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兵
(1.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2. 復旦大學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語言的娛樂功能與錯謬理論
黃 兵1,2
(1.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 安徽 淮北 235000; 2. 復旦大學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論述了娛樂功能是語言的一種重要功能;語言可以以多種方式參與娛樂活動;語言形式與語言意義的錯謬結合,是語言娛樂作品致“笑”的原因;語言的娛樂功能與人們的精神生活、社會文化密切相關。認為從理論上探討語言的娛樂功能,結合新老媒體語言娛樂作品具體分析語言娛樂功能實現(xiàn)的機制,可以深入了解當前社會情緒,為構建和諧語言生態(tài)提供一種理論支撐。
語言的娛樂功能; 語言娛樂作品; 新媒體語言; 錯謬理論
在語言的諸多功能中,有一種是娛樂功能。人們一般重視研究語言的交際功能和思維功能,對語言娛樂功能的研究往往重視不夠。本文擬從宏觀上對語言的娛樂功能進行研究,嘗試運用“錯謬理論”對之進行解釋,并結合當前新媒體語言中的娛樂現(xiàn)象探討語言娛樂功能與人們精神生活、社會心理的關系。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1]教科書中的這個表述指出了語言的最重要功能。
現(xiàn)代語言學對語言的功能作了很多探索,比較著名的是雅柯布森、韓禮德和葉斯柏森的語言功能觀。
雅柯布森認為任何言語活動都有六個基本要素:說話者、受話者、語境、信息、語碼、接觸。他以此為基礎建立了著名的語言功能框架,即有所指、有詩意、有情感、有意圖、有寒暄及元語言功能[2]。
韓禮德認為,語言具有概念、人際、語篇三大純理功能。韓禮德已經(jīng)意識到語言的娛樂作用,他說:“結構處于語言的表層,所以它在很大程度上可供人們把玩;但由于它不是任意性的,這種把玩對創(chuàng)造意義的全程都起作用。在所有的人類系統(tǒng)中,語言所起的‘娛樂’作用很可能是最大的?!盵3]
葉斯柏森認為,語言除完成傳遞信息承擔智力工具的功能之外,還幫助人類完成了情感功能、娛樂功能、寒暄功能和工具功能等。對于語言的娛樂功能,葉斯柏森認為:“我們決不可忘記,除了用于傳達思想之外,在用于這一目的之前,它們是人類最為珍貴的玩物,在文明和未開化的群體里,不僅兒童,而且成人也一樣,都會讓他們的聲帶和舌頭作各種口技取樂?!盵4]
那么,“語言的娛樂功能”在雅柯布森、韓禮德和葉斯柏森的語言功能體系中處于什么位置呢?
語言的娛樂功能,是把語言作為娛樂手段和娛樂對象,目的是要達到語言使用者精神上的愉悅,與雅柯布森的語言的情感功能相契合。語言的娛樂功能包括“娛人”與“娛己(自娛自樂)”,通過語言達到人的精神上的愉悅,對應于韓禮德的語言的人際功能。葉斯柏森直接提到了語言的娛樂功能,并進行了論述,與筆者論題最接近。
語言娛樂功能的實現(xiàn)與致“笑”機制密切相關。西方哲學家對“笑”作了深入研究,提出了很多理論來解釋“笑”,比較重要的有“優(yōu)越論”“釋放論”“意味論”“錯謬論”等。其中“錯謬論”強調概念與客體的關系,跟語言形式與語言意義的關系相對應,很適合用來解釋語言娛樂作品,人們主要采用“錯謬論”來解釋語言娛樂作品的致“笑”機制。
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研究了“笑”:“在一切引起活潑的撼動人的大笑里必須有某種荒謬悖理的東西存在著。(對于這些東西自身,悟性是不會有何種愉快的。)笑是一種從緊張的期待突然轉化為虛無的感情。正是這一對于悟性絕不愉快的轉化卻間接地在一瞬間極活躍地引起歡快之感?!盵5]
