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忠
三年后,新立公社原本人滿為患的各個知青點(diǎn),多半已是人去屋空。還好,按照最高指示,我們點(diǎn)還在堅持著,卻也減員好幾個。先是年齡最大的老大哥,24歲,在第一年冬季搞副業(yè)的時候,因?yàn)檫`反安全生產(chǎn)操作規(guī)程,斷送了自己寶貴的性命;接下來是三個因?yàn)樯。_了也許是真實(shí)的病歷,再沒回青年點(diǎn);后來有一個應(yīng)征入伍去了部隊,前途一片光明;再后來一個神秘失蹤,誰也不知其去向,似乎他家里不著急,組織也不著急,就像這個人壓根沒有來過。我們這個原本19人的青年點(diǎn)就只剩下13個了,這個數(shù)字現(xiàn)在來講,似乎不吉利,而那時還沒有這個說法。
一晃兒就到深秋了。因?yàn)橛辛藘赡暝蕉爻歉愀睒I(yè)的經(jīng)歷,我們就不再儲備秋菜和土豆。下鄉(xiāng)第一年腌制的兩缸芥菜疙瘩咸菜,有一缸吃了一半,另一缸滿滿的一個都沒動。點(diǎn)里人越來越少,有人提議咸菜吃不了就賣掉一缸,買點(diǎn)肉,改善一下伙食,獲得了多數(shù)人的同意。但是沒有明確怎么賣,帶不帶缸一起,賣多少錢。點(diǎn)長似乎并不糊涂,指派做飯的小李子負(fù)責(zé)此事。
小李子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在姐姐家長大,看上去老實(shí)巴交。叫他小李子,一是因?yàn)樗L得小,1米53的身材,在女生面前也是那么矮??;二是他的年齡最小,青年點(diǎn)里,我18歲,排行在六,他比我還小兩歲,在青年點(diǎn)只比一個女孩大兩個月。別看他人小,卻很乖巧,腿勤、嘴甜,會來事,又會做飯,很受大家喜愛。無論男生女生都親昵地叫他“老小”,偶而有人喊他的名字,覺得別扭和陌生。這次賣咸菜缸一事老小很上心,因?yàn)樗刻熳鲲堃部傁虢o大家換換花樣,可是沒有葷腥,花樣再多也不解饞,所以能買點(diǎn)肉對于做飯人來說,當(dāng)然是最大的開心事。又因?yàn)橐呀?jīng)進(jìn)入十月下旬,秋收生產(chǎn)基本結(jié)束,說不定縣里啥時候有令下來,就又要拔營起寨了,早點(diǎn)把大缸賣出去省心。
早晨吃完飯,收拾完屋子,老小就站在大門口忠實(shí)地搭咯買主。不多時,前院的穆老尕打大門前路過,查看完好無損的大缸,又翻弄幾下缸里那干干凈凈的咸菜疙瘩,問小李子要多少錢。
“10元錢?!崩闲≌f。
“連缸帶咸菜,10元錢?”穆老尕的好像有些沒聽清楚似的問。
老小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穆老尕眼睛一亮,心里一盤算,這可是五倍甚至是七八倍的利潤,急忙說:“我要了,現(xiàn)在沒帶錢。等我拿來錢就搬走,你不要再搭個別人了?!?/p>
“行。”老小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穆老尕走了幾步,又回來囑咐老小千萬不要再搭咯別人了。老小又一次答應(yīng)著,回頭卻跟我說,不讓我搭咯別人?哼,誰給錢快我就賣給誰!大家除了八月節(jié)集資吃了一頓餃子外,一直沒見著肉星呢。老小表現(xiàn)出對知青兄弟般的情誼,讓我感動。那時我因?yàn)槭軅?,在院里養(yǎng)傷,他也向我表白過,要給我做病號飯,我當(dāng)然要站在他一邊。
看得出,老小心情很好,因?yàn)樗麤]想到會這么快就有人上心。不管怎么說,這事咱辦的利索嘛溜快,大家伙就等著吃肉吧。一時興起,他嘴里就哼起歌曲《打靶歸來》,手上抄起了掃帚,掃完院子,掃門前的街道。我要幫襯,被他強(qiáng)行按在光板凳上,信心滿滿地說:
“等著吃肉吧,保你三天,傷就好!”
