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
自高鐵開通后,回老家的次數(shù)多了。每次回去,自然會跟父親及弟妹們相聚——吃飯、打麻將。每次到了吃飯時,父親總會拿出一個大玻璃酒壇,倒上一杯滿滿的自家釀造的白酒自顧自地飲起來。有時他會說,你也喝點吧。因為弟妹們很少喝酒,我不好掃父親的興致,更不愿看到他郁悶獨(dú)飲,就倒上半杯跟父親對飲起來,我每次舉杯只是微微品一下。但父親的臉色卻春風(fēng)似的蕩漾開來,說話也漸漸地多了,從國家發(fā)展聊到個人機(jī)遇,從過去的艱苦聊到現(xiàn)在的幸?!?/p>
父親是個地道的農(nóng)村人,還是上世紀(jì)60年代一名縣職業(yè)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曾經(jīng)在縣財政局任過職。可他在我眼里,是個全能的知識分子,木工石匠吹拉彈唱琴棋書畫陰陽八卦無所不能。雖然終年四季都在自家的那塊土地上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朝耕夕耘,春種秋收,風(fēng)里來,雨中去,卻很少喝酒。自十多年前母親去世,我的弟妹們學(xué)有所成離家遠(yuǎn)去,整日沒有農(nóng)事捆綁沒有子女在身邊陪伴的父親就有些郁郁寡歡,不茍言笑。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父親說話做事有些小氣了、偏激了、離不開酒了。他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要拿出二弟特別為他買來的米酒,滿滿地為自己斟上一杯。用父親的話說,每天吃飯時喝上一杯,不但能解除心里的疲憊,還可以忘記一切,睡個安穩(wěn)覺。
前些年,二弟從省城貴陽開了18個小時的車到番禺,把一家大大小小都拉過來了。放好行李后,吃飯時已是晚上九點鐘。在酒樓里,父親坐立不安,總站到服務(wù)臺前左瞧右看,開始我還不在意,后來感覺不對勁,就去問父親,他說:“找酒。”我說:“那柜臺上面不是有嗎?‘百年糊涂怎么樣?”“我就要二鍋頭?!备赣H堅定地說。我知道父親的個性,于是只好到外面的超市去買,滿足他的要求。
菜還沒上齊,弟妹及其孩子們都等不及了。父親說:“你也喝點吧!”父親知道我不喝酒,只是隨便一說,但看著父親滄桑且有些醬色的臉龐,我不忍心讓他多喝,也不忍心沒人陪他喝,我接了父親遞過來的杯子,倒了滿滿的一小杯,即便那是55度的烈酒,火都點得著。
父親的牙齒不好,還裝了副假牙,咀嚼很困難,要吃細(xì)軟的東西,有時甚至是不吃飯菜,光喝酒。我實在看不下去,但又不能與他一來二往,只能將酒杯放到嘴邊慢慢地抿一口。父親覺得沒意思,不如自己喝個痛快,干脆一口氣干了。我很著急,總是勸他多吃飯少喝酒,否則對身體不好,父親似是而非,笑而不答。不一會,那小瓶裝125毫升55度的紅星二鍋頭說沒就沒了。
回到家,父親還是坐立不安,順手拿出了他帶過來的“寶貝”,東一口西一口地品嘗起來,就像小孩子吃棒棒糖一樣自然??粗赣H日漸佝僂和大不如前硬朗的身軀,我說:“爸爸,你就不能少喝點嗎?你已喝到了極限,會出麻煩的。”父親說:“我也難得來一回,喝就喝罷,沒事的?!蔽蚁?,既然不能陪父親喝上一杯,也就沒資格阻止他的自我陶醉吧。
有一天,做好晚飯后,一直等不到父親回來,那時又沒手機(jī)聯(lián)系,到街上去找也沒有蹤影,沒辦法,一大家人只好先吃了。到了晚上八點多,父親醉醺醺地回來了。我問他怎么搞的,去了哪里都不說一聲。他說,在樓下遇到一個賣茶葉的,感覺口音像同鄉(xiāng),上前詢問果真如此,于是兩人相談甚歡并約去酒樓吃飯喝酒了。我驚詫于他們的相識,并感嘆心靈的溝通是何等重要,盡管我們互為父子。
我忽然覺得,父親的內(nèi)心其實是多么的脆弱和寂寞。而作為他的兒子,我的言行舉止始終是他最大的安慰,哪怕是陪他喝上一杯酒,他的內(nèi)心也會覺得溫暖。有時我覺著,我是不是太沒生活趣味了?不就是偶爾喝點酒嗎?
我要將多年忽略了的內(nèi)心交流補(bǔ)回來,把多年未顯露的親情盡情釋放,以后與父親團(tuán)聚時,都要陪他好好地喝上幾杯,盡管我并不喜歡喝酒。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