叔本華認為,“可笑之事的根源總是錯謬地(因此是出人預料的)把一個對象放在一個在其他方面與這對象不同的概念之下,因此笑這種現(xiàn)象總是標志著我們突然意識到這個概念與這個對象之間的錯謬,因此那也是抽象概念與具體對象之間的錯謬。對笑的領悟中,這種不協(xié)調性越大,越出乎意外,它引起的笑便越強烈?!盵6]
康德與叔本華對“笑”的解釋的表述雖然不一樣,但其精神實質是一致的??档抡J為“笑”里有“荒謬悖理的東西”,叔本華認為“笑”里有“錯謬”,并指出是“對象”與“概念”之間的錯謬??档潞竺娴脑挕皬木o張的期待突然轉化為虛無”實際上說出了概念與對象之間的錯謬造成的人的接受效果。人心理上的持續(xù)緊張突然消失,引起心理和生理上的突然舒適,于是產(chǎn)生“笑”。
叔本華進一步給出了“對象”與“概念”之間錯謬的三種情形:“一種情況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實在客體用一個概念來思維而把這概念的同一性套在這些客體上,可是這樣做了之后,各個客體在別的方面的差異又突出地使人注意到這概念不過僅僅是在某一方面同客體相應而已。又一種情況是單一的實在客體,從一方面說是正確地包含在這一概念之內,卻突然(在另一方面)又感到它和概念不相稱。還有這種情形也是同樣常有的:一方面是這樣總括實物于一概念愈是正確,另一方面實物不符于概念的廣泛程度愈是突出,那么,從這一對照產(chǎn)生的發(fā)笑效果也就愈強烈。所以任何笑的發(fā)生,每次都是由于一種似是而非的,從而也是意料之外的概括作用所促成的,而不管這是由語言文字或是由舉止動作表示出來的?!盵7]
叔本華對“笑”的解釋,主要是客體與概念的錯謬結合,對于語言而言,言語形式與言語內容的錯謬結合,是語言能使人發(fā)笑的基本方式。
根據(jù)康德、叔本華對“笑”的解釋,可以初步總結出語言娛樂作品致“笑”的機制:言語形式與言語意義的錯謬結合。這種結合從一方面(形式)來看似乎正確,但從別的方面(實質)來看極其荒謬;這種結合不符合人的正常期待,讓人感到意外。
叔本華正確地指出“笑”可以由語言文字造成,也可以由舉止動作造成。本文主要討論由語言文字造成的“笑”(語言娛樂作品)。語言的娛樂功能就是人們使用語言造成的娛樂效果,突出表現(xiàn)就是使人感到愉悅以至發(fā)笑。
人類的娛樂活動是多種多樣的,有語言參與的,也有如跳舞、啞劇、小丑戲、滑稽劇等沒有語言參與的。語言參與娛樂活動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語言與娛樂的關系如圖1所示。
圖1語言與娛樂的關系
以語言作為傳達娛樂事實的媒介,指的是用語言來敘述一個事件來讓人感到快樂。例如:
有個小偷去一戶人家偷東西,就在他擰保險箱的時候,保險箱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后來才知道,他擰的是音響……
這個故事中小偷的行為愚蠢、滑稽,令人發(fā)笑,語言起到講述娛樂事實的作用。
很多笑話,敘述語言或其中的人物對話語言邏輯出人意料或看似違背常理,但仔細一想又有道理。例如:
以前有一個老頭有四個兒子,他的朋友問:“你的四個兒子都是干什么活的?”老頭回答:“有三個是干雜活的,有一個從小不好好學習,當了小偷。”朋友說:“那你還不把他趕出去!”老頭回答:“可趕不得,他是我們家唯一一個會賺錢的?!?/p>
老頭前面的話“有三個是干雜活的,有一個從小不好好學習,當了小偷”好像是表揚三個干雜活的兒子,貶斥那個當小偷的兒子,常理也應該是這樣;但老頭后面的話“可趕不得,他是我們家唯一一個會賺錢的”,完全顛覆了前面話的褒貶傾向,也違背了常理。這個笑話中人物語言與事理的錯謬結合,既出人意料,又似乎“有理”,讓人感到可笑。
這類娛樂作品,“語言”只是故事敘述中的一個對象。例如《蹩腳的英語》:
甲:你那蹩腳的英語在英國一定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吧?
