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

去年新年伊始，美國堪薩斯一家貧民養(yǎng)老院里，有位近八旬的癱瘓老人孤獨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當人們清理其遺物時，發(fā)現(xiàn)他自己登記的柯西達·斯賓塞是一個假名字。另外，老人死時手里緊緊攥著一張轉載哥倫比亞政府宣布發(fā)現(xiàn)“圣荷西”號沉船寶藏消息的小報，在標題旁，留有一行歪斜的手寫字——“海底寶藏即將浮出水面，而我的心卻在幻滅中徹底下沉?！?/p>

血色鉤沉百年事

時間回溯到上世紀70年代末。一天，“海上搜索艦隊”尋寶公司美國總部迎來一位神秘客人。

神秘客人通報的姓名是柯西達·斯賓塞，一位行事低調的年輕富翁。經(jīng)過商談，他與“海上搜索艦隊”尋寶公司達成協(xié)議，由其匿名提供資助對一艘名叫“圣荷西”號的西班牙沉船進行秘密探尋。

柯西達與“圣荷西”號結緣大約起于其學生時代，因為受老師影響，產(chǎn)生了對歐洲戰(zhàn)爭題材油畫的興趣。成人后他投身商海且一帆風順，擁有巨額財富的他遂熱衷于古代藝術品和珍寶投資。

1973年，柯西達到英國商務旅行，在參觀博物館時目睹到18世紀著名油畫家塞繆爾·斯科特戰(zhàn)爭題材名作《“圣荷西”號爆炸》，深深被畫卷壯觀圖景所震撼。出于對畫作背景的好奇，他就到倫敦圖書館查閱相關史料。

一查，柯西達發(fā)現(xiàn)了精彩的內情：原來“圣荷西”號是一艘滿載寶藏的沉船，在“世界十大遺失寶藏”中赫赫排列于第四位。300多年來，關于它的坊間傳說不計其數(shù)。不僅如此，自該船沉沒以來，一直吸引著世界上無數(shù)尋寶者孜孜探尋。

“圣荷西”號沉船為何是探寶界“殿堂級”存在呢？這要從18世紀初西班牙的“菲利普五世”說起：這位國王剛繼位，就因王位繼承權爭議問題與英國等爆發(fā)了史學界稱作的“王室繼承戰(zhàn)爭”。打仗拼的是錢，而當時西班牙國庫空虛，所以不得不從美洲新大陸的一些殖民地攫取大量珍寶。

18世紀初的西班牙保持著海上強國的地位，但運送金銀財寶回國的長途海航還是要冒風險。尤其是這些珍寶船隊穿越加勒比海域時，會經(jīng)常遭遇來自兇悍海盜或者敵對國艦隊的追堵劫殺。

1708年5月28日，西班牙“菲利普五世”船隊浩浩蕩蕩從巴拿馬出發(f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圣荷西”號大帆船，它船體長約45.7米、寬13.7米，除了500名船員和100名乘客，還有從秘魯攫取的各種金條金幣金飾，以及巴拿馬的珍珠、安第斯山的綠寶石、紫水晶和鉆石等等，這些寶藏據(jù)后人估測，超過西班牙當時全年收入總和，是名副其實的“富可敵國”。

“菲利普五世”船隊的航行線路充滿風險，事先有情報表明其敵對國英國已對寶藏聞風而動?？伞胺评瘴迨馈贝犚菜愀呒墑e武裝，15艘船中的4艘裝備了精良的門加農(nóng)大炮，即便遭遇海戰(zhàn)，也足以抗衡。另外，與船隊同行的還有兩艘法國護衛(wèi)艦，足以對內“壯膽”對外“威懾”。

然而，風平浪靜的大海并未帶給船隊平安，航行第12天，“菲利普五世”船隊在黃昏落日里，猝不及防地迎面遭遇到儼然以攻擊隊形拉開架勢的英國艦隊。

查爾斯準將果斷指揮著英國旗艦“遠征號”悄悄接近“圣荷西”號，西班牙的費德茲上將也反應迅速。幾乎同時雙方重炮開火，炮彈密集地分落到對方艦船上。英艦“遠征號”的36枚炮彈全部射向“圣荷西”號，海面頓時籠罩在濃烈的煙霧里。只聽見硝煙深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隨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當英國指揮艦上的查爾斯準將預備指揮再度攻擊“圣荷西”號時，部下卻告訴他“根本看不到目標”。而離目標最近的“遠征號”船員們更是一頭霧水，因為當海風吹散硝煙，原先近在咫尺的“圣荷西”號連船帶人竟蹤影全無。