快到中午,沒見到穆老尕,卻見貧協(xié)主席的弟弟忙三火四的來了,離老遠(yuǎn)就喊:“小李子,你那個咸菜缸賣出去沒有呢?”
剛轉(zhuǎn)身向院子里走的老小,急忙微笑著迎出來,聽得出,他等得心急著呢。他說:“是李二叔啊!還沒呢。不過前院穆老叔說是回家拿錢去了,還沒回來。他不讓我再搭咯別人?!?/p>
老小輕聲說著,不錯眼珠的看著眼前這位李二叔的臉色。我早就聽說過這老頭子不講理,可來了三年,并沒打過交道。據(jù)說貧協(xié)主席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老好人,接人待物總是和和氣氣的,而他跟貧協(xié)主席性格大不一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惹不起”,說話大嗓門,什么橫他說什么。人家都說他屬螃蟹的,走路的時候身子都是橫著的。
“嗨,你凈聽他撒謊,他哪還有錢?四不清下臺以后,為了退賠,借別人的錢到現(xiàn)在這都快二年了,還沒還完呢。就他那樣的,窮的毛光,還想買這買那?真是碟子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淺。要不是他找我鄰居借錢,要不是我追問他借錢干啥,我還不知道你們要賣咸菜缸呢。行了,我聽他說了一個大缸捎帶一缸咸菜10塊錢,這缸我要了?,F(xiàn)在我就給你錢,一會我兒子收工把車趕過來就拉回去?!彼贿吥贸鲥X來,一邊聲音很高的嚷嚷著,故意讓前院聽得到。
果然不一會兒,穆老爺子拄著棍子從前院走了過來。其實(shí)我早看到,他一直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青年點(diǎn)的動靜,想必他老兒子早把買缸的事跟他說了,自己去借錢,讓他盯著點(diǎn)。他看到,也聽到李老二在這里白白話話的,心里一定很有氣,似乎他下頜那綹花白的山羊胡沒停了抖擻。他來到李老二面前,把棍子戳在地上,叫道:
“我說老李他二哥呀,話不能這么說,我們家是落魄了,可是別忘了當(dāng)年你和老尕稱兄道弟的,他當(dāng)出納員可是沒少幫你忙啊。咋了?如今你用不著了,調(diào)過屁股就不拉人屎了,啥話不好聽你說啥,就算你是這樣人,你也得分跟誰呀!就算你不報恩,你也不能屬黃皮子的,翻臉就不認(rèn)人了。你們倆也叫好過一回的,為了你和你家,他給你挪用了多少回公款,你可不能這么做事呀!我兒子都定好的事了,你來撬行,你還是人嗎!”
李老二似乎早有思想準(zhǔn)備,陰陽怪氣地回道:“你兒子是幫過我,可是我心明鏡似的,那不是沖我,那是沖我那貧協(xié)主席的哥哥,他不敢不幫助我,要人情你找我哥哥要去。你說你兒子定好的事?那得拿來錢,沒有錢就想要東西!扔把笤帚占個碾子,哪有那好事?我現(xiàn)在就給錢,就搬大缸,看誰能攔住我!”李老二真的使上橫了,扯著嗓子喊起來,還一個勁兒地往老小手里塞錢。
“你,你真不講理!你跟你哥簡直不是一個爹揍的,也不是一個媽養(yǎng)的。”老穆頭氣得渾身顫抖,一邊戳著棍子一邊罵道,又轉(zhuǎn)向老小,“小李子,你,你不能要他的錢。我兒子一會兒就能拿來錢?!?/p>
此時的老小真不知道該咋辦好了,他不敢去接李老二的錢,也不想和老穆頭犯話,左閃右閃,躲避著兩個人的糾纏,退回院子里,啪地關(guān)上柵欄門。
“咋地?”李老二抓住門栓不讓扣上。老小根本不是他的個兒,眼看就要被李老二把柵欄門弄散架,我拄著拐,從里面支上柵欄門,喊:“不賣了不賣了!”李老二一見我腿上的繃帶,后退幾步,把怒火撒向了老穆頭。他們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大人孩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家里沒上工的,走道兒路過的,都跑過來看熱鬧,有的還要進(jìn)屋去看看是啥樣的咸菜缸,惹出這么大的禍。
這下老小可著急了,因?yàn)榇蠡锞鸵展せ貋沓燥?,這些人亂哄哄的都進(jìn)屋哪能行,于是他就拼了力氣把住大門不讓這些人進(jìn)來。當(dāng)然,我作他的堅強(qiáng)盾牌。
“干啥呢?爹,你咋也在這里?”
