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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脈

      2017-12-08 19:46白付平
      滇池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蘆笙天宇館長

      白付平

      瓜熟蒂落的秋天。韓天宇受王志良邀請,去縣文化館,傳授苗族祖宗的蘆笙器樂演奏。在縣文化館講課的第二天,韓天宇衣兜里的手機(jī)鈴聲響了,老婆張小美在電話里哭著說:“家里蘆笙不在了,被人偷了?!?/p>

      韓天宇急忙給王志良館長請假,往家里跑。

      晚上回到家,家門早被圍得水泄不通。

      大家見著他,急切地問這問哪,有人戳著他的背脊骨說:“你跑哪去了?爺爺?shù)奶J笙給賊偷了,等于把祖宗的血脈弄沒了,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韓天宇說:“這只老蘆笙,以往我都是不離身的,這回去文化館講課,我偷懶了,沒想到給賊留了機(jī)會啊,真是倒大霉!”

      晚上。韓天宇睡不著覺,次日天沒放亮,就忙著起床。老婆張小美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天空,關(guān)切地說:“天沒亮,起那么早整哪樣?”韓天宇劈頭蓋臉大罵:“你是一頭豬,連家

      里的一個(gè)東西也守不住?!睆埿∶辣凰R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韓天宇不解恨,接著再罵:“蘆笙是祖宗的

      血脈,真丟了,我就生不如死??!”張小美嚇得全身哆嗦,趕緊穿衣起床,跟隨韓天宇離開村莊,走向村頭那個(gè)深深的巖洞。

      路上,韓天宇說:“巖洞有靈性,是爺爺韓樹林從貴州威寧遷徙來時(shí),住過的神洞,我們?nèi)テ砬笞孀诒S犹J笙!”

      他們走進(jìn)不算寬大的巖洞,下跪祈禱,前面是洞里的一塊平臺,爺爺韓樹林當(dāng)年就在這個(gè)神臺上傳授蘆笙演奏。韓天宇念念有詞,請爺爺?shù)幕觎`保佑,盡快找到丟失的蘆笙。

      求神拜佛后,韓天宇帶著張小美來到村文化活動室,打開裝服裝道具和蘆笙的柜子箱子,再次翻個(gè)遍,仍然一無所獲。

      韓天宇朝鄉(xiāng)派出所走去。

      李所長聽了韓天宇的報(bào)案,對他說:“韓大哥,這把蘆笙不是你的私有財(cái)產(chǎn),你爺爺韓樹林祖?zhèn)飨聛?,現(xiàn)在已經(jīng)屬于村里公有了,丟失了不得了??!”

      夜幕降臨。這晚,韓天宇酒喝高了。他醉醺醺的躺在堂屋沙發(fā)上,昏睡不醒。忽然,張小美大喊,李所長來電話了,韓天

      宇嚇個(gè)半醒,接過電話,急切地說:“所長兄弟啊,蘆笙找到了嗎?”李所長鄭重其事地說:“有點(diǎn)眉目了,只是

      這個(gè)偷蘆笙的人,我說出來,你千萬不要難過。 ”“是誰?他應(yīng)該被千刀萬剮?!薄澳愕呐降茼n梅?!表n天宇打了個(gè)寒顫,大張著嘴。李所長接著說:“還只是分析,不用著急,

      有人舉報(bào),韓梅離你最近,偷蘆笙的嫌疑最大。

      不過,這個(gè)分析是有道理的,現(xiàn)在缺的是證據(jù)。 ”“誰舉報(bào)的?”韓天宇問。李所長說:“不能告訴你,要保密的?!表n天宇關(guān)掉手機(jī),對妻子張小美說:“韓梅

      偷的蘆笙,怎么可能?”張小美說:“既然是李所長說的,就有可能。”

      韓天宇急切地說:“她是我二兄弟的二閨女呀,我教她吹蘆笙教得那么好,她也非常愛蘆笙啊!”