欲罷不能探迷蹤

“圣荷西”號離奇沉沒的歷史不僅令柯西達震驚，而且也勾起他一探究竟的好奇。很快，他又查閱到英國艦隊指揮官查爾斯·瓦格爾準將回憶錄，這位指揮官對于“圣荷西”號沉沒的推斷是“船的一側爆裂了，因此引發(fā)了翻江倒海的漩渦，隨后，船體被漩渦裹挾著帶著所有寶藏沉入水下?！币簿褪钦f，當時“圣荷西”號彈藥庫被炮彈擊中引發(fā)的巨大爆炸沖力在瞬間將整個船體擊裂，致使船體、人員連同那些珍寶極速下沉。

歷史上的奪寶大海戰(zhàn)沒有贏家，到5年后戰(zhàn)爭結束，西班牙已然失去海上霸主地位，英國崛起為歐洲新一代殖民強國。而沉沒的“圣荷西”號卻因價值連城的寶藏被后世研究者稱為全世界沉船中的“圣杯”，也成為無數(shù)尋寶者夢想的源泉。

系統(tǒng)了解這場奪寶海戰(zhàn)歷史后，柯西達內心再也無法平靜，尤其是那些傳世寶藏令他浮想聯(lián)翩。為此，他甚至放棄了在倫敦的重要商業(yè)會談，而是設法尋找查爾斯準將的后人。他以研究歷史為名博得對方信任，獲取到當年的海戰(zhàn)計劃、海航線路等一些不為人知的資料。

隨著第一手資料的不斷匯集，柯西達也拼湊出了當年的整個海航和戰(zhàn)斗過程，而那個難以言喻的小小心念也變得越來越強烈。要知道，盡管傳說中的海底寶藏會給無數(shù)人們無窮想象，但在現(xiàn)實里，并非所有人都有實力、有能力窺測到其真面目?？涩F(xiàn)在，柯西達覺得自己除了具備財力，還掌握著尋寶路徑的關鍵“秘鑰”。

“圣荷西”號沉船的探寶事宜，柯西達經(jīng)過了極其縝密的思考和計劃。因為探尋海底寶藏是一件極其復雜的活兒，絕非常人想象中駕駛搜尋船漂在大海上，靠兜圈子“撞大運”完成。其最先要務是對沉船定位，故而，柯西達先期暗中考察了多家尋寶機構，最后選中在業(yè)界名氣還不太大的“海上搜索艦隊”公司，就是特別看重其專家團隊實力和海洋探寶資質。

果然，面對加勒比遼闊的海域，“海洋搜索艦隊”公司的研究專家從“圣荷西”號最后航程著手，在遺存的一些記錄中發(fā)現(xiàn)，大海戰(zhàn)當天，“菲利普五世”船隊本來要按計劃駛往哥倫比亞北部港口卡塔赫納進行補給。于是，搜索范圍被鎖定在卡塔赫納附近海域，經(jīng)過深海探測，的確從海洋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些極有價值的線索，從而基本能判定出“圣荷西”沉沒的位置。

然而，“喜訊”帶給柯西達的興奮尚未達到高潮，法律顧問就告知：根據(jù)國際海洋打撈的相關法規(guī)，商業(yè)打撈企業(yè)即便探明沉船位置，也不意味著取得了合法打撈權。因為如果沉船位于相關國的領海，就需要征得該國政府許可；如果沉船位于公海，寶藏打撈出水后又需要得到登岸國的許可，因為登岸國也會提出對寶藏的所有權。endprint

對此，柯西達不是沒有應對措施，畢竟私人打撈說到底就是一個利益分配問題。1982年，“海洋搜索艦隊”公司和哥倫比亞政府正式簽署協(xié)議，哥倫比亞政府承諾一旦“圣荷西”號沉船寶藏找到，“海洋搜索艦隊”公司將擁有35%的財富。當然，基于獲得哥倫比亞政府的支持與合作需要，“海洋搜索艦隊”公司為表示誠意，也在協(xié)議出臺前后呈交了一些專屬的探測資料和數(shù)據(jù)，以自證前期研究的準確性和探尋結果的可信度。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躲在幕后的柯西達樂不可支，因為按照協(xié)議，“海洋搜索艦隊”公司擁有35%的利益分配中，他的所得不僅是個美妙的天文數(shù)字，而且這個天文數(shù)字還會不斷隨時間推移而大幅增值。

就在柯西達覺得打撈“圣荷西”號寶藏已萬事俱備時，不想?yún)s沒有如愿吹來企盼的“東風”。1983年，因哥倫比亞社會對“圣荷西”號沉船打撈協(xié)議強烈質疑，學界和媒體大加撻伐，最終導致柯西達和“海洋搜索艦隊”公司以為鐵板釘釘?shù)膮f(xié)議在該國議會被推翻。

