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祐萱
東京最火的蘭州牛肉面
文/賴祐萱
20年前,一個日本人在北京苦苦尋覓拉面店時,走進了一家“蘭州拉面”。20年后,可以年年月月天天頓頓吃蘭州牛肉面的他,在東京,做出了那碗全日本最正宗的“蘭州牛肉面”。
這家開在東京神保町的拉面店,可能是時下東京最火的拉面店。 對于喜歡吃拉面的日本人來說,一家賣拉面的店火到這種程度并沒有什么特別,但這家店卻是極為特別的,因為,這里賣的拉面,來自中國蘭州——走進店門,一塊牌匾掛在店中央,上面寫著六個字:馬子祿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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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初夏,蘭州老字號“馬子祿牛肉面”的現(xiàn)任老板,也是馬子祿的第三代傳人馬汀接到了一個來自甘肅省外事辦的電話,說有個日本人要找他,好像是傳統(tǒng)文化交流方面的事,讓他接待一下。當時,馬汀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犯了什么事兒”。
幾天后,日本人來了。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狀況的馬汀特意帶了一位律師去見面。那是馬汀第一次見到清野烈。為了不惹出差錯,他表情嚴肅,一言不發(fā),全程由律師替他發(fā)言,而對面的清野烈則一直在表達一個意思——喜歡蘭州牛肉面,想學拉面的技術。
清野烈是日本北海道人,今年39歲。20年前來北京留學時,愛上了蘭州拉面——這是他當時在中國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既便宜又好吃的食物。
當時,他常和同在北京讀書的好友進藤圭一郎去吃蘭州拉面。最初是吃個新鮮,因為,“在日本,都是用豬骨或者海鮮做拉面的湯,從沒有人想過牛肉也可以用來做拉面?!焙髞恚瑑扇嗽匠栽綗o法自拔,還組織了一個日本留學生吃面小分隊,取名“蘭州拉面愛好者團”。
畢業(yè)回國后,清野和進藤過著各自的生活,但卻有一個共同的煩惱:去哪里吃一碗正宗的蘭州拉面?為了找到答案,他們往來日本各地,幾乎吃遍了全日本所有打著“蘭州拉面”旗號的店,但每一次吃到的都是失望,“不是那個味兒?!?/p>
清野和進藤對于蘭州拉面的癡迷,魏劍(化名)早有耳聞。他是進藤創(chuàng)辦的貿易公司駐上海的員工,在東京和上海都領教過“一個日本人究竟能愛蘭州拉面到什么程度”。
2013年秋天,魏劍接到了進藤的電話——
“魏桑,跟我們到蘭州去?!?/p>
“好啊,哎?蘭州?我們公司在蘭州有業(yè)務嗎?”
“不是工作,是去蘭州吃面。”
“太瘋狂了。”魏劍說,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如此奢侈,為了吃一碗面,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任性,一種骨子里的任性,因為喜歡,就非要吃到最好的。”
初冬時,清野、進藤和魏劍到了蘭州。在蘭州,他們發(fā)現(xiàn)的第一件事是——蘭州沒有“蘭州拉面”,只有“蘭州牛肉面”。那些遍布全中國的“蘭州拉面”最初都不是蘭州人開的,是他們的鄰居青海人開的。
“一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是吃面。”此行擔任翻譯的魏劍如此描述他們的蘭州之旅。
就這樣吃了幾天,清野和進藤始終非常享受,如癡如醉,但魏劍早已感覺難以下咽,“受不了了”。
