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民國時期的畫眉習(xí)俗

蘇全有

（河南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河南新鄉(xiāng)453007）

“眉，媚也，有嫵媚之意，說者謂婦女之煙視媚行，其意態(tài)皆于眉目間傳之?！盵1]畫眉習(xí)俗古已有之，到了民國時期，受西俗影響更加風(fēng)行。與此相對應(yīng)的，學(xué)術(shù)界的研究則很少觸及。有鑒于此，本人擬以畫眉為視點，以民國為視域，梳理發(fā)展脈絡(luò)，以推動相關(guān)研究走向深入。

一、畫眉題材的文學(xué)描述

畫眉題材的文學(xué)描述，包括詩詞、小說、戲曲等形式。

（一）詩詞方面

詩歌方面，1913年《申報》載詩《張敞畫眉圖》曰：“拈筆更番誤早朝，雙蛾先為細(xì)君描。調(diào)鉛繪出閨中樂，舉案宜添鏡里嬌。深淺點螺夫婿手，輕盈飛燕美人腰。風(fēng)流輪與靈和柳，韻事分明一幅綃?！盵2]

1914年，署名“東園”者賦詩《畫眉》道：“只合憑郎手，殷勤畫妾眉。淺深何敢問，黛色鏡中知。”[3]程小珠賦詩《畫眉筆》曰：“珍重生花筆一枝，宜書宜繪亦宜詩。有時握自佳人手，坐對春山學(xué)畫眉?！盵4]

1921年，范衡伯詩《閨情》：“畫眉樓下曲欄中，睡罷妝余怨落紅。舊恨空憐芳草色，新愁無奈落花風(fēng)。山云神女書相寄，煙雨蕭郎夢不通。三五月盈三五夜，懺情懶上廣寒宮?！盵5]

1929年，胡寄梅《自題畫眉小影》道：“詩篋新添紈扇吟，鼓琴鼓瑟兩知音。話來真味情尤蜜，相對如言愛更深。白衿朱顏雙倩影，青蔥紅豆百年心。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畫到樗蒲笑我今?！盵6]

1931年，吳聽猿《畫眉鳥》言道：“春日紅窗開曉鏡，美人相對如花映。梳罷云鬢笑倩郎，眉痕畫出春山長。自郎一去天涯早，瘦損眉尖雙柳小。朝朝瘦損郎不歸，可憐化作相思鳥。向愛衣穿杏子黃，纖蛾未改舊時妝。飛向望夫山上去，至今猶帶九秋霜。”[7]

1932年，署名“瘦生”者賦詩《書感》道：“自昔窗前學(xué)畫眉，朋儕盛許好風(fēng)姿。誰知深淺難時合，始信窮通有命為。出處詎容余子識，疏狂宜被俗人嗤。等閑誰是風(fēng)胡眼，寶劍摩婆只淚垂?！盵8]

1937年，署名“守一”者賦詩《為魯實先題七薌美人畫眉圖》：“一桁秋光睡起遲，懶將霞臉比燕支。青山隱隱愁多少，點上眉梢會有時。舊日繁華春夢過，尊前誰遣唱橫波。宮眉十樣前朝譜，不抵兒家秋思多。又見黃華照眼明，重陽難與計陰晴。石尤風(fēng)斷張郎遠(yuǎn)，學(xué)畫雙蛾半未成?！盵9]

1939年，壬孫詩《題晏少翔夫婦》曰：“只愛遙山雨后姿，幾回說與玉人知。窗前自有菱花鏡，不許描成不入時。”[10]

1941年，署名“伏龍”者賦詩《畫眉》：“畫眉誰最入時妍，待笑棲皇卻自憐。入眼樓頭紅葉老，新添白發(fā)送華年?！盵11]