如此過山車般的大翻盤令柯西達和“海洋搜索艦隊”公司大大傻眼兒，有一種被哥倫比亞政府玩弄于股掌的羞憤感。在協(xié)商無果后，“海洋搜索艦隊”公司出面與哥倫比亞政府在美國打起了官司。

平生付出皆成空

世界上幾乎每一宗寶藏歸屬官司都是復雜的持久戰(zhàn)，“國家隊”哥倫比亞不僅財力人力高于“海洋搜索艦隊”公司，而且“圣荷西”號沉沒海域又在其內海，所以，該國政府輕而易舉的一紙禁令就徹底阻斷了與打撈相關的所有后續(xù)工作。

此前為確定“圣荷西”號位置，“海洋搜索艦隊”公司已用了十年時間進行艱苦的海洋探察，耗費近千萬美元，這筆費用的三分之一為柯西達私人資助。現(xiàn)在哥倫比亞一招“割喉”，無異于令所有的先期投入打了水漂。不僅如此，哥倫比亞還“近水樓臺先得月”，一邊打官司，一邊組織專班對“圣荷西”號沉船開展大規(guī)模探測。據(jù)業(yè)內估算，其費用高達3000萬美元，但這筆開銷對于滿滿一船沉沒海底的寶藏，實在不算什么。

拉鋸戰(zhàn)般的官司延續(xù)15年，對柯西達而言，這可真是一種歲月漫漫的煎熬。其間他本人曾三次以旅游和商務考察名義前往哥倫比亞。每次他乘坐游輪流連在“圣荷西”號沉沒的海域，凝視波瀾起伏的藍色大海，內心百味雜陳。

人性有時很奇怪，說起來“圣荷西”號的寶藏原本并不屬于他，偏偏又陰差陽錯讓他與之關聯(lián)密切。事情走到這一步，柯西達其實也還可以像還保持最后一絲理性的賭徒那樣認賠出局，可他又實在不甘，畢竟為此付出的不僅是丟在大海里不起泡的金錢，而且還有對寶藏可望不可即的企圖，所以必需咬牙“賭”下去。

2011年，美國最高法院以證據(jù)不足，裁定“圣荷西”號所有權歸哥倫比亞政府所有。此刻的柯西達已年過七旬，名下資產(chǎn)在全球金融風暴中折損殆盡。雖然“海洋搜索艦隊”公司當庭表示將繼續(xù)上訴，但他心里清楚，勝算可能性幾乎為零。

此后，曠日持久的“圣荷西”號沉船寶藏爭端并未因美國法院判決偃旗息鼓：2015年11月，哥倫比亞總統(tǒng)桑托斯在推特上公布“圣荷西”號沉船的消息，隨后他又在卡塔赫納海軍基地通過電視表示政府“將在這里建一座博物館，用來收藏和展示這些文物”。同時，哥倫比亞海軍和考古研究所科考人員也對外界展示在巴魯島附近利用深海攝像頭拍攝下了“圣荷西”號的圖片。聲稱探明“圣荷西”號，主要得益于政府派出的尋寶小組經(jīng)過分析300多年前的洋流和風向。

哥倫比亞這邊消息剛公布，“海洋搜索艦隊”公司立刻通過媒體聲明自己才是最先介入到“圣荷西”號的探寶工作，揚言理應分得一杯羹。

這里兩個老冤家的“互掐”正烈，另一邊又意外冒出個“第三方”——西班牙文化部長何塞·瑪利亞·拉塞爾意味深長地“提醒”哥倫比亞政府：西班牙對于收回“沉沒的財富”有著“清晰立場”。

原來早在2008年，西班牙文化部就依據(jù)《國際法》中“國家財產(chǎn)永不易主”規(guī)定，組織專家組繪制“海上寶藏圖”，以國家名義“立規(guī)”標明了700多艘西班牙古沉船位置，其中包括大量殖民地時期的運寶船，以嚴防一切“非法”打撈。

《國際法》、《國際海事法》和《國際打撈公約》是當今海洋探寶打撈基本遵循的法規(guī)，就“圣荷西”號沉船而言，西班牙在這方面顯然占有優(yōu)勢。除此，西班牙政府還態(tài)度鮮明表示，“尋寶”并非為了商業(yè)利益，而是為了文物保護和豐富本國文化藝術遺產(chǎn)，因而贏得了歐美主流社會的普遍道義支持。

如今，“圣荷西”號沉船的寶藏依舊靜靜躺在海底，塵囂之上的歸屬紛爭依舊勝負難料。斯人已逝，回看柯西達為此所改變的人生軌跡，悲歡得失，無從評說。

（摘自《知音·海外版（下半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