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斑子
1932年3月1日晚上10點左右,美國新澤西州霍普維爾小鎮(zhèn),一座豪華的莊園內,保姆貝蒂·高來到小主人小林德伯格(20個月大)的房間插上電熱器。房間出人意料的安靜,連小主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貝蒂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床,保暖的絨毯還在,孩子卻不見了。
貝蒂萬分焦急地將事情告訴莊園的主人,也就是小林德伯格的父母林德伯格夫婦。三人回到小林德伯格的房間,墻角的窗戶敞開著,窗下的箱子和地板上各有一個泥水腳印,窗臺上擱著一封信。林德伯格告訴兩位女士不要碰這些東西。他沖進主臥室從壁櫥里抓出一支來復槍,一邊推槍栓一邊奔向樓外。四周細雨茫茫不見一個人影。
林德伯格對他的夫人安妮說:“他們偷走了我們的兒子?!钡诙?,這句話和他的名字一起,成了美國報紙頭版頭條的標題。
這起悲劇發(fā)生的5年前,也就是1927年,25歲的林德伯格駕駛著一架名為“圣路易斯之魂”的單引擎飛機從紐約出發(fā),只靠一只羅盤、一張地圖以及五片三明治和一些水,用了33個小時59分鐘,飛抵法國巴黎。就這樣,林德伯格成為第一個駕駛飛機穿越大西洋的人,也成為美國人家喻戶曉的“飛行英雄”,他不僅被美國空軍后備隊(當時美國還沒有正式的空軍)破格授予上校軍銜,還當選《時代》周刊的第一位“年度風云人物”。
但林德伯格和妻子安妮都不善應酬,為了躲避記者們的追蹤,他們特意在清靜的小鎮(zhèn)霍普維爾安家。但隨著孩子被偷走,林德伯格夫婦那座尚未完工的、占地400公頃的莊園成為他們噩夢開始的地方。
孩子被偷走后半個小時不到,小鎮(zhèn)的警長已經親自帶領部下到現(xiàn)場勘察案情了。
小林德伯格房間的窗戶下,一串腳印往西南方向延伸。在大約23米處有一截折斷的木梯,不遠處又有兩截,大概是綁匪抱著孩子從二樓的窗臺下來時梯子斷掉了。梯子做得很粗糙,一看便知是自制的,但設計得還不錯,每一截都比下面一截稍窄一點,這樣的梯子折疊起來放到轎車的后備箱也不成問題。梯子上的踏板,按林德伯格的看法,“好像是用木箱上拆下來的木板做的”。
當晚快到11點時,州警署的警官也趕到了,他們告訴林德伯格上校,州警署總部已向全州發(fā)出警報,要求在各地設置路障,檢查過往的行人車輛。警署甚至派出了大批人員挨戶叫醒小鎮(zhèn)的居民了解情況。
林德伯格帶領眾人來到小林德伯格的房間,他指著窗臺上的信封告訴警方人員說,那肯定是綁匪留下的。信封封了口,上面什么都沒寫。一名警員奉命拆開信封,果然是綁匪留下的敲詐信。
敲詐信的筆跡很潦草,還帶有一些拼寫錯誤,內容大概是:
“準備好5萬美元,面值20元的2.5萬,10元的1.5萬,5元的1萬。二至四天后我們將通知你把錢放在何處。我們警告你此事不許張揚更不許報警。我們會照顧好孩子。我們所有的信都會有如下的標志和3個孔?!?/p>
在場的警員從信中特殊的措詞與拼寫方式判斷,執(zhí)筆者應該是德國人或斯堪的那維亞人。比如,“不”(not)被拼成note,“好”(good)寫成gut,“準備”(ready)寫成redy。
至此,此后在歷史上顯赫有名的“小林德伯格綁架案”正式立案,日期是1932年3月1日,星期二。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完全亮起來,林德伯格的莊園外已經人頭涌動,大大小小的路上停放的車輛首尾相接,綿延將近2公里。近百名軍警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現(xiàn)場警戒起來,但綁匪留下的一些線索已經面目全非,甚至蕩然無存。
同時,小林德伯格被綁架的消息通過收音機和報紙傳遍全美國,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各地軍警和民眾自發(fā)行動起來,協(xié)助搜尋小林德伯格和綁匪。從新澤西州到紐約的所有橋梁和隧道都設立了關卡,紐約附近所有進出港口的船只都必須靠岸接受檢查。有個人開著一輛新澤西州牌照的車去加利福尼亞,路上竟被警方逼停107次!