離開蘭州后,原以為日本人已經過足了“蘭州牛肉面癮”的魏劍,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低估了清野和進藤對于這碗面的癡迷——沒過多久,魏劍得到消息,清野和進藤打算在日本開一家店,做最正宗的蘭州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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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靠譜。”這是馬汀第一次聽到清野說想學拉面時的判斷,“一個日本人,從那么遠的地方跑過來,說要學拉面?”他覺得這件事實在有點魔幻。
但對于清野來說,這卻是一件一定要做成的事,而且,一定要學馬子祿的面。 “馬子祿”是他們上一次來蘭州吃面時就很喜歡的,這次,為了確認這種感受,他們又接連去了幾次,“吃來吃去,還是馬子祿好吃。辣油香而不辣,湯很濃但又清爽,最符合我們的口味。而且它還是中華老字號。”一開始,清野并不知道什么是“中華老字號”,后來聽了魏劍的解釋,更進一步幫他下了決心——去馬子祿登門,拜師學藝。
做了決定的第二天,清野一行走進馬子祿,吃了碗面,然后問店員:“你們老板在嗎?”店員一愣,一臉“這人誰啊”的表情,說:“不在?!痹賳枴袄习迦ツ膬毫恕?,答:不知道。
回到日本后,清野開始發(fā)郵件、打電話,找各種能聯(lián)系到馬汀的方法,但卻全部以失敗告終。自己找不到辦法,那就去找更有辦法的人。清野有個朋友是日本國會議員,這位朋友幫清野聯(lián)系到了中國駐日本大使館,盡管覺得有點荒唐,但中國大使館還是幫忙聯(lián)系了甘肅省政府,之后,馬汀就接到了那個來自甘肅省外事辦的電話。
馬汀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清野,清野倒也沒那么失望,在蘭州吃了幾天面后便回了東京。但在那之后的兩年多時間內,清野一共去了四次蘭州,每次都去馬子祿拜訪馬汀,依舊每天吃6碗面。
魏劍作為翻譯每次都會陪清野一起去,每次也都經歷同樣的劇情:“吃面,拜訪馬總,然后誠懇地表達想學拉面,請求對方答應,然后,馬總拒絕,清野道謝,吃面,回日本?!钡珓∏樵诘谒拇伟l(fā)生了變化。那是2016年底,當魏劍已經準備好了拒絕的話翻譯給清野時,馬汀給出了不同的答案:“可以,好的。”
這個答案讓魏劍瞬間呆住,又確認了一次,然后慢慢轉述給了清野,平時話不多的清野一時間更不知道說什么好,紅了眼眶。
“為了這件事,人家已經來了四次了,劉備請諸葛亮才三顧茅廬,我覺得也差不多了?!?馬汀說,他見過清野吃蘭州牛肉面的樣子,“應該是打心眼里真心喜歡?!倍鴮η逡皝碚f,激動不是來自“真不容易”,而是“居然這么容易”,“他已經做好了最起碼來二十次的準備。”魏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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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汀說出“同意”的當天,清野就決定留下來開始學藝。教清野拉面的師傅,是有著十幾年經驗的張黎明。他是馬子祿最好的拉面師傅,還曾受邀參加過《天天向上》。
一切從揉面團學起。清野至今都記得第一次摸到面團時的感受,“簡直太軟了。原來面團是這么軟的!”但正因為面很軟,所以才對“拉”有很高的要求,要熟練、迅速、準確。張師傅教了清野拉面的基礎手勢,告訴他,必須記住,而且要反復練習。
為了達到師父的要求,清野想了很多方法。他先去買了一根猴皮筋,想以此代替面條,并在酒店刻苦地拉了一晚上。第二天見到張師傅,清野立刻分享了這個超棒的想法,還沒說完就遭到了否定,“猴皮筋怎么能代替面條呢?軟硬程度不一樣,伸展性也不一樣,手感差得太遠了?!比缓笕酉乱痪湓挘骸叭绻刖?,就買面粉回酒店練。”
清野乖乖地買了一袋50斤的面粉,扛回酒店,開始練習。為了解決無處揉面的問題,他還買了個臉盆,在盆里揉。但這個“創(chuàng)意”也被張師傅否決了,因為蘭州牛肉面的面必須在開放的案臺上揉。只是,酒店的桌子不夠寬,揉面時施展不開,清野只好把桌子放倒,用桌子側面的背板當做案板。問題依舊沒有解決,放倒后的桌子太矮,清野只好跪在地上揉面。
