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
我剛從一處舊書攤上回來,手里提著一包淘選來的舊書,一到家就忙不迭地把書擦干凈,然后凈手,這才坐到窗下,喜滋滋地翻閱起來。這些書里有名著,也有名不見經(jīng)傳但我喜歡的,都是由正規(guī)出版社于幾年前、十幾年前乃至三四十年前出版的。經(jīng)過挑選,一般品相上好,讀起來似乎比剛出版的那些嶄新的圖籍還要容易“入港”,一個禮拜天很愉快就被打發(fā)。
算起來,我入迷般地逛舊書攤已近十年,十年來買了多少書,不知道,怎么也有數(shù)百冊之多(樂觀的估計有七八百冊,至少也有四五百冊)。之所以說“一處舊書攤”而不說“一家舊書攤”,乃是我去的舊書市場很大,怎么說也有三四十家攤位。想起來也是“天助我也”,對于我這“不可一日無書”的一只不大不小的“書蟲”,正當(dāng)北京街頭的實體書店一家一家歇業(yè)之際,我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在一家菜市場的二樓竟開有整整一層樓的舊書賣場,豈不有“雪中得炭”的意外之喜。
我住京西魯谷。這處舊書攤(我在日記里常稱“舊書肆”)幾經(jīng)遷徙,大多在我自行車的十分鐘車程之內(nèi),但有一段時間卻挪在二十分鐘以外了。我最初發(fā)現(xiàn)它是在玉泉路的花鳥蟲魚市場,準(zhǔn)確地說是在這市場對面,但這里一樓菜市場也賣花鳥蟲魚,古玩字畫,所以也有人把它稱作“花鳥蟲魚市場”,或許兩家本是一家也未可知。我一次偶然邁進(jìn)去,從樓梯口直到里面的大廳,竟擺滿了書架、書攤,有的還用鐵絲網(wǎng)隔成一個個隔間,雖滿眼都是灰暗、破舊,卻讓我大為驚喜:這里竟還有這多人在賣舊書,還有這多人在其間出入買書,真是跑進(jìn)寶山了。于是我在一家家攤位、隔間里遛達(dá)起來。但我很失望,這里幾乎沒有我特別想要的書,所看到的都是平常之物,稍有幾本出色的,也都在可買可不買之列。我決定不買,寧缺毋濫是我買書的原則,便空手而歸。
但是過了幾天,我在雙休天里覺得過得實在寂寞無聊,便又騎著車閑逛,到了賣舊書的場子,入門仔細(xì)搜索。這一次大約是買了十幾冊。其中有我過去就買過而后來到了北京便丟在老家的。似乎收獲頗豐。接下來又去了好幾次,也都各有所得。讓人感到高興的是書價都很便宜,一冊普通的書不過三五塊錢,好一點(diǎn)、厚一點(diǎn)的也就十元、二十元左右,這于我?guī)缀醪凰闶裁簇?fù)擔(dān)。(這樣的價位至今沒有多大變化,這或許是我喜歡逛舊書攤的原因之一吧。)我記得在這個地方買過《龔自珍全集》(上海人民版)和王昆侖的《紅樓夢人物論》等,但也因價錢談不攏而錯過了一套十六開本《諾貝爾文學(xué)獎作品選》(五卷抑或六卷),其中的詩歌卷我在最困難的日子里曾經(jīng)讀過,有些詩歌我家中的各種選本未見有收,我應(yīng)該買下,何況小說部分,我未曾讀過的較多。這個賣場樓下的院子里也有地攤賣書,我在那里買過幾冊雜志和一本《傅雷家書》,當(dāng)年讀過初版本,這次買的是增訂本。
好像沒過多長時間,我再去訪問這處賣場,卻已人去樓空,一問才知他們都搬到八寶山地鐵以北的古玩市場去了。兩地相距不遠(yuǎn),我急忙趕去,果然,在這個市場居中一獨(dú)立的長形平房里,舊書肆已經(jīng)開業(yè),每家都是用鐵網(wǎng)隔成小單元,顯得比原來的賣場整齊多了;而這座平房四周都是賣古玩玉器的店家,每一家的門額上還掛著“稽古”之類的牌匾,而跟玉器店相連的一長溜屋子也專賣舊書(一個一個都是單間)。我在這兩處流連徘徊,各有所得。往后兩三年間,我偶得閑暇,便騎著自行車來這里尋尋覓覓,這正如燕子銜泥筑巢一般,把一本本舊書銜回來筑我的書巢。記得最清楚的是在這里買過一套嶄新的《全唐詩》和《古希臘悲劇喜劇全集》,這都是大書啊,前者煌煌二十五冊,后者七冊裝幀極為豪華,而且價格都很便宜,都在二百元左右,真是有不是“淘書”而是“淘金”之感。隨后,我還買到了《全唐詩外編》兩冊,并購置了許多外國文學(xué)名著,包括作家出版社出的那一套“諾貝爾文學(xué)獎精品書系”,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的《奧尼爾文集》(六冊缺一)等,可見收獲之大。但也有因價格談不攏,失之交臂又事后惋惜的,如《舒蕪集》《聶紺弩集》等。然而好景不長,這塊賣場又得遷轉(zhuǎn),這次遷往五泉路的青塔,離我家稍遠(yuǎn),每次前去搜書,都在心中躊躇半天——畢竟逛書店也是要花費(fèi)時間的,下定決心后,把車子蹬得飛快——這回的賣場更大,所有的攤位擺在廳堂兩側(cè),中間還稍嫌空蕩。在這里我也買了不多。有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的“詩苑譯林”中的幾冊,其中《東方故事詩》《最后一個吟游詩人的歌》因印數(shù)少比較罕見,何況前者還是譯者的簽名本,殊為難得。其他的還有三聯(lián)書店出的“讀書文叢”、“文化生活譯叢”也都搜了不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的外國文學(xué)出版社(其實是人民文學(xué)社的副牌)當(dāng)年出的《大師與瑪格麗特》《契弗短篇小說選》《富貴夢》(茨威格著)等也都得于此。另外,我雖然早已有了一套《魯迅全集》,但因太喜歡他的著作,還一本一本收集了他的單行本,那種著名的一九七三年版本。