即便如此,林德伯格夫婦和警方對小林德伯格和綁匪的情況仍然一無所知。
3月4日,林德伯格終于等來了綁匪的第二封信,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綁匪在信中說到,因為林德伯格報警的行為觸怒了他們,所以贖金提高到了7萬美元。
3月5日,綁匪又寄來第三封信。除了重復第二封信的內容外,還說孩子被照顧得很好。信中要求林德伯格物色一位中間人,通過他與綁匪聯(lián)系。應綁匪的要求,林德伯格委托退休教師約翰·康登博士與綁匪聯(lián)系,此后康登博士共計收到12封信件和一次電話。綁匪不斷變換交付贖金的方式,并以各種理由提高價碼,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孩子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準備贖金花去了兩個多星期。最初,為了避免再次觸怒綁匪,林德伯格拒絕警方提出的記錄鈔票號碼的建議,但美國財政部官員堅持要求必須這樣做。贖金中的一部分使用了金圓券,這是一種可以兌換黃金的貨幣,它和相同面值的普通鈔票看上去幾乎完全一樣,只多一個黃色的圓形印記。當時聯(lián)邦政府正秘密從民間回收金圓券,收銀員收到金圓券后都會交到銀行,不會再作為零錢找補給顧客,所以這種貨幣在市面上越來越稀少。
幾位財政部工作人員和銀行職員用了整整8小時記錄全部紙幣的號碼,用小號字體打印成冊后共57頁。之后,25萬份這樣的號碼冊被秘密發(fā)送至美國的每一家銀行。
4月2日晚上8點,康登博士按照綁匪的要求在霍普維爾的一座公墓里把錢交到綁匪手中。綁匪拿到贖金后告訴康登,小林德伯格在馬薩諸塞州雷斯內克海灘附近的一艘船上。
第二天凌晨,在美國海軍和海岸警衛(wèi)部隊的鼎力協(xié)助下,林德伯格駕飛機飛往馬薩諸塞州,把整個海邊搜遍,也沒有看到綁匪所說的小船。林德伯格被騙了。
悲劇出現(xiàn)在5月12日,綁架案發(fā)生后的第73天。一名卡車司機在霍普維爾山區(qū)發(fā)現(xiàn)一個小孩的腦袋和一條腿露出地面,嚇得立刻報警。保姆貝蒂和林德伯格先后確認了那就是小林德伯格的遺骸。辨認的特征包括牙齒的數(shù)目、亞麻色的頭發(fā)、兩個疊在一起的腳趾、還有孩子的衣物等。第二天,林德伯格在警方的陪同下,將小尸體送到火葬場火化。此時距卡車司機發(fā)現(xiàn)尸體不到24小時。
因為警方指定的驗尸官關節(jié)炎發(fā)作,那具小尸體只在火化前由一位殯儀館員工草草做了一下檢查。他發(fā)現(xiàn)孩子的顱骨上有四處裂痕和已經變質的血痂,由此推測小林德伯格死亡的原因應是頭部受到重擊而造成顱骨骨裂。根據尸體的腐爛程度判斷,死亡時間很可能就是綁架案發(fā)生的當晚。估計當綁匪抱著小林德伯格從窗臺上爬下來時,因木梯斷裂孩子掉到了地上。警方認為作案人并非有意要加害于小林德伯格,這只是他們行動中的一個意外。
剛案發(fā)時,警方曾推斷是熟人作案,也據此展開了深入的調查。一個名叫奧莉特·夏普的女傭成了警方的焦點,因為她表現(xiàn)出不尋常的緊張,而且警方在她的房間搜到一本銀行存折,里面有1600美元,在當時,這對一名女傭來說是筆“大錢”。最終夏普選擇了自殺而不是說出實情:她與幾個男人有染,案發(fā)當晚她正在一家地下酒吧鬼混。
1933年4月5日,新當選的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宣布美元脫離金本位,所有金圓券都要到銀行去兌換新鈔。財政部一年前的構想沒錯,交付贖金前被記錄的金圓券一張張地出現(xiàn)。但由于各種原因,警方一直無法追蹤到原來的持有人。到了1933年10月19日,因為這個案子一直破不了,美國國會通過了“林德伯格法案”,以后任何案子超過一周沒破案,就可推斷兇手已經逃往別州,聯(lián)邦調查局可以主動跨州辦案,這改變了以往各州獨立辦案的慣例。