穆老尕的終于回來了,似乎一眼就看清的形勢,說話聲音都跑調(diào)了。聽完他爹三言兩語學(xué)完了經(jīng)過,穆老尕沖李老二嚷了起來:“二哥,你也太不是玩意了。有你這么干事的嗎?我把你當(dāng)哥們,交了實(shí)底,也就三兩句話,你就跑這來撬行,你咋能這樣干呢!”
“咋的啦,啥叫撬行,見了便宜誰不撿哪?不撿白不撿,我他媽有錢,這口大缸我要定了?!崩罾隙傂藭?,就又開嚷起來。
“爹,錢我借來了。你回家拿幾個桶來,把咸菜倒出來,我扛大缸?!蹦吕湘氐恼f著就要跳柵欄進(jìn)院。
“你敢,那大缸是我的了,看誰敢動!”李老二攔著他。
穆老尕從門板的縫隙遞錢給老小,老小一看這陣勢哪還敢要錢呢,就左扒拉右擋的躲著他。他跟我嘀咕著,他要價太低了,后悔自己沒問問我該賣多少錢合適。他想要現(xiàn)在漲價,又說不出口,就尷尬著,只是紅著臉拼命地拒絕著,又用眼神向我求救。
情急之下,我喊了一嗓子:“你們等一下,等我們點(diǎn)長回來再說吧?!?/p>
大家一愣神的功夫,李老二看見自己兒子趕車往生產(chǎn)隊院里走,這表明,社員們收工了。李老二的兒子李大小子是生產(chǎn)隊的老板子,這可是個吃香的活,一般人干不上。
“大小子!把車趕過來。”李老二大喊一聲。
李大小子看見他爸招呼他,就一邊抹著車一邊問:“爸,干啥呀?”
李老二快速地招著手,嘴里還催促著:“快點(diǎn),快點(diǎn)。”
從表情上看得出,老小心里這個苦啊,我倆能一時擋得住李老二和穆老尕,卻難擋住這個老板子。跟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司機(jī)一樣,官不大,架子不小,惹不起的主兒。他翹起腳尖向人群外觀看著,知道他在盼著隊長出現(xiàn),哪怕是一個大隊干部就行,都能幫著擋擋駕啊。可是,他個子小,怎么也看不出去。我拄著拐,正要伸頭張望,就聽到人群外有人甕聲甕氣地喊了一聲。
“哎,這是干啥呀?把大門給堵上了。”
是點(diǎn)長大哥的聲音。我聽到老小終于啊地松了一口氣。
“我來扛大缸,大早上小李子就答應(yīng)把大缸賣給我了。這不,我拿來錢,可是李老二這一攪合,小李子又不要我的錢了。你說說,哪有這么辦事的?”穆老尕?fù)屜日f事。
“他不要你的錢,是因?yàn)槭樟宋业腻X。這缸是我的了?!崩罾隙碌馈?/p>
“我,我可沒,沒收你,你的錢吶?!崩闲〖钡妹婕t耳赤,有些口吃。
“咋就沒收?你看看你兜里有沒有一張大團(tuán)結(jié)?!崩罾隙鎺蛑o的奸笑說道。
老小一掏圍裙兜,果真摸出一張10元錢。他急忙喊道:“你,你這是啥時候塞我兜里的?”把錢從門縫扔了出來,還好像手被什么東西扎了一樣,抖了抖。
“李老二,你他媽的真夠損的!今天別看你偷著塞了錢,這缸我也要定了。”穆老尕瞪圓了眼睛沖著李老二嚷道。
老穆頭在他身后也幫腔喊了起來:“對,就憑先來后到,這缸也是我們的。”
李老二也攥緊了拳頭沖著穆老尕走過去,大小子手里拿著鞭子跟在身后。
“你們想干啥?”點(diǎn)長喝問一聲。
兩個人看都不看一眼點(diǎn)長就要伸手。