      第二天清晨,房頂上的兩只喜鵲嘰嘰喳喳叫個(gè)不停,吵得懶在床上的韓天宇難以入睡,他走進(jìn)廚房洗把臉,來到火塘邊坐下,抱著煙筒抽煙。

      突然,韓梅跨進(jìn)了家門,“撲通”跪到韓天宇的面前,哭著問:“師傅,誰說蘆笙是我偷的?誰說的呀?”

      韓天宇趕緊把韓梅扶起來說:“沒有人說呀,你從哪里聽來的?有話好說??炱饋怼!薄按謇锶苏f蘆笙是我偷的,師傅你相信嗎?”韓梅焦急地問?!昂⒆觿e急,等李所長查清再說?!表n天宇安慰她。

      韓天宇說話模棱兩可,韓梅似乎有些失望,她站了起來,慢慢退出房門,抹著眼淚走了,半小時(shí)后,村里傳出驚人消息,韓梅喝下了一瓶農(nóng)藥。

      幸好家人在場,緊急送她去鄉(xiāng)醫(yī)院,才撿回一條命。

      一連數(shù)日,韓天宇像丟了魂似的。

      他每天飲酒,半醉半醒,不停地哭泣。這天晚飯后,韓天宇出奇的安靜,一人躲在火塘邊的旮旯里抽悶煙。

      突然,張小美放在堂屋中間老式八仙桌上沖電的手機(jī)鈴聲響了。她趕緊忙過去把手機(jī)拿起來,轉(zhuǎn)身笑著對韓天宇說:“是兒子小林的電話?!?/p>

      韓天宇有些奇怪,兒子打來電話,當(dāng)然高興,但老婆的激動,好像有些過分。他正想把老婆張小美的電話接過去打,她卻已經(jīng)抱著電話說開了:“喂。兒子啊,這么早打電話,肯定有啥喜事?”電話那頭的小林歡喜地說:“是啊,剛才張姨媽打電話說了,叫我準(zhǔn)備一下,這幾天就要去市歌舞團(tuán)上班了?!甭牭絻鹤有×止ぷ饕幌掠兄?,張小美激動得熱淚盈眶。

      韓天宇問:“啥事這樣高興?。俊睆埿∶勒f:“你的寶貝兒子,工作整成了,

      去文工團(tuán)吹蘆笙?!表n天宇問:“你莫非是找了表妹幫忙?”張小美說:“哪能不找人呢?大表妹是什么

      人物?市文化單位的大局長,安排侄兒有何難?小菜一碟。”張小美神采飛揚(yáng),滿臉的高興。

      韓天宇痛苦地說:“他倒是去文工團(tuán)了,我這邊,蘆笙還丟了,要不要把這個(gè)事告訴兒子小林?”

      張小美說:“這千萬不能告訴兒子,不要影響他的好心情?!表n天宇無奈地說:“蘆笙找不回來,兒子有工作我也高興不起來啊。”張小美神秘兮兮地說:“別急嘛,我想很快就會破案了,偷蘆笙的人會抓到的?!表n天宇投出蔑視的目光說:“你能掐會算

      呀,鬼才信呢?”“你就等著瞧吧。”她開門揚(yáng)長而去了。這天中午,太陽火辣辣的像一口燒紅的鐵

      鍋,籠罩著牛頭山苗族村。

      村外的公路上,駛來一輛拉著警報(bào)的警車,警報(bào)聲由遠(yuǎn)至近,越來越急,聲聲敲打在人的心上。村民緊盯著警車,提心吊膽,有人悄悄嘀咕,是不是要把韓天宇抓走?可警車沒開往韓天

      宇家,是開往破爛不堪的張小明家房前。恰好張小明在家。被李所長逮個(gè)正著。村民圍觀過來,看抓人的場面。楊老村長有些生氣地說:“警察瘋了嗎?張

      小明是什么人?是百家飯的老光棍,精神病人啊,這樣的人他們也敢抓?!眱晌幻窬p松拿下張小明,把他雙手反扣,戴上手銬,拎雞鴨一樣送進(jìn)警車。張小明在車?yán)锖窟罂蓿骸疤J笙不是我偷