乙:不,我倒不感到麻煩,感到麻煩的是英國人。
這個作品的致“笑”點主要在于人情事理方面。一個說“蹩腳的英語”的人在英國遇到的“麻煩”,一般是指“說者的麻煩”,但這個故事中人物的回答卻意外引向了“聽者的麻煩”。本來應與說者結合的“麻煩”卻意外與聽者結合了起來,形式與內容的乖謬結合,讓人爆笑。在這個娛樂作品中,語言“英語”只是事件參與要素之一。
言語表達的超常,使語言形式與語言意義出現(xiàn)了某種錯謬,經(jīng)常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
(1) 語言類型。
① 外語。不同語言的特征對比,可以在某個言語形式上得到突顯,言語形式與言語內容的錯謬結合,令人發(fā)笑。比如一個外國人說的帶有他母語某些特征的不標準漢語。 “外國人”(身份)與漢語(所操語言)的結合,也是形式與內容的錯謬結合,更增添一層致“笑”因素。例如:
一個中國教師參加一個英語培訓班,授課的英國老師每堂課見到她,都說go home! 她很納悶:為什么老師總讓我回家呢?后來恍然大悟,老師是在喊她的名字“高虹”。
這個笑話中,外國人說的漢語“高虹”,因為發(fā)音不標準,被錯誤解讀為英語go home,兩種語言語音形式與語言意義的纏繞,出人意料,令人發(fā)笑。
②方言。不同方言的特征,常被用來創(chuàng)作娛樂作品。例如合肥方言“洗”與“死”同音,于是夏天媽媽喊孩子回家洗澡是這樣的:
媽媽:伢們,回家死(洗)澡??!
兒:媽媽,你先死(洗),我再死(洗)。
同樣的聲音形式,在合肥方言中是一種意思,在非合肥方言的人聽來是另一種意思,而且這種意思極其荒謬悖理。方言的聲音形式與意義的錯謬結合和錯謬解讀,是方言笑話的致“笑”點。
(3) 體裁。在言語體裁的長期發(fā)展中,每種都形成了其常見的表達方式,如果體裁與內容出現(xiàn)了錯配,往往產(chǎn)生娛樂效果。例如郭冬臨、馮鞏的相聲《舊曲新歌》用快板報天氣預報:
竹板這么一打啊,是別的咱不夸,就夸一夸今天的天氣還真是頂呱呱!早晨那一朵云啊還催著雨水下,這下了一個小時讓咱心里樂開花!中午那小太陽啊還升到了藍天上,這陽光一曬茶具一擺真是頂呱呱!明天的早晨啊,它還是有小風,左刮右刮刮來刮去刮走咱身上的熱??!哈哈啊哈哈,今天就到這了,要想知道后天的天氣咱下回繼續(xù)嘮??!
快板是一種形式活潑的傳統(tǒng)說唱體裁,一般用來說傳奇故事;天氣預報是現(xiàn)代科技播報體裁,用來客觀描述未來天氣情況。本來兩種體裁各有自己的形式與內容,相聲中故意讓快板的形式與天氣預報的內容搭配在一起,造成語言形式與內容的大幅度錯位,讓人感到可笑。
(4) 語音。漢語同音詞、近音詞多,如果將同音詞或近音詞的語音無意或有意念錯或理解錯,可造成此詞成為彼詞,意義反轉。例如:
一天下課,老師匆匆走進教室說:“來兩個人,我要班花。”大家覺得很好玩,尤其是男生們,很興奮,表現(xiàn)十分積極,經(jīng)過一番周折,終于選出兩個很漂亮的女生。老師大手一揮:“走,和我到教務處搬花?!?/p>
“班”與“搬”音同字異,“班花”與“搬花”, 一字之差,意義大變。在一定語境中,被意外納入同一言語形式(語音形式)下,似是而非,令人發(fā)笑。
網(wǎng)絡語言中也多利用同音、諧音、合音、縮音等手法,制造形式與意義的錯謬,比如“大蝦”(大俠)、“斑竹”(版主)、“醬紫”(這樣子)、TMD(他媽的)等。
(5) 詞匯。同音或同形多義詞的使用,也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例如郭達、蔡明的小品《夢幻家園》:
郭(購房者):你們上面寫著買房子送家具,你們送了嗎?