這個賣場兩三年后,又被人趕出來了(想是業(yè)主待價而沽,有人出大價錢租這個場子,其何樂而不為?)這回是遷往西五環(huán)邊上的衙門口鑫谷市場,主體是在樓上,也有幾家在樓下,乃至室外小棚棚里。另外,好像是從上次遷徙,有的舊書賣主就沒有跟往青塔,有幾家在“花鳥蟲魚市場”,有幾家在我第一次所到的賣場隔壁,也是我不時地要前往“訪書”的。鑫谷市場似乎離我住處更近一點(diǎn),我也去得更加頻繁,除了偶爾一兩回空手而歸,其他都略有收獲——隨著家中的藏書越積越多,可買的似乎越來越少,值得一提的是將漓江出版社出的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作家叢書”又配了幾種,如《偽幣制造者》《新娘·主人·十字架》《巴比特》等,另外新近獲諾獎的作家著作如《金色筆記》《飆車》等,此外愛倫堡的《人·歲月·生活》也一本一本在此配齊,每有意外收獲,都讓人格外高興。
因為頻繁出入舊書市場,我很快就與一些賣家廝混熟了,不僅見面時客客氣氣,點(diǎn)頭問好,有時還開開玩笑,而且知道了一些人的姓氏與來自何地。他們大多是湖南人、河南人和山東人,在家是農(nóng)民,來京做了這一行,對圖書、書畫、古玩的行市已頗精通,說來頭頭是道。據(jù)說,在十多年前,他們還真是有人做“發(fā)”了的,原先這市場上好書也多,特別是中國文史方面的圖書乃至線裝書,現(xiàn)在幾乎所有做舊書生意的人也都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開了網(wǎng)店,所以經(jīng)史子集哪怕是現(xiàn)代版在攤位上也難得一見。另外,我知道了他們的作息規(guī)律,早晨八點(diǎn)前后,每家攜帶新收到的舊書來市場,這時顧客也多,一摞新到的書(包括字畫)一擱到攤前就有人圍上去,翻翻撿撿,淘淘選選,人人在找心目中的寶貝,希望能撿個“大漏”。正是因為互相已熟悉,我便常問他們家里還有書否,有的熱情大方,歡迎我前往挑書。我深入這些“舊藏人家”三五回,見他們都另租有一間兩間書庫,庋架所藏,滿滿當(dāng)當(dāng),儼然一個什么單位的圖書室,我拿著他們遞給我的手電仔細(xì)挑選,每次都買二三百元的圖書回去,這些書我還記得有《唐詩紀(jì)事校箋》等由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岳麓書社等出版社出的中國古典著作。
逛舊書攤豐富了我的藏書自不用說,也是一種很好的休閑方式,對我的讀、寫幫助很大,我樂此不疲,并且總想進(jìn)一步擴(kuò)大舊書搜羅范圍,所以后來我還慕名前往潘家園舊貨市場和報國寺去買舊書,但收獲都不是太大。報國寺?lián)f是“鬼市”早晨三四點(diǎn)鐘就有人在寺外擺攤賣古玩,其中也會有舊書,但這個時間點(diǎn)我怎能趕去。我去的幾次都是下午,整個寺區(qū)里,幾乎都是賣古董的,只有幾間屋子專賣線裝書和連環(huán)畫。線裝書價高不須說了,連環(huán)畫每冊也是五十元以上,都不是我感興趣或敢問津的。我只從僅有的幾個普通的舊書攤上買了《柳河?xùn)|集》《不下帶編》等書,回來作為紀(jì)念而已。潘家園舊書市只在雙休天才有(平時也有幾家),就在市場的一角在地上擺一大圈,來挑挑撿撿的人倒也不少。我去了兩三回,也只買了幾冊比較便宜的一般的常見書,稍稍罕見的價碼都高,倒是有一巨冊《海子詩全編》我沒買,至今覺得有點(diǎn)可惜,五十元已相當(dāng)便宜了,現(xiàn)在哪里去找哇。潘家園舊書市場,我其實在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路過此處時就來過一次,那時我還沒有迷上逛舊書肆,我記得那次去時天已黃昏,貼墻根設(shè)有一排固定的書櫥,暮色漸濃,攤主正紛紛把書往書櫥里歸置,我匆匆一瞥也無可選,只拿了一本宗璞的《南渡記》,以一元的價錢收入囊中,出園門正是上燈時分,街上車燈璨若銀漢……此情此景,今天想起來,真是如在夢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