“我們要是不賣呢?”我在他們身后喊了一嗓子。一群人都靜了下來,因?yàn)槲疑砗笠呀?jīng)站著剛剛收工的點(diǎn)上知青。似乎我的腰桿也硬了,傷也好了。我接著說下去:“我們這些人不知道還要在這里住上幾年,所以不能賣咸菜,尤其是今年沒儲存白菜、土豆,這一冬天和來年一春天,根本沒菜吃,怎么能賣咸菜呢?你們大家說說,是不是?”知青們明白我的用意,都隨聲附和。人群里雖然沒有搭茬兒的,但是,點(diǎn)頭耳語的不在少數(shù)。
“不行,你們小李子說賣的,咋能說話不算數(shù)?”穆老尕和李老二異口同聲質(zhì)問道。
“昨天閑說話是說過這事兒,但是意見沒有統(tǒng)一,也就沒有定下來。小李子沒聽到,就以為通過了。老小,是不是這么回事?”我看向老小。
“這事怨我,我那會兒上廁所了,回來就散會了?!毙±钭泳推孪麦H,點(diǎn)頭應(yīng)承,邊擦額頭上的汗珠,邊向我投來患難與共的感激目光。
“你們也不想一想,即使真的要賣也不能賣那么點(diǎn)錢吶。一口大缸多少錢?這口大缸的生產(chǎn)廠家,就是我們家那個小鎮(zhèn)的陶瓷廠。這是一等品,出廠價是18元,在商店賣24元。我想這價格大家是知道的,再加上咸菜,怎么能只賣10元錢呢?”這是我說的話,引起人群一片嘀嘀咕咕的聲音。
“是,是這個價。這倆小子都看出這是個大便宜,就爭起來了?!?/p>
“那也別干仗啊?!?/p>
“嗨,誰不說是呢?抬頭不見低頭見,真是的!”
“就為這點(diǎn)便宜沒撈著,掰了臉值得嗎?”。
“你們說的都不對,要是我呀,我也得要。見了便宜不搶,那是傻瓜。哼!”
點(diǎn)長接過了話茬:“就是這么回事,昨天大伙的意見根本就沒說到一塊去,老小說賣10元錢,那是他光想著要改善伙食,根本就不知道價格。說來這事也怨我,沒跟老小說清楚。我給大家道個歉,這缸不賣了,大家散去吧。我們吃完飯還得上工呢?!秉c(diǎn)長又招呼一聲,“老小啊,開門,快去給大伙盛飯盛菜?!?/p>
說著話他分開人群走進(jìn)院子,知青也都跟了進(jìn)來,分散開,有的端出一盆水洗臉,有的換著衣服,沒有人再理睬外面漸漸散去的人群。我坐回光板凳,手拄著拐杖,留意李老二和穆老尕的態(tài)度,像看了一出戲。他們這兩對父子悻悻地走在最后,嘀咕著什么聽不清楚,目光中透露出一絲兒恨意。我滿不在乎,心里只有勝利般的喜悅,說不清楚,后來因?yàn)槊δ?,淡忘了此事,事兒也大,沒人再提起。
沒過幾天又開始評定大寨工分了。大寨工分,就是大寨大隊評定報酬的辦法。首先由個人申報,給自己定個等級,然后由大家評審。從實(shí)施大寨工分制度開始,我自己覺得和老農(nóng)民,和青年點(diǎn)幾位哥哥姐姐相比,是趕不上人家的,加之受了幾天傷,就自報了二等。沒想到這是我的傻瓜之舉,竟然獲得社員全體通過,從此我就當(dāng)上了“二等工”。這個“二等工”,不僅在青年點(diǎn)絕無僅有,在全體社員中也是寥寥無幾。老小等知青幾次慫恿我改過來,并幫我打抱不平,卻總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我也只能無奈地坦然面對這個事實(shí)。開始是一天一評,我想總會有一天糾正回來的。后來改為一個禮拜一評,沒戲,再后來改為十天,再后來改為一個月,還是沒戲。從去年就改成了半年評一次,我心想,二等就二等吧,給自己努力向上的空間,要不“鋼鐵是怎么煉成的”呢?