蔡(售樓員):您買了嗎?
郭:什么叫我買了嗎?
蔡:您沒買我們怎么送啊?
郭:不,你們怎么個送法啊?
蔡:就是您在家具店買了我們給您送家去。
開發(fā)商廣告故意拿“買房子送家具”中的“送”做文章,“送”有“贈送”“運送”等含義,購房者解釋為“贈送”,開發(fā)商偷偷解釋為“運送”,兩種反差極大的意義瞬間碰撞,讓觀眾開懷大笑。
(6) 語法。漢語的語法構造極其復雜,錯謬的語法構造和解讀經(jīng)常會造成笑話。呂叔湘先生很早就注意到語法構造的錯謬解讀造成的笑話,專門寫了《笑話里的語言學》,并經(jīng)常會引用一些娛樂故事來印證語法現(xiàn)象。例如他在《語文常談》里引了一個“咸鴨蛋”的故事,說有一個人在一處做客,吃到南京板鴨,感慨地說:“我一直不知道咸鴨蛋是哪來的,現(xiàn)在知道了,是咸鴨下的。”[8]言語片段“咸鴨蛋”的結構層次,除了一般人常規(guī)理解中的“咸∣鴨蛋”,理論上也可以切分為“咸鴨∣蛋”,并有“咸鴨下的蛋”的荒謬意義,這個“意義”與形式“咸鴨蛋”的錯謬結合,讓人意想不到,正常的解釋期待“咸∣鴨蛋”突然落空,產(chǎn)生“笑”果。
現(xiàn)在網(wǎng)絡語言中出現(xiàn)的很多不合語法的表達,都具有娛樂效果。比如“被就業(yè)”“被自殺”,“就業(yè)”“自殺”是自主的非及物動詞,本來不能與“被”結合,而網(wǎng)民們卻強行讓它們與“被”結合,形式與意義結合的錯謬,產(chǎn)生娛樂效果。
(7) 修辭。修辭手法的巧妙運用,也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即“通過語言要素的變異衍生出效果”[9]。利用修辭手法創(chuàng)作的娛樂作品,往往有偏離幅度大、意外、新奇的特點。例如利用“比喻”的娛樂作品:
作家聽到廚師說他的作品淡而無味,就對廚師說:“你沒有寫過小說,因此你無權批評我的書?!睆N師反駁道:“我這輩子沒下過一個蛋,可我能品嘗炒雞蛋的味道。母雞能嘗出雞蛋的味道嗎?”
這個廚師用“母雞下蛋”的言語形式比喻“作家創(chuàng)作小說”的道理,言此意彼,令人忍俊不禁。
(8) 語體。語言在長期使用中,逐漸形成了語言使用環(huán)境與語言特征大致對應的傾向,這種傾向就是語言的語體特征。如果故意讓語言使用環(huán)境與語體錯配,就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例如清華大學學生用“新聞聯(lián)播”形式播報的宿舍新聞:
男:觀眾朋友們,晚上好!
女:晚上好!
男:今天是12月20日,星期五。
女:歡迎收看796新聞聯(lián)播節(jié)目。下面請看詳細內容。
男:12月20日796、795、797三方代表會晤……三方代表側重就點名形勢日益嚴峻、作業(yè)資源共享以及其他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取得廣泛共識。
這里新聞聯(lián)播的莊重語體與大學生日?,嵤碌腻e謬結合,是形式與內容的滑稽錯配,極具娛樂效果。
(9) 語言使用者。一定社會環(huán)境中的人物都有符合自己身份的說話方式,如果突然改變,就會造成錯謬。大人模仿小孩說話,或者小孩用大人的腔調說話;現(xiàn)代人用古人的口吻說話,或者模擬古人用現(xiàn)代人的口吻說話:都讓人感到可笑。例如諸葛亮在街亭戰(zhàn)役前分析研判戰(zhàn)場形勢:
同志們:現(xiàn)在形勢非常嚴峻,司馬懿大軍正向我方猛撲過來。街亭是南北交通要沖,戰(zhàn)略位置極其重要,我料定敵軍必然要奪取街亭。我軍必須趁敵軍立腳未穩(wěn),加急行軍,搶占街亭,奪取戰(zhàn)場主動權……
這里諸葛亮儼然一位現(xiàn)代戰(zhàn)場指揮員,其古人身份與現(xiàn)代戰(zhàn)場指揮員的語言錯謬結合,讓人忍俊不禁。
(10) 文字。語言的書面載體文字,也能成為語言娛樂作品創(chuàng)作可利用的因素。例如:
周先生接過陳先生遞過來的名片,看了一下說:“東先生,久仰,久仰?!标愊壬舆^周先生的名片說:“你是吉先生?”周先生聽了不高興:“我姓周,怎么扒了我的皮,我哪里得罪你了。”陳先生說:“我姓陳,興你割我耳朵,就不興我扒你的皮?”