古體詩之外，另有現(xiàn)代詩。1933年春，王一心賦詩《畫眉》：“桃色的朝霞飛上你的臉，黃昏的沉默跳上你的嘴；我舉起畫眉筆替你畫眉，輕輕地慢慢地把筆尖移；如同在你的臉上寫詩，讓我寫首杰作，萬人迷醉！美麗的畫眉飛上你的臉，活潑的百靈跳上你的嘴；你舉起鏡子問我：‘美美？’聽我說：‘愛，我的畫眉！像是一首最動人的詩，這是我的杰作，誰不贊美？’”[12]

在詞的方面，1925年署名“云查”者填詞《長相思》曰：“深畫眉，淺畫眉，深淺總覺不入時，風(fēng)流只自知。 風(fēng)絲絲，雨絲絲，滿院殘紅蝶過遲，春愁損玉肌?！盵13]泰縣代用中學(xué)俞欽填詞《浪淘沙·題美人畫眉圖》道：“繡幕卷輕寒，云髻慵蟠，一春心事上眉尖，無奈閑愁剛掃去，恨又來攢。 螺黛手親研，月樣初三，新毫正好畫彎環(huán)，畫到眉梢留一點，留倩郎添?！薄皶蚤w試梅妝，簾外梅香，雙蛾淡畫遠(yuǎn)山長，最是東風(fēng)無賴甚，偷襲羅裳。 臨鏡自思量，羨煞瑩娘，等閑深淺費端詳，畢竟入時新樣本，要問檀郎。”[14]

1939年，《縣政研究》載詞《長相思》：“深畫眉，淺畫眉，嬋鬢鬅鬠云滿衣，陽臺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瀟瀟郎不歸，空房獨守時。”[15]

上述詩詞，多是從情感立意，描述閨房韻事及男女情愛。

（二）小說、戲曲等

小說方面，1916年，許嘯天發(fā)表《畫眉余沈》[16]。1931年，陳穆如發(fā)表長篇小說《畫眉的女人》[17]。1932年，張恨水發(fā)表《甚于畫眉》，分上[18]中[19]下[20]部分在《萬歲雜志》連載；李四榮發(fā)表《畫眉筆》[21]。1941年，署名“蕭蕭”者發(fā)表《畫眉之樂》[22]。這些小說，均涉及或以畫眉為題材。

民間故事方面，1927年，志成發(fā)表民間故事《女子畫眉的傳說》[23]。1931年，俞慰臣發(fā)表《張敞畫眉的故事》[24]；舜九發(fā)表《九畹室談?。簭埑ó嬅肌穂25]。

戲劇方面，1936年，白駒榮與人合作，在《粵曲》上發(fā)表了《張敞畫眉》[26]《張敞畫眉二卷》[27]。

此外，還有雜文及賦。1914年，署名“江南燕子”者《買畫眉筆》道：“燒柳枝作炭，畫時深淺難勻，午后登樓，倦軀欲睡，忽聽深巷貨郎搖動喚嬌娘，鐺鐺不斷，遂出金錢放下筠籃買得鼠須筆一管，妝罷珍藏，他日補入嫁衣箱，贈與檀郎，好教畫入時新樣。”[28]1937年，徐軝發(fā)表《張敞畫眉賦》[29]。

由上可知，詩是描述畫眉習(xí)俗的主要文學(xué)形式，其次是小說。民間故事、戲劇、賦等，多與張敞畫眉典故有關(guān)。

二、化妝視角下的畫眉研究

從化妝視角來審視畫眉，民國時期多有涉及。

（一）關(guān)于畫眉的重要

1928年，谷劍塵在《畫眉的研究》一文中，從演員的角度著重強調(diào)了眉的重要性?！把輨∪瞬灰摧p了自己臉上的兩道眉毛，更不要因為它在你的臉上的功用不像目之能視、耳之能聽、鼻之能嗅、口之能言，而不十分切于實際的有生活上的輔助，僅僅是把它當(dāng)作一件無關(guān)宏旨的裝飾品來看輕它。在普通人多覺得眉毛的無用，所以視為無足輕重，我們演劇人是不能忽視這眼皮上面的兩道怪東西的。我們以為在臉上的這兩道怪東西，很能幫助我們，使我們在演劇上的成功。我們知道這兩道怪東西能夠表示我們在劇里的某一種人的身份同個性，我們更知道這兩道怪東西不僅在表示身份同個性，而它尚能跟著隨意筋把你蘊藏著的心事傳達(dá)出來，這樣能幫助我們表示個性同身份和傳達(dá)情緒的東西，我們自然不能像常人一般的把裝飾品待它的?！盵30]

