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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蟻穴

      2017-12-21 23:43:03沙爽
      天涯 2017年6期
      關鍵詞:螞蟻

      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等在那兒。一件半長不短的紅色羽絨服,臉被早春的風吹得又干又皺,連多肉的鼻尖也紅紅的。房地產(chǎn)中介是年輕人的天下,相對于這行當來說,這張臉顯得多少有些讓人意外,盡管她可能并沒有超過三十歲。她在樓口按門鈴的時候,我已經(jīng)有了預感,果然,她帶我去的正是半個小時前我看過的那個房間。五樓,小小的一居室,沒有衣櫥,一張與老式櫥柜連成一體的寫字桌,大約早在多年前就被某個淘氣男孩劃爛了桌面,如今上面覆了一張地板革。月租二千二百元。

      對面的樓里還有一套房子可看,二千五百元。我說太貴了,遠遠超出此前的預算。她說房東已經(jīng)來了。那就看看吧。等到一腳踏進房間,我知道,就是這兒了。這房子前幾年剛剛裝修過,廳廚打通成一體,通透敞亮,地板暖黃,銀灰色的櫥柜也恰合我意??墒切l(wèi)生間里只有一臺迷你洗衣機,洗床單之類的大件怎么辦呢?房東說他帶我去看——一臺雙缸洗衣機擱置在陽臺的一角。當我第二次踅到陽臺,房東突然大步過來,塞給我一張紙條。

      接下來一切順利,因為各自省下一筆中介費,雙方都表示可以在租金上讓步。為了表達誠意,我主動提出月租二千三百五十元,就這樣定了下來。

      可是那個做中介的女孩怎么辦?便宜易占,良心難安,也許我可以送她什么禮物,或者悄悄塞給她二百元?但是我該怎么說呢?會不會引起什么后續(xù)反應,甚至讓自己和房東登上中介的黑名單?斷斷續(xù)續(xù)地糾結了一個月,還是算了。

      但她還在我的微信上。這一天,她突然問我:“沙姐,你找到住處了吧?”我回復:“找到了?!彼謫枺骸霸谀膫€小區(qū)???”我想了想。她每天陪客戶往來看房,而我呢,一個短暫的外地房客,出來進去壓根沒有看人的習慣。想必她是看到我了。事實上,早在房東大步走向陽臺的瞬間她已經(jīng)起疑,和她道別的時候,她看看我的手,笑。我的右手空著,左手上握著一副羊皮手套,手套上面還壓著一部手機。她沒有辦法。但這件事糾纏著她,就像糾纏我一樣。我有點驚訝,不是因為她的促狹,還有那種毫無意義的執(zhí)拗。打破砂鍋,只為了找到藏在里面的一只氣泡。在這一點上,她和我是多么相像啊。當年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多年來似乎從未改變過。但時間多多少少削掉了我的棱角。那么她呢?

      她是由一個叫萬壯的男孩介紹給我的。萬壯長得并不壯,個頭矮小,但走路極快。他說他來自湖北。說這話時我們在電梯里,從第十二層到三十幾層,他顯得焦急,不停地把重心在兩條腿上倒來倒去。我不動聲色,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悄悄地打量我。其時我們置身于一幢龐然而沉重的公寓,走廊里擦肩而過的房客表情陰沉。房間內(nèi)部倒是裝修得很好,衛(wèi)生間幾近豪華,有舒適的絳紅浴缸可以泡浴。聽說我要在那里租房,同事們趕緊告訴我,那里是天津城有名的治安最嚴峻的地方,有吸毒者、小姐和日租客。我于是退縮了。春節(jié)后我再來,萬壯說他轉(zhuǎn)到了同一家中介的另一個營業(yè)點,離這兒很遠。我想,他們這行業(yè)大約走馬燈似的,如同流水。

      但是誰又不是流水呢?人到中年,我不是也遠離家鄉(xiāng),從另一條河里莫名其妙地漂流到了這兒?

