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電影原型劉英從嗩吶匠到現(xiàn)代嗩吶第一人
在終審會上,何占豪果斷拍板:“這個小鬼嗩吶吹的了不得,我們破格錄取他。我問過醫(yī)生,就算他眼睛看不見,也要到四十歲左右,說不定那時醫(yī)學已經(jīng)能解決這個問題!”
在導演吳天明的電影《百鳥朝鳳》中,焦三爺那句“只有把嗩吶吹進骨頭縫里的人,才能拼著命地把嗩吶傳承下去”的臺詞,令許多觀眾為之動容。影片中,焦三爺?shù)牡諅鞯茏佑翁禅Q,仿佛就是當代嗩吶演奏家劉英教授的化身。藝術與現(xiàn)實,那么近。常有人疑惑地問劉英:“電影中的原型是你嗎?”無疑,故事是虛構的,可“把嗩吶吹進骨頭縫里的人”,劉英便是。
這個7歲學藝、天資聰穎、勤奮的安徽農村娃,自考進上音附中后的數(shù)十年中,傳承了南北嗩吶流派的一手“口技絕活”,被朱踐耳稱為“中國現(xiàn)代嗩吶第一人”。劉英演奏的《百鳥朝鳳》師承名家、自成一家,成了當今范本;《一枝花》《豫西二八板》、移植京劇《逍遙津》等眾多中國傳統(tǒng)樂曲,被國內外唱片公司錄制成十幾種盒帶和唱片;他出訪過英、日、美、法、德等數(shù)十個國家,用一支八孔木管小喇叭,將中國文化的自信,展現(xiàn)于國際舞臺。今年6月,在文化部主辦的“建國以來中國民樂杰出演奏家評選”中,劉英獲得全票通過,當選“中國民樂十大杰出演奏家”。
令人更感欣慰的是,“劉派嗩吶藝術”的傳承,已生根、開花、結果。劉英的學生,中央民族樂團、中央民族歌舞團、上海民族樂團的青年嗩吶演奏家中,都有他的弟子;還有的學生,已是北京中國音樂學院,天津、武漢、浙江等地音樂學院的教師、教授或博導。因為有了劉英這樣“把嗩吶吹進骨頭縫里”的杰出人才,上音民樂系的嗩吶專業(yè)成了全國的頂尖學科。
走到嗩吶的“金字塔”頂端,是劉英用畢生精力和努力作為代價的。劉英遺傳了祖、父輩的藝術基因,他五六歲吹入門曲《小開門》時,就做起“白日夢”,夢想當頂尖演奏家。出生在安徽肥西縣小鎮(zhèn)的劉英,祖父是吹鼓班一員,在當?shù)匦∮忻麣?,常在十里八鄉(xiāng)紅白喜事上“吹個班”“吹個會”。他父親則在鎮(zhèn)上廬劇團里搞戲曲音樂創(chuàng)作和演奏,笛子、京胡、二胡等“十八件樂器”,信手拈來。
那個年代,劇團就是家。劉英整日在劇團里廝混,每天所見就是演員練功、吊嗓、排戲、演出。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長,什么廬劇、花鼓燈、小倒戲、徽劇、京劇、泗州戲、黃梅戲等戲曲,把劉英都給“熏糊”了。劉英對家中樂器產生了興趣,常拿來把玩。唯有嗩吶,他最有感覺,七八天時間,可把聽來的小曲吹得像模像樣。
父親看出他的音樂天賦,便開始系統(tǒng)地教他。行話說,“管樂一口氣”,為練好這“一口氣”,又怕刺耳嗩吶聲吵到大院人家,父親就在遠離小鎮(zhèn)的土坡上挖一個坑,蓋上一層蘆葦席,做了一個“隔音室”,將他趕下去。
劉英說:“席子一蓋,坑里昏天黑地,不到20分鐘就有窒息感。蚊蟲叮咬是家常便飯,有時候還會爬進小蛇。一練就幾個小時,每次,父親把席子一掀,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天亮了’?!?/p>
嘴唇吹破了,撕點兒牛皮紙粘上接著吹。打下一定基礎后,父親便帶著劉英進省城,拜師“拉魂腔”名家劉鳳鳴、王文軒和丁懷成師傅。父親工資微薄,有時沒錢坐車,父子倆徒步十幾里路前往省城學藝,酷暑嚴寒從不間斷。
1978年,《文匯報》上一則上音附中招生啟事,讓劉英父親眼睛一亮,帶上兒子直奔上海。在激烈競爭中,劉英突出重圍,通過了專業(yè)考試??稍隗w檢時,劉英因患先天性白內障而被一票否決。這可急壞了他父親。晚上,他給醫(yī)院主治醫(yī)生寫了一封言辭切切、長達17頁的信,哀求醫(yī)生放兒子過關??上垂?。
正當父子倆心急如焚之時,時任上音附中校長何占豪聽說了此事。何占豪拿著體檢表,親自找主治醫(yī)生了解病史。在終審會上,何占豪果斷拍板:“這個小鬼嗩吶吹的了不得,我們破格錄取他。我問過醫(yī)生,就算他眼睛看不見,也要到四十歲左右,說不定那時醫(yī)學已經(jīng)能解決這個問題!”
