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
李懷遠(yuǎn)是武則天時期的宰相,事跡不多,但史上評價甚高?!杜f唐書·李懷遠(yuǎn)傳》稱其為:“守道安貧,懷遠(yuǎn)當(dāng)仁?!笔份d:“懷遠(yuǎn)雖久居榮位,而彌尚簡率,園林宅室,無所改作。常乘款段馬,左仆射豆盧欽望謂曰‘公榮貴如此,何不買駿馬乘之?答曰‘此馬幸免驚蹶,無假它求。聞?wù)吣粐@美?!?/p>
何謂“款段”?行走緩慢謂之款段。款段馬,也就是慢慢騰騰、四平八穩(wěn)的一匹老馬了。當(dāng)有人勸其換乘一匹駿馬時,他的解釋是:“此馬幸免驚蹶,無假它求?!痹凇缎绿茣だ顟堰h(yuǎn)傳》中他的解釋是:“吾幸其馴,不愿它駿。”
史書上騎“款段馬”的還有一位,記載于張岱《夜航船》中。說唐朝詩人李賀每天早晨出門,“騎款段馬,從小傒奴輩,背古錦囊,遇所得,即納入囊中”。他的母親慨嘆:“是兒嘔出心肝乃已?!?/p>
一個詩人騎著這樣一匹馬,慢慢尋找一句句的好詩于情理合,與身份亦合。一個當(dāng)朝宰相也騎著這樣一匹慢騰騰的老馬上朝就覺得有些異類,值得好好審視一番。
說起來,馬,只是文官的代步工具。不比戰(zhàn)場之上,非日行千里、縱橫馳騁的駿馬不可。駿馬對于文官來說就是一種排場和奢華,是一種炫耀,抑或是一種不夠自信的遮掩,用以提高自己的威望,讓人望而生畏。然而如此之人,必胸中少了一段充實和自信,豈不聞“外有余者,中必不足”?
李懷遠(yuǎn)是自覺的,也是智慧的。他貴為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騎一匹駿馬似乎并不為過,而且也是舉手之勞。但是他堅守“用”的哲學(xué),正因為其緩慢,所以才免去了受到驚蹶的后顧之憂,所以“無假它求”,所以“不愿它駿”。在他看來,自己已經(jīng)貴為宰相,何需一匹駿馬來為自己裝點門面?然而有這種智慧的人并不多,甚至恰恰相反。觀乎古今,許多人一旦身居官位平步青云,便覺得高高在上,巍巍乎,叫囂乎,不可一世,有的甚至自我膨脹到自己治下“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豈不知,“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既是青云,終有飄散的一天,從青云之上一個跟頭跌下來,鼻青臉腫者有之,身敗名裂者有之,粉身碎骨者有之,徒給后人留下笑柄。
究其實,還是個人修養(yǎng)智慧使然。無獨有偶,宋朝的司馬光也有一段相似的故事。一次司馬光出行坐了一輛沒有華蓋的車子,恰巧太陽當(dāng)空,司馬光就用扇子擋在頭上。程頤看不下去了,對他說:“你坐了這樣一輛車子,百姓也不認(rèn)識你,出了問題怎么辦?況且也有失尊貴?。 蹦愕浪抉R光怎么說:“老夫此舉就是為了不讓百姓認(rèn)出來?!?/p>
李懷遠(yuǎn)乘“款段馬”,司馬光坐“敞篷車”,留下的不僅是一段佳話,更是一筆官員修身的財富。
老子有言:“圣人為腹不為目?!背隽烁怪?,即為非分之欲望。今人比車子,比房子,比票子,兢兢以求,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渾然不懂老子教誨深意。世人往往把身外之物看得比自身還重要,用身家性命去交換身外之物者比比皆是,至如飛蛾撲火,焚身乃止。更有官員不知自禁,因為一塊表、一包煙而成眾矢之的,群起而攻之,到底把自己折騰進(jìn)了監(jiān)獄。如此奇葩官員或者可以成為典藏,以博后人一笑。倘若此類官員早就知曉了千年之前的一位宰相騎“款段馬”的故事,或許可以檢點身心,免去牢獄里走一遭的厄運。
圖:付業(yè)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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