      這房子位于宜昌道,離單位很近。來看過的同事都說不錯,除了貴些。但是沒辦法,這里是整個天津城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旁邊的樓盤已經(jīng)炒到每平方米八萬元。即使是這棟已建成十幾年的老樓房,也需要我不吃不喝積攢下全年的薪水,才能買得下它的一個平方。

      這天傍晚,我正在埋頭吃晚飯,忽聽得身后噗嗞一響,回頭去看時,不由呆住。過了幾秒鐘,我反應過來,跳起來拉開柜門,水嘩然涌出,在地板上迅速漫延。一番手忙腳亂之后,我俯身向里邊察看,發(fā)現(xiàn)是水槽下方的排水管連接處脫落開了。來不及細想,我動手將管道插上。然而未等我起身,又一波水流傾瀉而下,排水管應聲斷開。等我收拾完殘局,才發(fā)現(xiàn),停水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水仍遲遲未來。我跑去向鄰居打聽情況——那戶人家正在做晚飯,門窗大敞。這座公寓型的老樓房為南北走向,東側是一通到底的長走廊,住宅全部集中在西側,但廚房因為緊挨著走廊,油煙機管道無法通到樓外。是以一家炒菜,四鄰盡享其香——原來樓中并未停水,而且上下水管道都是縱向,與橫向的鄰居并無關聯(lián)。

      樓上樓下跑了一大圈,終于被我找到了癥結所在——樓高十八層,從一層到四層的縱向四戶人家,共用同一條供水和排水管道。供水總閥設在101。

      給我開門的女人有一張蒼白而愁苦的臉,也有可能,這是花白頭發(fā)渲染出的假象。她說這樓房因為排水管道偏細,自建成便落下頑疾,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堵了十幾年,疏通來疏通去,始終解決不了問題。她指給我看她家裸露的排水管,那上面綁著個用塑料布自制的漏斗,自管道滲出的臟水點點滴落,在塑料漏斗上敲出微弱的悶響。她家的廚房里墊著幾塊磚頭,地面上還汪著一層水漬。簡陋的老水槽旁邊,散著一匝待洗的菠菜。她說她實在受不了了,她要搬到女兒家去住,把這套房子租出去。我等著她說完,問,為什么不找物業(yè)?他們怎么可以只管收費不管維修?她把臉轉(zhuǎn)向別處,像一個沒完成作業(yè)的小學生,囁嚅著說,她不知道物業(yè)費的事,他們也沒來收。我猜測著她的經(jīng)歷——下崗大潮席卷中國的時候,她應該還沒有到退休的年齡?和我住的房間一樣,這套房子西向,沒有陽光,簡陋又潦草。我忽然覺得,對有的人來說,一生的失敗最終都將凝結于某個具體的物件上,比如說,一座既不如意也不舒適的房子——它既是依靠,也是負累;它帶來溫暖,也帶來寒涼……像久病的至親;像一只蝸牛,不得不穿著它傷痕累累的舊外套。

      我向她保證,立即與房東商議疏通下水,請求她將衛(wèi)生間的水閥打開,讓我先沖個澡,半個小時就好。

      樓上的401住著一對小夫妻,他們的廚房也是開放式,靠墻放著一只貯水的白色塑料桶。男的有一張帥氣誠懇的臉,正在掌勺做晚餐;女的戴眼鏡,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她說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還以為停水了呢。我想起上個周末,我家的水槽里突然涌出的半池臟水——那是煮排骨或紅燒肉之前過濾的血水,帶著油膩灰污的浮泛泡沫,散發(fā)著小日子溫熱的微腥氣味……我沒有再去拜訪過他們。

      我的房東姓溫,網(wǎng)名叫“帥克”——也許年輕時當過兵吧——第二天他就找了人來疏通下水。然而好景不長,沒出一個星期,管道再次堵塞,如此循環(huán)反復。我終于明白,這棟長年罹患腸梗阻的房子,癥結比我想象的更為嚴重。積年的食物殘渣一層層堵死了一樓和二樓的管道,眼下已經(jīng)迫近二樓的天花板。四樓傾下的臟水堵在三層和四層之間,巨大的壓強撐裂了鋼鐵水管,水從我看不見的裂隙間一直滲到地板下面。人從上面走過,地板縫里便滋滋地涌出水來。至此房東也急了,找來了201的房主,從上到下進行了一次徹底疏通。

