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將路遙的作品放在互文性的視閾中不難發(fā)現,他在接受并借鑒世界經典文本的同時,也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產生了文本的互文性關系體例。除此之外,現代媒體對其文本傳播產生的跨體互文性影響,也是學術界對路遙小說的研究方向之一。文章對路遙的創(chuàng)作及其文本的互文性進行梳理,有助于對“路遙現象”進行準確而中肯的評價。
【關 鍵 詞】 互文性;路遙;跨體互文性;文本
【作者單位】宋珊,延安大學文學院。
【基金項目】陜西省教育廳2016年專項科研計劃項目“外國文藝對路遙的影響研究”(16JK1841)階段性成果。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法國著名文學理論家克里斯蒂娃曾說:“‘文學詞語是文本界面的交匯,它是一個面,而非一個點(擁有固定的意義)。它是幾種話語之間的對話:作者的話語、讀者的話語、作品中人物的話語,以及當代和以前的文化文本。任何文本都是由引語的鑲嵌品構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編?;ノ男缘母拍畲媪酥黧w間性,詩學語言至少可以進行雙聲閱讀?!盵1]據此,文本與文本之間,甚至文本與其他學科、藝術之間都存在互文性。簡單來說,“互文性是指文本與其他文本,文本及其身份、意義、主體以及社會歷史之間的相互聯系與轉化之關系和過程”[1]。當代文壇出現了少見的“路遙現象”,人們反復研究路遙的作品。路遙的創(chuàng)作是單獨的個人創(chuàng)作成功經驗,還是創(chuàng)作之思到文本的形成,都與其他文本產生了互文性呢?研究這個問題,有助于從根本上厘清路遙的創(chuàng)作是融個體經驗和社會經驗為一體,真正具有社會意義這一維度的評價,這也是路遙小說持續(xù)火熱的原因。
一、路遙文本與其他經典文本的互文性表述
路遙在中外文學經典的浸潤下取長補短,再融合自我獨特的生命感知,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首先,路遙接受并發(fā)揚了中國文學的傳統。從創(chuàng)作的意識觀念來看,路遙受“文以載道”理念的影響很深,他又將“道”的內涵進行時代的補充,可謂路遙筆下“‘道的內涵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呈現功利意識、憂患意識、道德意識和改革意識”[2],路遙用創(chuàng)作來表達自己對社會生活的深切關懷。從創(chuàng)作的藝術結構來看,路遙借鑒中國傳統中“人情小說”的模式,立足社會現實,基本以寫實的方式來反映人間百態(tài)。但路遙以理寫情,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看不見悲天憫人的控訴,也看不見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他很巧妙地設置人物道德高地,受情感意念的感化,從而追尋向善、積極、樂觀的人生。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路遙筆下的“英雄”幾乎都是平民出身,他們沒有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只是在平凡的人生路上做著平凡的事情,這些人物在對待生活中的困難時選擇堅守、隱忍,他們是生活的強者。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路遙塑造了全新的女性形象,即以美德、善良、美麗等性格為載體,融知識、理想等現代認知為一體,實屬可貴。
其次,路遙積極主動地向新文學大師們汲取創(chuàng)作經驗,尤其注重梳理新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尋求自我創(chuàng)作的特色。路遙曾說他喜歡魯迅的著作。路遙有著對現實理性的思考,其作品所呈現的深沉、寬厚之感,以及作品中所關注的普通人和事,與魯迅的創(chuàng)作基調有相似之處。路遙同樣延伸了對農民的描寫,他更關注青年農民的成長史,展現新時期社會發(fā)展帶給農村和農民的改變,從而引發(fā)人們對當代人生復雜性的思索。路遙還說他喜歡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他曾說柳青“是一個具體的、活生生的楷?!盵3]。路遙在《人生》的開篇引用了《創(chuàng)業(yè)史》中的兩段話,在《平凡的世界》中從題眼到筆法都效仿柳青,可以看出柳青對他的影響頗深。路遙十分欽佩柳青在作品中對人性的展示,也許是同為陜西人的緣故,他們展示的人性有著黃土地般的厚重,又有著黃土地般的樸實無華。只是路遙是站在新時代的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其展現的人物內心更加復雜,矛盾沖突更加激烈,社會生活畫面更加廣闊,在對人物心理的深入以及對人物的自我剖析方面,路遙明顯超越了柳青。