年終終于糾正了,卻發(fā)生了意外。
“他又報二等!他不夠,給他八等?!鄙鐔T大會上,李老二搶先喊了起來。眼睛瞪著我,同時兇巴巴的掃視著大家。
“我看也是!就八等吧?!边@次搶人眼球的竟然是穆老尕。他在座位上站起身來,隨聲附和。李老二也站起來了,二人對視一下,臉上的表情都含有一種很會意和勝利的微笑。
這下我可驚呆了,什么情況?這兩個人為了一口大缸,險些大打出手,怎么現(xiàn)在又驚人地站在了一起,共同對付起我來了?我木然地看著他們二人,突然意識到,是我把他們的私利給破壞了,促成了這對同盟。嗨,這也不奇怪??墒牵聿胖肋@種同盟能堅持多久。我有些釋然了,臉上露出了輕蔑的一笑。
“不服氣呀?”李老二首先說道,“在這一畝三分地就該我們說了算,你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我們貧下中農(nóng)動動嘴皮子,動動小手指,就夠你們甩開膀子干個仨月倆月的,不信你試試?給你八等工分都便宜你了,應(yīng)該給你算義務(wù)工?!?/p>
“對,對,越說越對!”穆老尕也大聲嚷嚷著。
此時的會場,大伙瞅著這兩個人,雖然有人小聲嘀咕,卻沒有人敢大聲說話,準(zhǔn)確地說是沒人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我知道我完了,那可是有名的“惹不起”呀,誰還敢引火燒身,自討苦吃呢?也就是我這個傻子能那么做,遭到了報復(fù)。知青紛紛起來提出抗議,并與李、穆二人爭執(zhí)起來,會場似乎變成了戰(zhàn)場,混亂不堪。這又給我加了一個壞名聲,就是“不安分守己”落后分子。最后,隊長和稀泥,給我定了個五等,成了“半拉子”,跟那些放暑假參加隊里勞動的小學(xué)生畫了等號。日值八角錢,我只能掙四角錢。我想,這就是給我的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吧!
后來,老小一見到我,總是一臉抹不開地向我投來羞愧的目光,也曾喃喃地跟我說,把他的工分給我點(diǎn)。我雖然委屈,可是我不能萎軟,我沖他搖了搖頭說:“不用,這事不怨你。怨我自己?!?/p>
回城搞副業(yè)的日子定下來了,兩口大缸卻在同一天晚上被打碎了,不知道是誰干的。自然我是最大的懷疑對象??墒钱?dāng)時,我正在處對象,纏著后來并沒有成為夫人的女知青在后山包米垛里蹲了一宿,因?yàn)榇笱┓饴?,找不到道了。要不是上綱上線,我們不會交代。似乎交代也并沒有遭到處分,好像還得到了諒解般的鼓勵,可惜我們不爭氣,又處了半年就分手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跟打碎的缸一樣,是一個謎。當(dāng)時,腌咸菜的鹽水淌了一地,咸菜被扔進(jìn)外面的大溝里,還混上了土,埋了起來。不知道啥時候,房門玻璃也被打碎了,也沒人承認(rèn)。玻璃窟窿里露出四口大鍋,也都有了裂紋。兩張吃飯的桌子都掉了腿,像當(dāng)初拄著拐的我的樣子。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我干的,我和女知青早早就收拾了行李,手拉手在村子大道上光明正大地慢慢走,就是走給那些村民看的。點(diǎn)長把盤子碗分給大家,并打進(jìn)各自的行李包里,讓大家拿回去用。還給每個人發(fā)了兩個咸菜疙瘩,已經(jīng)控干了水,用報紙包裹著,小心地放在窗臺上,走的時候,一人一堆,不偏不倚。我走出門的時候,我拿了一堆,她也拿了一堆。我想過,當(dāng)時把兩堆放一起,不分彼此,一躉兒拿回來就好的,或許那樣,我倆就不會分手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