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佺
如果不是嘎嘎昨晚病了,誰也不會想到村里的九爺還會行醫(yī)。
昨晚半夜里,博房村忽然傳出“救命呀,救命呀”的呼救聲,聲音由小到大,由遠(yuǎn)而近,劃破夜晚的寂靜。聽到呼救聲,村莊里不知誰家的狗兒開始大吠起來,一只、兩只,接著全村的狗兒都開始狂吠起來,狂吠聲連成一片,讓人毛骨悚然。聽到呼救聲,老人紛紛披衣下床,躲在門縫里,聆聽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娃兒則嚇得用被子蒙住腦袋,躲在被窩里。
接著有人傳來口信,說是住在尖峰頂?shù)膮欠謇先思业膶O子“嘎嘎”病了,先是肚子痛,接著拉稀屎,后來額頭發(fā)熱不斷不斷嘔吐。吳峰老兩口將放在碗柜里的止痛片沖開水讓他服了一片,仍不見好轉(zhuǎn),去村里醫(yī)療衛(wèi)生站找衛(wèi)生員周光光,不料周光光到外村出診去了,這才著急起來,站到山頂大聲呼救。一會兒工夫,吳峰家里來了10多位七八十歲的老年人。
博房村位于雅丹縣城向西20多華里的群山地帶,村莊因一座廟宇而得名。傳說宋朝時一位姓博的農(nóng)戶年過半百膝下無子,有天到山上打柴時,忽然看見半山腰的巖洞供著一位觀音菩薩,立即跪下去拜了三下,回家一年后生了一個兒子。該子從小聰明,勤奮好學(xué),長大考中舉人,到一個邊遠(yuǎn)地方做了七品縣令。做官后他愛民如子,剛正不阿,為當(dāng)?shù)乩杳癜傩辙k了許多實事好事,卻在一次洪災(zāi)搶險中因公殉職。村里人為紀(jì)念他修建了一座廟子,后來人們將這座廟叫做博房廟,把這個村莊取名“博房村”。到了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初,為改造私塾,方便農(nóng)村孩子上學(xué),在縣政府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下,各村開始創(chuàng)辦鄉(xiāng)村小學(xué)校。村委會把“博房廟”拆到點燈山,修建了一所鄉(xiāng)村小學(xué)校,但村名一直沿襲至今。
博房村四面環(huán)山,盛產(chǎn)稻谷和玉米,全村人口不多,20多戶人家,100多口人。20多年前村里一位姓周的年輕人到沿海一帶打工,幾年后掙錢回來修了一棟三層的樓房,村里年輕人紛紛效仿,把田地和小孩留給老人看管,外出打工掙錢,漸漸地,村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看家守屋。嘎嘎的父親和母親到深圳打工時,兩口子先是掙了些錢,把嘎嘎接到深圳上學(xué),后來嘎嘎的母親跟著一位搞建筑的老板跑了,嘎嘎的父親把嘎嘎帶回家交給嘎嘎的爺爺奶奶后,留下一筆錢,獨(dú)自去尋找嘎嘎的母親。嘎嘎的母親沒找到,嘎嘎的父親卻在尋找的過程中出了車禍。吳峰老兩口傷痛之余,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孫子身上。嘎嘎也很爭氣,學(xué)習(xí)成績在學(xué)校一直名列前茅。一晃讀到八年級了,嘎嘎開始在學(xué)校寄宿。今天是“五一”小長假,嘎嘎回家看望爺爺奶奶,不料卻忽然得病,這不急死吳峰老兩口!