再次,路遙接受了外國文學的影響,其創(chuàng)作從最初文本的借鑒到自我的創(chuàng)化,然后有了后來的堅守與自我風格的形成。路遙曾說:“喜歡列夫·托爾斯泰、巴爾扎克、肖洛霍夫、司湯達、莎士比亞、恰科夫斯基和艾特瑪托夫的全部作品,泰戈爾的《戈拉》、夏洛蒂的《簡·愛》、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這些人大都是生活的百科全書式的作家,他們每一個人就是一個巨大的海洋?!盵4]所以,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描寫到16歲的孫少平閱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語言描述帶有無限的憧憬;在《平凡的世界》中引用了艾特瑪托夫《白輪船》中吉爾吉斯人的古歌等。如果說,路遙引用這些原文本只是單純喜愛這些文本,那么到了路遙開始提升和增強文學創(chuàng)作基調及思想意識時,他則是不斷地從外國文學的浸潤中逃離,選擇了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放棄當時西方各種現代派手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能輕易地被一種文學風潮席卷而去”[4]。所以,路遙用現實的筆調、現實的語言去勾勒這個現實世界,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文學世界。我們從中能看到“交叉地帶”下人性的焦灼,能看到個體與群體意識的社會走向,更能看到人們對生活的追尋感。
從中國傳統文學中走出,積極主動地向新文學大師們汲取創(chuàng)作經驗,再到接受外國文學但不盲目追隨風潮,路遙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互文性關系,但我們又能清晰地看見路遙的文本是個人化的。可以說,路遙在與世界文學發(fā)生聯系的同時,也尋求到了自我的創(chuàng)作個性。
二、路遙作品的互文性表述
路遙創(chuàng)作的作品產生了互文性,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作品結構有互文性特點。路遙的作品呈現兩種結構模式:一是多條線索共同鋪敘,呈現放射性狀態(tài),打破了封閉式敘述的傳統模式;二是“出走—返回”的結構模式,這兩種結構模式幾乎貫穿了路遙的全部小說。多條線索共同鋪敘,是指路遙采用作品的主人公及與之相關人物共同產生作用的方式,即人物有主次,承擔事務無大小的方式進行布局。比如,《你怎么也想不到》中鄭小芳、薛峰共同敘述,但闡述的事情主旨是一樣的。到了《人生》《平凡的世界》,這種結構設置更加明顯,小說的整體性更強,內容更加飽滿。路遙采用“出走—返回”的結構模式,旨在表現走出黃土地的青年農民的生存境遇,表達作品的主題:無論何時人都要憑心生活,縱然有過錯,悔悟后,這方土地最終可包容你。路遙作品多采用這兩種結構模式形成互文性,突出了作品強調的道德意識,加深了作品的主旨。endprint
其次,小說人物設置有互文性表現。路遙在作品中對小說人物互文性的設置,主要體現在人物的名稱、性格和身份的互文性上。從人物名稱來看,《月夜靜悄悄》與《人生》都出現了高明樓、三星,這是設置人物互文最直接的方式。同時,路遙在人物名稱的互文性上還采用了隱藏人物名稱、用人物相似經歷的方式來設置,也可以說路遙用人物的身份代替人物的名稱。比如,《在困難的日子里》中武裝部部長的女兒吳亞玲、《人生》中武裝部部長的女兒黃亞萍;《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中省報記者“我”、《平凡的世界》中省報記者田曉霞、《人生》中通訊干事(記者)高家林等。路遙之所以熱衷于用這些人物的社會身份來表達內容,一是他認為人物的社會身份標志著人所擁有的社會歸屬感;二是在一定程度上,路遙對這樣的社會身份產生驚羨感,社會變革給人帶來對社會身份的認知,這是正常的心理反應。另外,人物性格的互文性也是路遙設置人物形象的一種方式。在路遙的作品中,他筆下的女性“都有著美好的品質,美麗的外貌和善良的金子般的心是她們共同的特征,而且忠誠地愛著男主人公”[5]。據此,路遙筆下的田潤葉、劉巧珍、馮玉琴、鄭小芳等都具有這樣的特質。而路遙筆下的男主人公大都是青年農民,經歷過痛苦、迷茫,憑借自己的刻苦努力,最終都迎來了“新生”。路遙在其作品中對人物形象進行這樣的設置,是為了進一步說明人在苦難面前依然可以保持積極向上的態(tài)度和與人為善的品質。
再次,小說語言及其環(huán)境場面的設置也具有互文性。在小說的語言方面,路遙采用了文白混合的形式,作品中不時穿插一些方言,形成了濃厚的“路遙式風格”。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遙多次描寫具有瘋癲特質的田二不斷重復述說“世事要變了”,路遙以這樣的語言鋪陳,強調時代環(huán)境下百姓生活的變化,也以此說明創(chuàng)作基點在新舊時代的碰撞下產生的社會認知有了新的內容,重點強調新的事實與內容。同樣,路遙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反復使用信天游這一民歌形式,在濃重的鄉(xiāng)音鄉(xiāng)調中滲透出清新的鄉(xiāng)土氣息,也再次重申了路遙對黃土地的贊美之情。路遙對環(huán)境場面的描寫,習慣用一些意象語言進行表達,諸如風、雪、秋葉,尤其是他不斷地敘述杜梨樹,形象地傳遞出“愛情之約”的內蘊,文學審美意蘊具有了無限的延伸性。