這個笑話利用“周”和“陳”的文字結構做文章,讓簡單的字型結構與無中生有的字型“意義”搭掛起來,平實處生趣味,令人莞爾。
(11) 標點符號(斷句位置)。某些言語形式由于標點符號(斷句位置)的“兩可”解釋,也會造成同一言語形式映射兩種意義。例如:
某女在一次相親會上拐彎抹角地打聽男方家底:“你最經(jīng)常用的交通工具是什么?”男方回答:“飛機動車。”女方覺得男方屬于高檔商務白領,嫁之?;楹髤s發(fā)現(xiàn)男方是個民工,騎一輛破自行車上下班。女怒道:“當初你居然騙我!”男答道:“沒騙你啊,我說的就是非機動車。”
同樣的語音序列,男方與女方意義解讀時標點(斷句)位置不同,意義反差極大。語言表面形式的“同”與背后意義的“異”的乖謬結合,產(chǎn)生娛樂效果。
(12) 命名。命名就是給事物一個名稱。事物與其名稱的錯謬結合,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
有些人除了專有的姓名,還有“綽號”。綽號是在人的姓名之外,被強加的一個滑稽的名稱,比如“老油條”“獨眼龍”“二愣子”等,這些詞本身特征突出,再把它與具有類似特征的人強行結合,便顯得滑稽乖謬。
動物一般只有通用名稱,沒有專有名稱。很多娛樂作品在動物的名稱上做文章,例如:
狗對熊說:嫁給我吧,嫁給我你會幸福。
熊說:才不嫁呢,嫁給你只會生狗熊,我要嫁給貓,生熊貓那才尊貴呢!
這個故事之所以好笑,首先是違背事理,其次是因為動物與動物名稱的錯謬解讀(“狗熊”并不是狗與熊結合的產(chǎn)物名稱,“熊貓”也不是熊與貓結合的產(chǎn)物名稱;“狗熊”“熊貓”是詞,不是詞組,不可簡單拆開解釋)。
(13) 元語言。當討論一件事物時,所使用的語言被稱為對象語言,當談論一種語言時,所使用的語言被稱為元語言。如果對象語言與元語言故意混用,一種言語形式既可作對象語言解釋,又可作元語言解釋,二者突然在一個言語形式上錯配在一起,就會產(chǎn)生娛樂效果。例如腦筋急轉彎:“太平洋中間是什么?”“是平?!?/p>
這里的言語形式“太平洋”關涉了兩種意義,既可作對象語言(海洋名稱)解釋,又可作元語言(詞語)解釋。
專門以語言文字為娛樂對象的娛樂作品,就是語言文字游戲。這種語言娛樂作品創(chuàng)作出來,純粹為了取樂,不是為了人們在生產(chǎn)生活中的實際交流,是語言娛樂功能的最純粹體現(xiàn)。常見的語言文字游戲有“繞口令”“回文”“字謎”等。例如繞口令《板凳與扁擔》:
板凳寬,扁擔長。扁擔沒有板凳寬,板凳沒有扁擔長。扁擔要綁在板凳上,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偏要扁擔綁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你說最后扁擔到底綁沒綁在板凳上。
這段繞口令中,“板”“綁”“扁”“偏”,“凳”“擔”,“長”“上”,這幾組或同聲或押韻的字混搭出現(xiàn),形成一段非常繞口的語流。繞口令是集中利用語音的協(xié)和與沖突制造的純粹娛樂作品。
“回文”是一種詞序回環(huán)往復的語言文字游戲。例如“上海自來水來自海上”,順讀倒讀,都是同一句話。用回文手法創(chuàng)作的詩歌,是“回文詩”。明末浙江才女吳絳雪的《春景詩》是回文詩中的一篇佳作:
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
這首詩順讀倒讀,詩句完全一樣,且詩意回環(huán)縈繞,余味無窮。形式與內容的超常結合,讓人賞心悅目,且驚且喜。
“字謎”即字面是一個意思,同時又隱藏一個意思,兩種意思總括于一個言語形式。當突然感到這種形式意義結合的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時,“笑”就發(fā)生了。例如字謎“遠看像頭牛,近看牛無頭”(謎底“午”),利用漢字的結構特點,“?!迸c“午”的細微差異,編成對仗押韻的兩句,字面與謎底巧妙結合,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語言是社會歷史文化的集中反映,一種語言的娛樂方式也會被打上它所從屬的歷史文化的烙印。漢語的娛樂方式也帶有深厚的中國文化的烙印。很多漢語娛樂作品,只有知道中國文化中的語言使用習慣,才有可能真正領會它。例如:
有一位外國教授,向學生解釋漢語“東西”一詞時,說:“中國人稱物體為東西,這東西,那東西,都稱為東西。但人不是東西,我不是,你們不是,他們不是,我們大家都不是東西!”
在漢語中“東西”指人時帶有貶義,“不是東西”更是罵人的話。這個笑話的致“笑”點也是語言形式與內容的乖謬結合:“不是東西”字面意義與在漢語中的特殊意義的乖謬結合。