“是不是回來的時候在鬼墳灣碰到齷齪,給他立過水筷子沒有?”最先趕到的七姑奶奶人未進(jìn)門,就大聲嚷嚷起來。七姑奶奶80多歲了,人稱“半仙”,平時裝神弄鬼,神叨叨的,初一、十五都要去沙居寺燒香拜佛。嘎嘎奶奶連忙端出一把竹椅子,請她坐下,說已經(jīng)試過了,不靈驗。兩人正說著話,又有好幾位老年人趕到了,從外面跨進(jìn)屋來。
“給周光光打個電話,讓他趕緊回來吧?!辈恢悄奈贿@么提議。人們覺得是個辦法, 70歲的侃大山掏出兒子給他買的老年機(jī),但卻沒人知道周光光的電話號碼。博房村人戶比較集中,平常誰家有個傷風(fēng)感冒的,站在門口一喊,周光光就來了。周光光不僅醫(yī)術(shù)好,對人也熱情,隨喊隨到,平時也就沒人存他的電話號碼。
“送到縣城去吧,雖說半夜三更的,但醫(yī)院里肯定有人值班。”有人建議。可山路彎彎,20多里山路說遠(yuǎn)不算遠(yuǎn),說近不算近,13歲的嘎嘎長得又高又胖,體重起碼有120多斤,村里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誰又背得起抬得動呢?
“去找九爺吧,他年輕時當(dāng)過醫(yī)生,興許這會兒還沒把醫(yī)術(shù)全部忘掉呢?!本驮诖蠹沂譄o策之際,80歲的康伯大爺提議。
“九爺會行醫(yī)?”大家吃了一驚。有人小心翼翼問道,“就是那位年近九十,瘦高個兒,整天戴頂鴨舌帽,瞇著雙眼,叼根煙桿子,在田坎地邊吞云吐霧,優(yōu)哉游哉地走來走去的老人嗎?”
“他當(dāng)過醫(yī)生嗎,搞錯沒有?”
“錯不了的,他的曾祖父清朝時候就開始行醫(yī),他的父親解放前是醫(yī)生,他年輕時候也飽讀醫(yī)書,解放初期被招進(jìn)雅丹縣聯(lián)合診所,看得一手好病,很受病人歡迎。后來因家庭成分被劃為富農(nóng),在‘大四清運(yùn)動中被清理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F(xiàn)在找不到周光光,縣醫(yī)院又送不去,找找他,或許還能有點辦法?!笨挡鬆斠姶蠹也幌嘈潘脑挘绷似饋?。
聽康伯大爺這么一說,60歲的黃谷巴大叔和70歲的扯山拐大爺趕快打起電筒,一步一顫地向九爺家走去。
九爺?shù)募以诩夥迳侥_下的一片油茶林里,四合院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房子高高大大,雖有些古舊,但在現(xiàn)在的鄉(xiāng)村中顯得獨(dú)具一格。在省城工作的女兒多次接他去養(yǎng)老,九爺戀舊,不愿離開故土。畢竟年紀(jì)大了,耳朵有點背,剛才村里的吵嚷聲沒有驚醒他。聽見“咚咚”敲門聲,九爺從夢中醒來,問了兩聲“哪個,半夜三更的干啥子喲?”后,起來開了門。聽黃谷巴大叔說明來意,九爺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50多年沒看過病了,還懂個球喲?你們趕快去找別人吧,別耽誤了嘎嘎的病情?!闭f完就要關(guān)門。
“周光光不在家,年輕人都打工去了,沒法送醫(yī)院,村里就你懂點醫(yī)術(shù),難道你見死不救嗎?”扯山拐大爺懇求道。
九爺想了想,覺得扯山拐說得有點道理,就說,“那就試試吧?!鞭D(zhuǎn)身進(jìn)屋,從床底下摸摸索索地拉出一個牛皮挎包,包里裝得裝脹鼓叮當(dāng)?shù)模っ娴钠崴伎斓艄饬?,但隱隱約約還可看見白漆涂寫的一個“十”字。