那段時間,清野在蘭州的那間酒店,簡直就是謎一樣的存在。酒店的工作人員每隔幾天就會看到他扛著面、拎著油回來,房間里也是各種做面的裝備,但卻看不出任何他在做什么的跡象。因為,每次練習完,清野都會把所有物品歸位,再跪著把灑落在地上的面粉、油漬全部擦干凈,等第二天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進入房間時,整間房干凈得就像沒人住過一樣。
看到馬子祿店里的拉面師每人都戴一頂小白帽,清野也去買了一頂?!熬褪呛芟脒M入那種狀態(tài)?!鼻逡坝X得這是一種重要儀式感,戴上后整個人會更投入。
兩周后,中國的農歷春節(jié)到了,清野只好先回日本,等過完年再來蘭州。走之前,張師傅叮囑:回去要繼續(xù)練??!清野答:好。
在蘭州學成回國時,清野已經成了張師傅最喜歡的徒弟,“我那些18歲的小徒弟都比不上他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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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蘭州回到日本后,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清野和進藤的“蘭州馬子祿牛肉面”正式開張。 每天晚上九點,清野會準時開始熬湯。先把牛肉、牛骨洗凈,用清水泡一小時。再放進溫水鍋中煮沸,去浮沫,再加入各種調料香料,小火燉6個小時后,還要加入牛肝湯、雞湯、牛油來調味。早晨十一點開門后,清野便開始在廚房拉面,一直拉到最后一碗面售出。
東京馬子祿要做的是,極盡可能地還原蘭州馬子祿的口感,但也有些細節(jié)的不同。比如牛肉,“蘭州牛肉面用的是牦牛肉或者黃牛肉,但進口肉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清野在東京馬子祿用的是日本和牛,在這里,每碗面定價880日元,相當于人民幣50元左右,在東京屬于正常水平。
清野終于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天天拉面的日子。只是,一家新店的火爆程度和他每天的拉面強度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自從去蘭州學藝后,清野的體重一直在下降,東京店開張后,他又瘦了五公斤。對此,一直很支持清野的妻子表示非常滿意,“清野,我真是幸福。你現(xiàn)在比以前養(yǎng)眼多了,為了一碗拉面,你居然都練出了肌肉。”
東京馬子祿的生意越來越火,有日本電視節(jié)目把它稱為“夢幻拉面”,也有日本網友評價這碗面“一碗入魂”。在日本,很少有人會把豚骨拉面的湯喝完,但在東京馬子祿,很多日本人都把湯喝得一干二凈。對清野來說,這就是最高的評價。但對于“生意太好”這件事,清野心里多少有點愧疚。
有一位女士從箱根專程開車來東京吃面,前三次都沒有吃到,直到第四次,7點出發(fā)的她才終于吃到了這碗來之不易的牛肉面。還有一次,一對來自中國的年輕夫婦過來排隊,妻子已經懷孕兩個月,妊娠反應很厲害,就是想吃這碗面,但鍋里的湯已經一滴不剩,舉著“售完”牌子的店員只好一個勁兒地鞠躬。
延長營業(yè)時間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方法。于是,清野更忙了。除了熬湯、拉面,他還要在東京當地招募、培訓拉面師。最新的消息是,從11月2日開始,東京馬子祿加開了“夜場”,從下午五點營業(yè)到晚上八點半,“找到了一位可以幫忙拉面的中國師傅,”清野說,其他日本的拉面師傅,“還在修行?!?/p>
20年前,第一次走進蘭州拉面店的清野烈,一定想不到自己身上的“蘭州拉面基因”會就此激活。那時,第一次吃蘭州拉面的他,最受不了飄在面上的香菜,必須一片一片挑出去后才能吃面。如今的他,會把這些香菜一片一片認真吃完,甚至覺得,“用面卷著香菜一起吃,才是最美味的時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