      這一場下水道之戰(zhàn)前后進行了將近兩個月。每次疏通完畢,廳廚里狼藉一片,疏通劑奇特的化學氣味混合進腐爛的食物殘渣的惡臭,撲鼻欲嘔。

      每一棟房子,大約都有它不為人知的難堪一角;往往,光鮮的外表之下,是不足與人道的一地雞毛。

      過了沒多久,螞蟻來了。

      先是零星的幾個小黑點在整理臺上探頭探腦,我也沒怎么在意。獨居異鄉(xiāng),日子多少有些孤寂,我想念我那只叫塔塔的貓。它已經(jīng)習慣了我不在家的日子,一旦明白我每次歸來只是短暫逗留,它便不再對我的出現(xiàn)表達驚喜。出租房里沒有我心愛的貓咪,幾只螞蟻或許也算得上微型寵物?

      那天因為要涼拌一盤苦苣花生,我拉開抽屜,一袋白砂糖剛拿到手中,又險些跌落在地——所謂萬頭攢動,如雪的白糖顆粒之間,游動著無數(shù)只小而漆黑的螞蟻。那袋白糖自啟封之后,大概只用過一兩次,我拿了只密封夾夾在開口,但它顯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我把糖袋扔進垃圾桶,想了想,又取出來放在門口的櫥柜下方。過了兩天,估摸著那些散兵游勇應該已經(jīng)找到了它們的甜蜜糧倉,這才把袋子拿出去扔掉。不知這支螞蟻大軍的命運如何,作為一個虎頭蛇尾的偽善主義者,我止于做到不親手殺生,其余的,囫圇將之歸咎于天命。

      但是我實在低估了這種節(jié)肢動物的頑固習性。那只曾經(jīng)裝糖的抽屜經(jīng)過反復擦洗,作為襯墊的卡紙也早已丟棄,洗潔精、白醋和酵素輪番上場,清除了螞蟻們在白色膠合板上鋪筑的隱形道路,最后,我還在上面涂了一層檸檬汁??上н@些百度上給出的法門全不管用,殘余的螞蟻部隊仍然堅持來此巡邏,尋找失去的糖礦的下落。突然消失的采掘大軍打擊了螞蟻王國的元氣,不知那黑暗中的帝國正流布著怎樣的傳說——UFO、北緯三十度、黑洞、平行空間、反粒子抑或其他?在人類世界,兩年前失蹤的馬航MH370至今全無線索,悲傷的親屬仍在引頸以待,懷揣日漸渺茫的希望。而在螞蟻王國這兒,悲傷可能是分散的——它們的同伴眾多,生命的大部分能量全神貫注于生存與勞作。就我們的肉眼所見,螞蟻們奉行一種過分整齊劃一的集體生活;一旦離開群體,落單的螞蟻立即進入生命的倒計時,最多只能存活數(shù)日。高度協(xié)作的社會創(chuàng)造了一個有序的王國,所有的工蟻都由雌性充任,出于自愿或者慣性,它們放棄了生育本能,成為終生純潔的處女。而一直以來,自然界和帝王們鼓勵繁衍和生殖,農(nóng)民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甚至立法懲罰晚婚晚育。但如果必要,以蟻族為例,帝國的創(chuàng)造者也可以從基因著手,徹底改造臣民們的意志。

