舌尖上。
在那秘密地顫動中。
容身一片綠。像一滴水,落入眼睛深淵內(nèi)的一滴水。
它在無限中,透明深陷。
鑿巖機(jī)擊撞巖壁的聲音,帶著現(xiàn)代膂力的野蠻和恐怖。那聲音,持續(xù)在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響徹心扉。那是鐵,一種有盲目尊嚴(yán)的怪物,在持續(xù)向山巔問候。類似一個人,手持利刃,不停地叩問藏于肉體之中的時間和魂靈。
如此相似的夜晚。
把一個人和一臺機(jī)器,巧妙焊接。
還有更隱晦的話題,在夜晚,等待展開。那是能夠強(qiáng)暴一個時代的暴力。
在夜晚無從躲避的機(jī)械性亢奮和歇斯底里的間歇中,一株虎尾草悄悄藏起細(xì)小穗頭上的月光。它們藏起的蟋蟀。還有,那些等待一個飽滿時刻的籽實,炸裂前的寂靜。
這些都是無法扼殺的屬于微小生物的秘密。
時間在通過凌晨兩點鐘。他來到窗外。夢的影子向前邁動一大步。眼瞼打開,剛才撞見的一顆星星,不見了。在那個方向,它曾像那個貪玩的孩子一樣,出現(xiàn),又藏起來。
是的。在那個方向。那個孩子。
一幅立軸畫的月夜總那么邈遠(yuǎn)恍惚。
一個小時之前,或者是在早一點的時間,他看到過這一切。那時,一本書還未在夢中翻過一頁。
現(xiàn)在,時間通過了凌晨兩點鐘。
在那個方向釘釘子的手,和星星,都不見了。
心像書本上的缺頁,瞬間空出。而一本歷書上的一個日子,忽而燃起油燈的光焰。凌晨兩點鐘,把一片山地,隱入一幅畫深奧而古老的寓意中。
所有的沖動都來自大地之母的乖張。
那些不被記憶的事物,留在了過去。它們是用來被忘記的。山上那些圓石,以及圓石冥頑的思想,沉默著,它們經(jīng)過的歲月和留在歲月中的影子,沉默著。
一只超越記憶的手,伸過來。它帶來暗色血液的寒意。
而一堆圓石,沉靜應(yīng)對它們已習(xí)慣的靜默。
我的腳步,不想驚動它們,只是帶動記憶、片段的火焰和一聲喊叫過后的驚恐,緩慢地從那里經(jīng)過。那些圓石充分裸露,帶著不被遮掩的失敗的雄性欲望,一一高出地面。灌木不能隱藏它們。不能。它們高出了山頂。在風(fēng)瑣碎敘述的故事中保持著被羞辱、被詆毀和甘愿隱于遺忘之角的沉默。
我的目光,在一塊又一塊圓石上碰來碰去。
然后,沿著它的弧線邊緣滑落,跌碎。
堆在一起的圓石,相互之間幾乎有著仇視一生的冷漠。它們彼此擠壓、滾動、磨蝕。每一次沉默地碰撞,都想置相互于死地。
但它們也留下像黑暗一般喘息和逃亡的縫隙。月亮升上星空時,蟋蟀輕輕在那里歌唱。
我被整個昨天錯過。
偶爾,也會悄悄躲過一本書中追殺的馬隊。
那是一個下午。接近黃昏時,一大群麻雀像記憶的灰,覆蓋天空。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次。一大群麻雀,被風(fēng)吹來,它們在頭頂上空升騰如煙,像是沒有距離的飛行。
一個緊挨著一個。一個又像另一個的影子。一個又帶動另一個的靈魂。
它們的翅膀撲打著它們的鳴叫。
如煙而過。
只是瞬間,一個巨大的墨團(tuán),洇染又互變形象,似在著意塑造一個混合靈魂的意象。
真的如煙而過。
那筆意夸張,舞蹈著靈魂的煙,張揚恣肆,掠過一片低矮丘地的空闊。然后,它們——一大群麻雀,闃然散入一座山的影子中。
原名駱同彥,1966年出生,河北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星星詩刊》《湖南文學(xué)》《中國散文》《散文百家》《陽光》等報刊雜志發(fā)表詩歌、散文、中篇小說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