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驊，建筑工地走出的 “仲裁女王”

余馳疆

她半路出家成香港資深大律師，如今要為北京仲裁委員會注入國際化力量

人物簡介：1958年生于香港，1987年取得香港大律師資格，2000年成為香港歷史上第五位女性資深大律師，2011年獲香港金紫荊星章。擁有30年仲裁職業(yè)經(jīng)歷，現(xiàn)任亞洲國際法律研究院主席、倫敦大學英皇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法學院國際仲裁與爭端解決項目主任、北京仲裁委員會副主任。

香港律師分兩種：一種叫事務律師，專門從事非訴訟業(yè)務；另一種叫大律師，也就是訴訟律師。大律師可以在高等法院、終審法院出庭，戴假發(fā)、穿黑袍，人稱“大狀”。累積10年經(jīng)驗后，大律師可申請資深大律師，但唯有通過法院、大律師工會、香港律政司等考核方能成功。至今，香港一共產(chǎn)生了99位資深大律師，鄭若驊就是其一，她也是香港歷史上第五位女性資深大律師。

《環(huán)球人物》記者見到鄭若驊，是在北京仲裁委員會/北京國際仲裁中心（簡稱“北仲”），她一頭利落短發(fā)，穿著修身套裝，盡顯職業(yè)范兒。30年仲裁生涯練就了她一絲不茍的行事風格，也讓她成為圈內(nèi)公認的“仲裁女王”，從中國到新加坡再到英國、瑞典，她參與的仲裁庭遍布全球?！叭欢婚_始，我是一名土木工程師，做律師只能算是半路出家。”鄭若驊笑著說。

上世紀70年代末，鄭若驊在英國倫敦國王學院攻讀土木工程學士學位，遇到一位英國資深大律師前來講課。他既是律師，也是工程師，還是名仲裁員。那堂課上，鄭若驊了解到仲裁的作用：所謂仲裁，是指糾紛雙方將爭議提交給雙方所信任的第三方，由第三方根據(jù)相應法律、程序公正地作出裁決的爭議解決方法。不同于訴訟受法域差異的約束，根據(jù)《紐約公約》，仲裁裁決可在150多個國家執(zhí)行，并且一裁終局，可以大大節(jié)省糾紛解決的成本，因此在建筑業(yè)備受推崇。就這樣，仲裁二字在鄭若驊心里生了根。

畢業(yè)工作六七年后，鄭若驊決定去考大律師執(zhí)照?！霸缟显诠さ毓ぷ鳎瑵M身都是泥，晚上就去上課；放假的時候別人去旅游，我還在學校上課。”她花了3年念完法律本科，又花了1年考到律師專業(yè)資格。1987年，鄭若驊成為香港一名大律師。

“當時我什么人脈都沒有，家人擔心這樣怎么混飯吃呢？”幸好鄭若驊初生牛犢不怕虎，認真準備每一個案子，不斷完善邏輯、做模擬訓練?！白畛醵际禽?shù)模驗橼A的案子不會冒險找年輕人，但我一定要輸?shù)闷?，這樣才會得到對方律師和客戶的欣賞，將來反而可能引薦你?！?/p>

靠著這股韌勁，鄭若驊在香港律師界打出了名氣。不到一年，她就獲得當事人委任擔任仲裁員，主要處理建筑行業(yè)的糾紛。30年間，她在多個國際仲裁規(guī)則下處理了涉及眾多國家和商事主體的仲裁。2000年，她成為資深大律師，出庭時能身披絲袍，坐優(yōu)先位置；2008年，通過全球選舉成為首位出任特許仲裁學會主席的亞洲女性；2011年，被世界銀行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ICSID）主席指定為ICSID名冊仲裁員，處理多宗國際投資糾紛。2006年，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政府授予她銅紫荊星章，2011年榮獲金紫荊星章。

鄭若驊將目光轉移到內(nèi)地是在1995年。那一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開始實施，北仲隨即成立?！拔铱粗敝僖恢痹诎l(fā)展，而且發(fā)展得非常踏實、務實，每一個東西都是研究好了才做。”二十幾年來，中國內(nèi)地企業(yè)在國際仲裁經(jīng)常敗訴，鄭若驊認為有幾個原因：“首先，一些新企業(yè)跑到國外投資，簽約合同都是英文，也不明白自己的權利和義務，又不重視盡職調(diào)查，就導致‘先天不足，容易出問題；第二，許多中國企業(yè)不注重系統(tǒng)建設，比方說有什么爭議，員工走時就把整個電腦拿走，企業(yè)就什么材料都沒有了，或者是員工在內(nèi)部網(wǎng)絡說一些泄憤的話，就給對手留下了把柄；最后是對手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企業(yè)家必須要看、要回應，不要以為他亂說就可以不管了，仲裁庭會認為這是默認。如果對方在郵件上寫了賠償要求，不同意的必須清晰表達！”

文化差異也是讓中國內(nèi)地企業(yè)在國際仲裁中處于劣勢的原因之一。鄭若驊就曾經(jīng)歷過不少因文化差異造成的誤會。有一次，她跟兩名外國仲裁員一同處理一個案子，涉及中國內(nèi)地企業(yè)。當時有件事需要盤問中方老總，但他工作繁忙只接受視訊盤問。休庭時，兩名外國仲裁員就對鄭若驊說：“這么重要的仲裁老總不過來，一定是有事要隱瞞。”幸好，鄭若驊及時向他們解釋，才避免了仲裁庭在裁決上的偏頗?！昂芏嗤鈬睦峡?，是很愿意飛去仲裁庭所在地的，他們知道外國仲裁員看重出庭這件事?！编嵢趄懻f。

“因此，中國企業(yè)在海外更需要專業(yè)的多語言律師?！编嵢趄懹袝r做仲裁員，看到其中一方律師因為不熟悉仲裁流程或他國情況、他國語言，錯過有利觀點導致敗訴，都會焦急萬分。“但我們是中立、獨立的仲裁員，不可以幫任何一方。律師一定要把適用的法律告訴仲裁庭，我們才可以判。我去找適用法律的話，可能找出來的就是幫了一方了?！爆F(xiàn)在鄭若驊經(jīng)常給一些律師講課，教他們?nèi)绾翁幚怼⑦\用證據(jù)和法律。

“如今， ‘一帶一路倡議發(fā)展非?？?，但中國企業(yè)出去時也會有不少風險，這就需要一批具有國際視野的律師。”一方面，鄭若驊在清華大學開辦國際仲裁跟爭端解決項目，全英語授課，培養(yǎng)學生的技巧與實干；同時，她也將自己多年的國際仲裁經(jīng)驗運用到北仲的發(fā)展中。她說：“北仲已迅速成長為在國內(nèi)享有廣泛聲譽、在國際上亦有一定影響的仲裁機構，我希望能用我的經(jīng)驗，讓北仲更多樣化，更與國際接軌，在中國的仲裁實踐中起到更有影響力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