      這樁白糖遇襲事件同時暴露了上帝、蟻國和我之間的關系: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類,也創(chuàng)造了螞蟻,而人類創(chuàng)造了超市;當我從超市里買回一袋白糖,并不知道它將成為被蟻國占領的免費富礦??梢韵胍姡侵蛔钤绨l(fā)現(xiàn)了這座礦藏的螞蟻,柔軟的觸角因激動而陡然僵直,它體內(nèi)充溢的巨大驚喜,絲毫也不亞于當年的巴爾沃亞發(fā)現(xiàn)太平洋。哦不,對蟻族來說,它比巴爾沃亞要偉大得多。因為大洋是如此之大,并且永遠蕩漾在那里,如果它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不是在公元1513年9月25日,那么在其后的幾百年間,這一時刻也必將出現(xiàn)。但是一袋糖,它留在抽屜里的時間相對短暫,并隨時可能轉(zhuǎn)移到另外的所在,比如說,冰箱。對一個并不發(fā)達的文明而言,某物無法被看見和觸摸,則意味著其本身并不存在。而因為偉大的螞蟻探險家的發(fā)現(xiàn),很有可能,一個嶄新的蟻國得以誕生,就像無垠的呼倫貝爾草原之上,因煤礦而誕生的伊敏小鎮(zhèn)。新的蟻巢就定址于這巨礦的附近,沿著被櫥柜遮擋的下水管道,天才的建筑師建造起它們輝煌的宮殿。王和它莊嚴的后居于皇宮的中心,源源不斷地分娩出新生的工蟻。新聞上說,有專業(yè)人員在河堤上挖出一座巨大的白蟻巢穴,蟻后身長十厘米以上,體色白中泛黃,至少已經(jīng)存活了三十年。它的身體是一只修長而渾圓的碗,里面密密麻麻,盛滿了熟透和半熟的卵。這長壽而無節(jié)制繁育的母親,被眾多遺失性別的女兒擁戴和哺育——它們均衡地懸掛在天平的兩端,一邊是無數(shù),一邊是唯一。

      螞蟻們繼續(xù)大搖大擺在我的整理臺上漫步,有的甚至爬上餐桌尋尋覓覓,而我遲遲沒有痛下殺手。我的小姑子徐暢是位虔誠的居士,長年食素。據(jù)她說,她的房間里曾經(jīng)有過三只蟑螂。夜里她念誦經(jīng)卷,蟑螂中的一只每每趕來旁聽。后來另外的兩只蟑螂不知去向,而剩下的這一只,靜靜伏在她的拖鞋旁邊,于誦經(jīng)聲中安然死去。徐暢堅信萬物皆有靈性,我也如此寄望于我的螞蟻鄰居。擦洗整理臺之前,我以指甲在螞蟻聚集處連續(xù)叩擊,敦促它們快速離開。如果它們執(zhí)意不肯移步,我的抹布只好繞行。有一天,紗窗不知何故破了個洞,溜進來兩只蚊子,它們不僅夤夜襲擊,連我午睡時也不放過。我買來殺蟲噴劑,同時警告螞蟻們即日搬家。一千多年前,韓愈寫過一篇《告鱷魚文》,限令潮州境內(nèi)的鱷魚在七日之內(nèi)全部遷離。據(jù)說鱷魚們果然聽話,乖乖前往大海定居。

      到了七月,我妹妹沙琳帶著她五歲的女兒回北方度假,見我如此與螞蟻細密周旋,不禁大翻白眼。沙琳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欺負人欺負到家里來了,可別怪我不客氣!沙琳在天津住了兩周,每天大刀闊斧,絕不手軟。蟻國連受重創(chuàng),竟也將這片重要的狩獵場列為禁區(qū),拱手相讓。直到沙琳走后一個多星期,才有零星幾只螞蟻探子重新前來,它們馬上發(fā)現(xiàn),所謂白云蒼狗,轉(zhuǎn)眼已換了人間。于是大軍出動,我的整理臺再次淪陷。