      的,抓錯人了!”警車?yán)鹁瘓?bào),一溜煙跑了。張小明患神經(jīng)病二十多年,但從不惹事生

      非,也不討人恨,平白無故被派出所抓走,有些

      冤枉,村里好多人搖頭嘆氣。兩天后,張小明被放回來了。冬天灰蒙蒙的天空,飄著冰冷的雨絲,韓天

      宇騎著摩托去鄉(xiāng)派出所,把張小明接回來,村民把張小明圍在村子的中央廣場問長問短,張小明卻答不出所以然,有些發(fā)呆。

      楊老村長說:“進(jìn)了派出所的人,要脫兩層皮的,看看小明哪里被打傷了?”

      幾個(gè)年輕漢子上去,掀起張小明的衣服,可是看到張小明身上有傷,村民無話可說,感到抓人這事有些奇怪,整不懂。

      冬天的雨絲仍然飄飄灑灑,寒風(fēng)刺骨,村民同情張小明,從各家給他拿來些吃的穿的,廣場上很快積累了一堆送張小明的東西。

      張小明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然而,韓天宇做夢也沒想到,在縣醫(yī)院住了好多天院的韓梅,剛出院,就帶著在市公安局當(dāng)警察的未婚夫,找上自家門上來了。

      韓梅的未婚夫警察怒氣沖沖地對韓天宇說:“你把韓梅差點(diǎn)害死了。”韓梅說:“我不吹蘆笙了,不認(rèn)你作師傅了?!表n天宇哭笑不得地說:“韓梅,不吹蘆笙,

      是你自己的事,找我嚷叫什么呢?”韓梅的未婚夫警察吼叫說:“她的命差點(diǎn)被你弄沒了,我不整你,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的?!表n天宇沒想到,自己的徒弟竟然這樣無理取鬧,罵得這般惡毒,他的心像刀戳般疼。兩個(gè)月后,韓梅的那個(gè)未婚夫開始報(bào)復(fù)了,韓天宇被警察抓走。

      那是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他洗腳后準(zhǔn)備睡覺,兩名穿制服的警察闖進(jìn)家來,把他抓走了。張小美一夜哭得死去活來,第二天早上,急忙趕來縣看守所探望。

      一位老警察微笑著說:“你來找哪位?”張小美說:“我男人,他叫韓天宇?!崩暇靻枺骸八蛱爝M(jìn)來,我曉得他蘆笙吹

      得最好!”張小美流著淚連連點(diǎn)頭。老警察說:“我在報(bào)紙上看到過他的事,

      他進(jìn)省城吹蘆笙,獲過金獎,為家鄉(xiāng)增光添彩了?!睆埿∶磊s緊說:“這樣的大好人,咋個(gè)要把他抓進(jìn)來?抓錯人了?。 崩厦窬瘬u搖說:“等等看吧,如果錯了,會放他走的,不要著急?!?/p>

      張小美求警察讓他去探望老公,警察告訴她,沒有判刑,探望不了,她垂頭喪氣,慢慢離開,來到縣文化館,走進(jìn)了館長的辦公室。王志良館長看到她,格外驚喜,熱情讓座,還給她沏茶。

      他說:“嬸子啊,昨天我參加縣里的大會,縣長說,我們縣創(chuàng)建蘆笙之鄉(xiāng),工作進(jìn)展太慢了,我和局長都著急,明天要去你家,請韓師傅趕緊進(jìn)城呢,沒想到你還找上門來了?!?/p>

      張小美淚流滿面。王志良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張小美傷心地說:“王館長,他被公安的抓