扯山拐大爺趕快去把挎包拿來挎到肩上在前面引路,黃谷巴大叔一只手去扶著九爺,一只手打著手電筒,一行人急匆匆地向嘎嘎家走去。
嘎嘎躺在床上,渾身有氣無力,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嘴唇微微翕動著,口里呢呢喃喃不知在說些什么。吳峰老人用一塊熱毛巾替他敷著額頭,用另一塊熱毛巾擦著他身上的汗水。老大爺們在旁邊端水遞帕,老太太們雙手合十,祈求菩薩保佑。見九爺來了,大家趕快讓開一條路。
九爺用白皙而又枯瘦的右手翻了翻嘎嘎的眼瞼,仔細(xì)瞧了瞧嘎嘎的眼睛,接著在嘎嘎的肚皮上按了兩下,拉過嘎嘎的右手把了一陣脈。九爺問吳峰給嘎嘎吃過什么東西?吳峰老人說沒有給他吃過什么東西呀,嘎嘎擦黑才回來,做好夜飯后,擺上碗筷,剛要喊他吃飯,他就說肚子疼。九爺再用手把了一下嘎嘎的左脈,搖搖頭說,不對,你們肯定給他吃過什么東西。
這時嘎嘎的奶奶忽然用右手在腦殼上拍了一下,想起什么似地說,“難道是那東西有毒?”九爺問什么東西?嘎嘎的奶奶哆哆嗦嗦地從衣柜里翻出一個紙盒子,邊遞給九爺邊說,“現(xiàn)在做生意的人也太沒良心了,連這些東西都作假,這下可害苦了我家嘎嘎?!?/p>
大家一看,原來是一盒包裝精致、繪著圖案的人參蜂王漿。九爺要大家?guī)涂纯瓷a(chǎn)日期。可這些老人年紀(jì)大了,眼睛都花,看了好一陣都看不清楚。最后還是黃谷巴瞇著眼睛看了好長時間,這才驚叫一聲,“天啦,這東西2014年6月就過期了?!?/p>
九爺說,“這就對了,嘎嘎肯定是吃這東西吃壞了肚子,得了急性腸胃炎?!?/p>
嘎嘎的奶奶流著淚說,“這是幾年前春節(jié)時遠(yuǎn)房侄女從外地打工回來送我的,看到它包裝得很精美,我知道這是好東西,放到衣柜里沒有舍得吃,久而久之就忘了。今天翻衣服時忽然翻到它。晚上孫兒回來,見他跑得汗帕滴水的,我給他倒了一碗開水,沖了些在碗里,咋知道就吃不得了呢?天哪,孫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咋對得起他死去的父親喲。”眾人連忙安慰嘎嘎奶奶,說這也不能怪您,不知者不為罪嘛。
九爺打開牛皮挎包,從里面拿出一團(tuán)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油布,一層一層解開,從中拿出幾枚錚亮錚亮的銀針。九爺要吳峰老人倒些白酒在碗里,他用餐巾紙蘸酒把銀針擦了幾下,要大家拿住嘎嘎的雙手雙腳,在嘎嘎的腹部扎了一針,嘎嘎動了一下,呻吟幾聲,九爺接著又在嘎嘎的前臂和兩邊小腿各扎一針。扎完針,九爺在一張紙上寫了幾種草藥名,要人們趕緊去外面采回來,找來一些藥引子,親自熬好,喂了半碗給給嘎嘎喝后,嘎嘎不再發(fā)燒和說胡話了。
大家要九爺回去睡覺,九爺說,兩個時辰后,還得再熬一道藥給嘎嘎吃,他得親自守著。于是一群老人干脆不回家,就在嘎嘎家張家長李家短,有說有笑地擺起龍門陣來……
當(dāng)魚肚白星從東方露出,將鮮紅的霞光灑在尖峰山頂?shù)臅r候,一群鳥兒在博房村的樹林里嘰嘰喳喳地唱起了動聽的歌謠。
鳥兒優(yōu)美的歌聲中,嘎嘎鼾聲四起,睡得格外香甜。九爺戴起鴨舌帽,叼著煙桿子,優(yōu)哉游哉地向回家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