      我發(fā)現(xiàn),螞蟻們之所以如此眷戀我的整理臺,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我的日??谖杜c它們存在高度重合。我喜歡甜食,自小就熱愛一切甜蜜的東西,蜂蜜、果汁、蛋糕、曲奇,諸如此類。我不吃苦瓜、苣荬菜、婆婆丁,不吃辣椒和生的蔥姜蒜。據(jù)說,人類對甜食的嗜好乃是出自天然——因為散發(fā)甜味的植物通常也是無毒的。而且相較于其他養(yǎng)分,碳水化合物更容易被人體消化和吸收,迅速轉(zhuǎn)化成熱量供給身體所需。這源自采集時代的經(jīng)驗,時至今日,仍牢牢銘刻在人類的基因里。又有研究稱,他們發(fā)現(xiàn)喜歡甜食的人往往友善并富于同情心,“親和力強的人往往比親和力弱的人更喜歡甜食”,報告中這樣寫道,“對甜味食物有所偏好的人更具親社會功能,比如協(xié)助、分享或志愿精神”。

      蟻界的共識大抵也是如此——吃甜食是讓人驕傲的事業(yè),但螞蟻們越來越肆無忌憚。它們的活動半徑不斷擴大,竟然攀上光滑陡峭的瓷磚懸崖,找到了我藏在吊柜里的那瓶蜂蜜。這幾瓶蜂蜜是朋友從鄭州帶來的,瓶口沒有密封,只是一只以錫紙包裹的軟木塞。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蜂蜜里已經(jīng)浸泡了數(shù)只螞蟻尸體。只此也還罷了,它們的足跡又一路擴張到了臥室。清晨鬧鐘鈴響,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每每恰逢一只螞蟻于屏幕上做疾走練習。一日晚間,我正在寫東西,手下的鍵盤突然出現(xiàn)一個迅速移動的白色小點。定睛細看,原來是一只螞蟻,銜著一粒白色的東西——大約是我剛才吃曲奇餅時不小心遺落的碎屑——這甜美的食物相當于這位搬運者的一半身長,讓它激動得腳步踉蹌。我停下打字,目視它從M鍵疾行到V鍵,然后橫向跨越到G鍵,不知為什么又轉(zhuǎn)身踅回J鍵。然后,它迂回著穿越到U鍵,好幾次險些跌落進鍵盤間陡峭的懸崖里。此后它在數(shù)字7鍵和8鍵之間徘徊了一陣子,終于越過F8鍵到達安全的彼岸。我吁出一口氣:這下子它可以一路向前,帶著它宏大的戰(zhàn)利品勝利凱旋。但是錯了,它轉(zhuǎn)身又回到了F9鍵,并在那里猶豫不決。我不耐煩地敲了敲面板,這下壞了,驚駭之下它失足掉進了F9鍵和9鍵之間的峭壁,好半天也沒有爬出來。我想象它在幽暗的山谷里茫然穿行,徒然找尋自己和同伴們留下的氣味,而那些我從未見過的電腦回路仿佛死亡的迷宮。2003年5月,阿倫·拉斯頓攀巖時失足掉落峽谷間的縫隙,右小臂被大石壓住,困守五天五夜,不得不以一把野營小刀,將手臂自肘部生生割斷。

      對人類而言,螞蟻驗證一種盲目而卑微的存在。它們數(shù)量眾多,而且一旦置身于集體內(nèi)部,它們就仿佛,無懼于生死。

      一年的租賃合同即將到期,我在佟樓一帶找了個房子,租金便宜一些,房屋面積也縮小了將近一半。不過基本設施也還齊全,而且陽臺朝東,在我的想象里,每天早晨拉開窗簾,臥室里立即灑滿陽光,這景象簡直接近天堂。

      整個冬季,我在宜昌道的房子沒有陽光。雖然陽臺闊大,但對面的三棟樓——名義上與我住的樓房隸屬于同一個小區(qū),但門口有保安值班,區(qū)域設施和樓的外觀也比這一棟要好上數(shù)倍,我猜測這是所謂的商品樓和回遷樓之別——兩下相距還不到二十米,只有春夏季的正午,才有陽光到我的陽臺上短暫造訪。而單位的辦公室雖然朝南,九樓的位置也算中等偏上,但是每天直到十點半鐘以后,陽光才能繞過對面寫字樓的樓頂,灑到我們的窗臺上。陽光在城市里竟成稀缺之物,這件事超出我的預想。年少時讀書,我每每困惑于“天井”一詞,總覺得依稀明白,卻又不甚了了。如今客居天津,我仰面四顧,發(fā)現(xiàn)自己時刻置身于“天井”的中央。