      了,關(guān)在縣看守所呢?!蓖踔玖紘樀檬忠欢?,水杯差點(diǎn)掉在地上。張小美異常痛苦地?fù)u頭。王志良說:“我知道丟蘆笙的事,可怎么要

      抓人呢?難道是他自己偷的?警察也太亂整了。

      嬸子你先回去,我趕緊去問問,你老公是名人,

      縣長都知道他呢,還能亂抓嗎?”張小美感激地說:“謝謝王館長啦!”張小美回到家,夜色已深,冷風(fēng)鬼哭狼嚎似

      的,嗚嗚吼著,像要把小村卷走。蜷縮在火塘邊沙發(fā)上的張小美,像一個(gè)昏睡的蠶繭,似動非動。

      幾天后早飯剛過,被雨霧籠罩的牛頭山苗族村,突然云開霧散,天空湛藍(lán),像翠綠的玉塊,太陽把小村照耀得嫵媚動人。村民抬著小凳子,一窩的聚在一起曬太陽,聊些家長里短的話。

      小村遙遙相望的山頭上,飄來了如泣如訴的蘆笙戀歌:

      高高苗山蘆笙響,

      小妹想起小哥郎,

      妹想小哥走山梁,

      只望嫁郎做新娘

      村民嚇蒙了,這山叫鬼山,二十多年沒人敢進(jìn)去了,什么人吃了豹子膽,敢闖入蘆笙戀歌場的禁區(qū)?大家七嘴八舌嚷開了,是不是村上又出了一個(gè)神經(jīng)???

      那女人的歌聲仍然時(shí)斷時(shí)續(xù)傳來,很快,她竟然吹起了蘆笙曲子。楊老村長幡然醒悟地說:“是張小美,為了韓天宇,她才冒著生命危險(xiǎn)走進(jìn)鬼山去的?!币粋€(gè)村民說:“萬一她被鬼吃了,咋辦

      呢?”楊老村長說:“呵呵,不會的。”這座山,老早以前,過路人走進(jìn)去,不是掉

      進(jìn)山溝,就是迷路,好像撞鬼,后來,韓天宇跟張小美認(rèn)識,兩人跑進(jìn)那座山,互訴衷腸,白天晚上唱歌,還吹蘆笙玩,演奏苗族老祖宗的蘆笙曲子。隨后,兩人在山上搭個(gè)草房,成了家。生了兒子,才搬回村里來住,他們的愛情,感動了很多人啊,所以,他們搬出那座山以后,再有人進(jìn)去,山上也不會鬧鬼了。

      現(xiàn)在,張小美一個(gè)人進(jìn)山唱歌,還吹蘆笙,天知道會不會再鬧鬼?

      山上沒鬧鬼,張小美卻把韓天宇唱回家來了。

      天剛放亮,韓天宇走出縣看守所,在門口等候王志良館長,撲上去緊握住韓天宇的手。

      兩人緊緊擁抱。

      回家的路上,王志良館長說:“我從公安那里得知,偷蘆笙的人已經(jīng)抓到,就叫他們趕緊放人。”

      韓天宇說:“謝謝你?。⊥躔^長?!?/p>

      王志良館長問:“你知道是誰偷的蘆笙嗎?”

      韓天宇搖搖頭。

      王館長說:“我說出來,你可不要著急哦?!?/p>

      韓天宇說:“我怎么會著急?高興還來不及呢,說給我聽,誰偷的蘆笙?”王志良館長嘆息一聲說:“唉,是你老婆張小美。”

      韓天宇驚呆了。

      幾天后,韓天宇去鄉(xiāng)派出所做證,見到了關(guān)押在看守所的老婆張小美,一起關(guān)起來的,還有那個(gè)文化局的表妹局長。原來,張小美為了兒子找工作,趁韓天宇不在家,偷偷把村里的寶物,一只老蘆笙拿走,送給了表妹。

      在鄉(xiāng)派出所里,張小美流淚告訴韓天宇,她跑去鬼山上唱歌,不是想把他從派出所唱出來,而是為了兩人的愛情,她知道自己惹禍了,早晚會被抓進(jìn)派出所,說完,她嗚嗚地哭得癱倒在椅子上。

      韓天宇也流淚,但暗暗慶幸,那只老蘆笙,終于找回來了。

      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 王麗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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