路遙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使用互文性的表達,從中能看出路遙對描寫的人、事、物懷有深深的愛戀之感,同時也能看出路遙對同一主題、同一意象的無限描述是飽含深情的歌唱,說明了路遙長期保持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歌頌之情,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三、路遙小說與現代傳播媒介的跨體互文性表述
跨體互文性是指“涉及兩種以上的藝術門類或傳播媒介之間的轉換和互動”[1]。跨體互文性得益于傳播學的發(fā)展,文學藝術活動將“形式”與“傳播”在藝術文本接受過程中的作用釋放出來,為在新的交流環(huán)境下如何重新定義、理解文本提供了新思路。
1984年,路遙的《人生》被改編成電影;2015年,《平凡的世界》被改編成電視?。?016年,《平凡的世界》以連環(huán)畫的形式推出。文本與現代傳播媒介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密,可以說,文本給現代傳播媒介提供了內容,而現代傳播媒介又使文本得以被大眾熟識。
文學作品被改編后搬上大熒屏,有很多原著的作者參與了編劇的工作,比如,余華參與了電影《活著》的編劇工作,莫言參與了電影《紅高粱》的編劇工作,路遙也參與了《人生》的編劇工作。關于電影《人生》的改編,路遙說:“第一,小說的主旨應該完整地給予揭示。第二,力圖將小說涉及的生活通過視覺使人感到真實可信。第三,還應揭示社會的、歷史的、審美的甚至哲學的內涵。第四,力求通過銀幕搞出一種氣勢。第五,不能孤立地表現生活表層的民情風俗以及和主題無關的民情風俗,這不是藝術所追求的,也不是藝術?!盵6]按照路遙的想法,電影應該以具象的形式表達出文學作品中一些具有話語蘊藉而未讓讀者盡興的內容,可謂填充觀眾的想象。電影《人生》基本忠實于原著的內容,為使電影在熒屏上展現更強的張力,路遙設置了較多的旁人,從旁人的語言、行為推進主人公的經歷,創(chuàng)作的單向度表述具有了鋪陳特點,內容基礎得到了夯實。另外,電影《人生》將陜北高原的環(huán)境元素表述得很具體,濃濃的生活化場景將人性展現得更為通透。比如,原著、電影劇本中都有一句臺詞,就是德順爺爺說的“黃土是止血的”。這句臺詞一語雙關,從表層上看,黃土確實是一味止血的良藥,而實際上是將高家林被頂替教書,以及后來從城里回來做了隱喻表達,走出黃土地,回歸的還是黃土地,這才是治愈人心的方法?!镀椒驳氖澜纭繁话嵘蠠善粒屵@部文學作品大受歡迎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少批判的聲音。比如,電視劇中插入了旁白,有時會將觀眾從劇情中抽離;電視劇中普通話與并不標準的方言夾雜在一起,讓觀眾聽起來不是很舒服;電視劇刪減了金波、金俊海一家的戲份,硬生生地把孫家變成了單打獨斗的英雄……
文學作品向電影轉化大致分為以下四種類型:一是將文學作品視為原材料的轉化;二是圖解式的轉化;三是變形式轉化;四是記錄式轉化。也就是說,文學作品借助電影這種現代媒介再次傳播的過程,重點在“轉化”,而“轉化”的實質與原著存在一種關系,即“是否忠實于原著”的問題。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在評價一部文學作品向電影轉化時出現了多樣性,這是一種正確的聲音,在爭辯之中更能凸顯這兩者之間存在的互文性關系。文學作品也在更加開放的傳播語境下,開啟了一種超文本形式,使文藝陣地越來越繁榮,同時也要注重文藝啟迪、凈化人心的作用,這樣的文藝才能為大眾稱道。
“任何文本都處在若干文本的交匯處,都是對這些文本的重讀、更新、濃縮、移位、深化。從某種意義上講,一個文本的價值在于它對其他文本的整合和摧毀作用。”[7]無論是路遙創(chuàng)作作品與中外經典文本、作家之間產生互文性,還是他所創(chuàng)作作品之間擁有互文性,甚至借助現代媒體傳播方式再次產生互文性,我們都能看到,在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沒有任何一個文本是孤立的。路遙在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的過程中,也不斷地整合和摧毀前人的創(chuàng)作。他是一個積極主動的創(chuàng)作者,在他不斷吟唱的“城鄉(xiāng)交叉地帶”,講述青年農民“出走—返回”的故事。故事之間有許多互文性的表述,但他堅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旨趣,在保持開放姿態(tài)的同時,彰顯了自己獨特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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