      搬家的時候我才知道,這短短一年里我積攢了多少身外之物。衣服就不用說了,光是備用的護膚品就重達四五公斤;一瓶400毫升的潤發(fā)乳被我遺忘在柜子深處,元旦時去香港又特意帶回來一大瓶。我是誰?我屬于什么族類?哪一種生物如此熱衷于囤積和購物?螞蟻搬家一樣折騰了一個多星期,最后的一天,我以為再跑兩趟即可大功告成,打完包后我傻了眼,前后運送了六次,竟還遺落了電飯煲的插線,又丟了一只心愛的太陽鏡。直到天已黑透,拖著一堆鍋碗瓢盆爬上七樓,筋疲力盡之余,心頭突然涌上一句:“秦淮水榭花開早……”

      想想,這都什么和什么,全不搭界。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撲鼻的霉味嗆醒——與臥室相連的陽臺被改裝成了廚房,而原來的廚房做了一間狹小的兒童室,剛好放下一張單人床。貧寒生活無非這樣,一切只求實用,無暇顧及其他。但直到簽完合同,我才被告知廚房水槽的連接處輕微漏水,要用一個不銹鋼盆子接著。但滲水點可能不只這一處,因此整個水槽下方潮氣濃重。衛(wèi)生間的坐便器水箱也裂了一道口子,我奇怪自己兩次前來看房,何以竟至對這些視而不見。陽臺上的玻璃和衛(wèi)生間墻壁都臟得驚人,我用掉了兩瓶重油污清潔劑,一邊擦洗,一邊猜測著曾經(jīng)住在這里的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女孩一度學過繪畫,兒童室里留下了一大一小兩只畫板,抽屜里還有一張靜物素描,看得出功底不差。年輕的女主人可能是某個商場進口化妝品專柜的銷售員,臥室門上方的透氣窗用幾張?zhí)m蔻海報擋住光線。我丟掉了她留下的幾只山寨護膚品空瓶和兩雙女孩的波鞋——她已經(jīng)長大了。還有一只男主人的皮鞋,鞋碼很大,質(zhì)地不錯,他是哪個機構的辦事員吧,需要每天穿得西裝革履,像一位真正的成功人士。但真正的成功者可能已經(jīng)換上了沙灘褲,正斜倚在南國海濱曬著太陽。總之這一對年輕的夫婦已經(jīng)見識過真正的繁華,那繁華是一條壯觀的河流,在這個逼仄的小屋傾瀉而下。我知道那種眩暈,因為難以置信。他們因而看不見這骯臟的陽臺,那玻璃上經(jīng)年的喜慶剪紙紅顏褪盡,又干又脆如一節(jié)陳年的蛇蛻。他們也看不見早晨的太陽是怎樣從不遠處那幢高聳的交通銀行大廈后邊升起,在天空中畫出一條耀眼的圓弧,向南面的高空疾馳而去……現(xiàn)在,他們離開了,換成我,站在這兒。

      我記起去年深秋的某天清晨,在廣西南端的潿洲島,我穿過一條林中小路,去看海上日出。南國的深秋依舊草木蔥蘢,樹林中光線幽昧。行到半路,我看見一只巨大的蟻穴,它建在路旁,異常醒目。那辛勤的建筑師們從地下挖掘出新鮮的紅土,讓它們均勻地圍繞在巢穴的出口,堆疊成一座座環(huán)形山脈。其時群山靜謐,看不見一只螞蟻——它們勞碌終夜,業(yè)已在清晨頹然睡去?

      大水之上,島嶼孤懸。我停下腳步,俯身向穴中探視,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沙爽,作家,現(xiàn)居天津。主要著作有散文集《手語》、隨筆集《味道東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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