當前新媒體發(fā)展迅猛,網(wǎng)絡、手機普遍應用,QQ、短信、微信、微博等已成為人們重要的交流方式。人們不僅利用各種新媒體工作、生活,還利用新媒體休閑娛樂。在新媒體語言中,漢字、字母、拼音、標點、符號、圖標(圖片)等被隨心所欲地組合在一起,各種新詞新語和離奇的表達方式被迅速推廣開來。
新媒體語言的娛樂化傾向,雖然有些駁雜混亂,打破了語言規(guī)范,但對語言的發(fā)展也能起積極正面的作用。新媒體語言的發(fā)展日新月異,一些為了娛樂而流行起來的表達,逐漸進入“線下語言”。許多新奇的表達,經(jīng)過時間的考驗,在日常語言中存活下來,增強了日常語言的表現(xiàn)力。
新媒體語言的娛樂化,既有媒體自身的因素,也有社會環(huán)境的因素。信息交流的便捷性、直觀性,交際者身份的虛擬性、隱蔽性,花樣翻新的交流形式,都使得新媒體成為人們語言狂歡的新寵,不斷在語言使用上求新求異[10]。當前社會生產(chǎn)生活節(jié)奏加快,人們的生存壓力空前增大,急需在工作之余休閑娛樂。新媒體語言成為人們情緒宣泄的突破口,使社會壓力下淤積在胸的情緒得以宣泄。這種虛擬世界的情緒宣泄,有利于真實世界中情緒的穩(wě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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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雅柯布森. 語言學與詩學[M]∥趙毅衡. 符號學文學論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4:169-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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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祝穎】
EntertainmentFunctionofLanguageandErrorTheory
HuangBing1,2
(1.College of Arts,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235000, China; 2. Department of Chines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Entertainment function is an important function of language. Language can participate in entertainments in a variety of ways. The language form and its meaning in the error of combination lead to a laugh. The entertainment function of language is closely related to people’s spiritual life and social culture. It is important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current social emotions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harmonious language ecology to discuss the entertainment function of language and generative mechanism according to traditional and modern entertainment works.
entertainment function of language; language entertainment works; new media discourse;error theory
2017-07-31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2014SK04)。
黃 兵(1977-),男,安徽壽縣人,淮北師范大學講師,復旦大學博士研究生。
2095-5464(2017)06-0739-06
H 0-06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