劉英說:“如果沒有何校長的堅持,哪有我劉英的今天!”進入上音附中后,劉英師從嗩吶大師任同祥。在嚴格系統(tǒng)訓練下,他的音樂天賦得到進一步挖掘,全面、扎實地掌握了嗩吶演奏的絕大多數(shù)曲目、技術、流派,成為上音附中的佼佼者。在附中及之后的大學本科,作為學生的劉英,常常受上海市及國家有關方面指派,與閔惠芬、俞遜發(fā)等名家出訪國外,或同臺演出……
幾十年后,劉英夢圓,完成了從嗩吶匠人到藝術家的升華。他對啟蒙老師——父親懷有很深的感情。提起年邁老父,劉英常常淚眼婆娑。“是父親讓我真正走上了專業(yè)道路,他注重‘童子功’訓練,帶我遍訪名師,讓我少走了許多彎路并奠定了良好基礎,讓我在專業(yè)道路上走得更遠!”
與上世紀80年代相比,中國民樂面臨著更大挑戰(zhàn)。而今,在西方音樂、現(xiàn)代音樂及文化多元化的巨大沖擊下,不少民樂團生存艱難,演出頻率下降,市場份額被擠占,民樂日漸呈現(xiàn)“邊緣化”,人心開始浮躁。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堅守”是一種可貴的選擇。
劉英自豪地說:“在音樂界,有人丟了嗩吶改吹薩克斯,走穴于賓館與酒店,每天來錢很快。一些民樂演奏員紛紛效仿,也開始改行。但我堅守下來了,決不會變成賺錢機器而走偏路子。留住傳統(tǒng)嗩吶的根是我的責任。”
2017年夏天的陜北行,讓劉英對“責任”二字理解更深。在中國民間,嗩吶的作用無法替代,這塊土地上,嗩吶在,文化精神猶在;嗩吶若亡,文化精神也就亡了。
原來,在陜西榆林舉辦的中國嗩吶大賽上,劉英發(fā)現(xiàn),僅米脂一個縣,就有四萬人在吹嗩吶。這個數(shù)字,實在讓人振奮。當?shù)?,有個人聽說劉英來榆林后,費盡周折覓到他的電話號碼。劉英說,“在電話那頭,我聽到他的聲音激動到發(fā)抖,幾乎在懇求,‘劉老師,我能見到你一次,這輩子都值了’。”在陜北,他深切感受到,嗩吶就是陜北人的命、生活的樂趣,婚喪嫁娶,一樣都少不了它。中國各地農村,又何曾不是這樣? 盡管嗩吶這種草根性的民間形態(tài),在社會變革中受到?jīng)_擊,但它依然還旺盛地活著。
一位身價數(shù)億、年屆七十的浙江富商,酷愛嗩吶。一次音樂會上,他認識了劉英。之后,他托人帶信給劉英說,為了圓這輩子的夢,懇切希望能跟劉英學藝。他在信中說:“如果你愿意收我為徒,我可以給你很多錢?!眲⒂⒏嬖V他:“我敬佩你對嗩吶的摯愛,但我的時間有限,希望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搞教材、出書、錄音,彌補嗩吶專業(yè)上一些缺失和空白。你可能知道,在各地農村和邊遠山區(qū),人們要找一首嗩吶曲總譜有多難?。∥椰F(xiàn)在致力于做這些有益的事?!?/p>
邢大軍據(jù)《文匯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