1934年9月18日,紐約一家銀行在清點鈔票時,發(fā)現(xiàn)兩張“進了黑名單”的金圓券,其中一張還寫了一個車牌號碼。追查后,警方找到一個加油站,加油站的人說,幾天前有一個開著藍色道奇汽車的人來加油,油錢只要98美分,不到1美元。那人卻用10元大鈔付錢,老板怕收到假鈔,所以在車子離開時,在鈔票寫下了車牌號碼:“4U-13-14-N.Y ”。
兩天后,警方宣布偵破“小林德伯格綁架案”。他們抓到“4U-13-14-N.Y ”的車主,35歲,是名木工,來自德國,有犯罪前科。警方在他的車庫里找到一萬多美元舊鈔,全是林德伯格交付贖金前被記錄下來的鈔票。他叫布魯諾·R·霍普曼。
1935年1月2日,一場盛況空前的“世紀審判”在霍普維爾所屬的亨特登地區(qū)首府佛明頓開庭。那天下著大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一下子涌進了2000多輛車和6萬多人,甚至所有的旅館早在3個月前就已全部訂滿。
在法庭上,證據被一一出示,七個筆跡專家確認霍普曼的筆跡與勒索贖金紙條上的筆跡相符;綁匪用來爬上嬰兒房窗口的梯子上的木料,有的來自霍普曼家附近一棵松樹,有的來自他家的地板(但沒人能證明木梯上有霍普曼的指紋);另外還有人看到他在綁架案發(fā)生的當天出現(xiàn)在林德伯格家附近;據交付贖金的中間人指認,霍普曼就是收贖金的那個有德國口音的人;當然,最有力的證據是那些贖金本身,事實上,霍普曼就是因為使用這些錢才被發(fā)現(xiàn)的,而且盡管他沒有固定的工作,在大蕭條時期卻過著與其收入不符的優(yōu)越生活。
霍普曼否認所有對他的指控,辯稱這些錢是一個皮貨商留在他家的,那人已經死在了德國,他的妻子證明案發(fā)當晚他在家里沒有外出;他的辯護律師則指責警方偽造證據,“所有人證和物證不能直接證明霍普曼參與了綁架案,被告霍普曼與案件的唯一聯(lián)系只是那些贖金鈔票。但由于警方急需一只替罪羊以了結此案,他們并不在乎霍普曼是否真的有罪。”
在幾個星期的審判期間,首席公訴人戴維·韋倫茲成為全美矚目的明星人物。他在作總結性發(fā)言時顯得胸有成竹,他甚至說單憑霍普曼的長相和性格就可以斷定他有罪。
2月13日,在經歷29次開庭,162個證人出庭作證,出示了381份證據之后,陪審團經過11個小時的討論,宣布霍普曼犯有一級謀殺罪,根據新澤西州的法律,霍普曼將被處以電刑。
此刻,守在法庭外面等待最后宣判的幾千名民眾沸騰了,“殺死霍普曼”、“殺了那個德國佬”……呼聲一浪接一浪,仿佛這個結果他們期待已久。
但出人意料的是,霍普曼始終拒絕認罪,他甚至拒絕了以坦白換取終身監(jiān)禁的提議。多次上訴被駁回后,1935年4月3日,霍普曼在新澤西州州立監(jiān)獄被送上電椅。至死,霍普曼都沒有向世人交待清楚他本應交待的綁架案發(fā)當晚的全部過程。
事情就此結束了嗎?沒有,有關此事的議論至今依然未平息。有些人認為霍普曼是無辜的;有些人認為那個皮貨商才是真兇;也有人懷疑“半路殺出”的中間人康登博士是綁架團伙的一員;還有人甚至認為是林德伯格自己或者他妻子的姐姐殺死了孩子;而霍普曼的妻子安娜則至死都在呼吁還她丈夫清白。
這件綁架案和隨后的審判轟動一時,直接促使偵探小說大師阿加莎·克里斯蒂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小說《東方快車謀殺案》,小說開始就是美國著名飛行員阿姆斯特朗的小女兒戴西被綁架并遭到撕票,幾個月后,綁匪被抓獲,但綁匪頭目凱賽梯卻憑借金錢的力量逃脫了法律的制裁……這本小說被公認是阿加莎最杰出的作品。
每個人都愿意相信阿加莎在小說里寫的,真兇可以逃過法律的制裁,但他逃不過復仇之手,正義最終都會被彰顯。但回到現(xiàn)實,“小林德伯格綁架案”并沒有出現(xiàn)像小說那樣讓人期待,或者說讓人信服的結局,它最后在很多人心中都成了一個謎團,甚至,在某些美國歷史書里,這個案件被稱作“世紀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