1936年，署名“仙洲”者撰文道：“眉為五官中最重要部份，任你杏臉桃腮，膽鼻櫻唇，眉不足以稱之，便覺風(fēng)姿大減，反之，生兩道好眉毛，任何部份，均較生色，所以以怕脂粉污了顏色的虢國夫人，猶‘淡掃蛾眉朝至尊’，以‘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少婦，聞蕭郎之夜歸，新婚不如久別，該是怎樣興奮，然‘萬里人行至，深閨夜未眠，雙眉燈下掃，不待鏡臺前’，猶得強按心旌，掃一掃雙蛾，甚至昨夜始停紅燭之洞房，低頭暗壁，羞顏未開之新娘，亦不惜羞答答以‘畫眉深淺，是否入時’向郎君一問。則畫眉為化妝要事，自不待言?！盵31]

1948年，陳生在《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一文中說：“‘芙蓉如面柳如眉’——這是中國古詩人對女人美貌的絕好頌詞?！薄袄蠈嵳f，不論古今中外的女性，對于‘美’的講求，誰能忽視了作為面部最動人，最和美丑有關(guān)的眉的裝飾呢？一個女人的美丑——不，一個女人能否化丑為美，能否撩人欲醉，對于眉部的化裝是萬萬不能忽視的，而‘眉’這一字，在男女愛情韻事中，也幾乎占有了極其重要的位置。”[32]

（二）畫眉的用品

1927年，《申報》載文《畫眉新語》，專題介紹了畫眉的用品。文章稱，“考畫眉之料，市上發(fā)售絕伙，五光十色，花樣繁多，使購者目不暇擇，茫然無所適從。就吾所知，略志一二，以貢之婦女之往來交際場?！薄笆猩箱N行最廣，遐邇馳名者，首推法國Roger Gallet廠發(fā)行之巴黎牌二種。其一色黑質(zhì)松，輕描濃抺，均如人意；其一質(zhì)地稍堅，光亮悅目。二者售價，不過五角，價廉物美，頗為中下婦女所樂用。英國Alkinsons廠出品，上海新華洋行經(jīng)理之Eonia牌，質(zhì)料尚佳，售價與二種不相上下，然銷路則不及之，殊莫明其故也?！薄坝腥ㄅ艵onia Three Flowers為美國出品，金色小筒，燦爛奪目，頗易于珍藏于緊身夾袋，或手提囊中，色有紅黑二種俱全，一物二用，涂抺隨意，售價須二元左右，則未免太昂，非豪商姬妾、富家閨秀不能用之。以上所述，南京路先施、永安、新新三大公司，均有代售?！薄叭R路晝錦里一帶香粉店，亦有一種‘美人畫眉香膏’為國貨配以錦匣，金碧輝煌，附有小牙刷一，以便施用，惟不能隨身攜帶，未免不便耳。每盒售價，大約二角，婦女以其價廉，咸爭購之，銷路亦不惡，但質(zhì)料稍粗，色彩太濃厚，少涂尚佳，稍多則色死，而無亮光，若新劇家電影演員化裝用之，極為相宜?！薄捌胀ó嬅贾希瑡D女泰半用黑色鉛筆涂之，惟洗后尚留筆痕亦一憾事?；蛴幸蚵秃?，每逢凈而后，以巾拭窗檻上或桌底垢塵涂之，未免不合衛(wèi)生，見者亦覺不雅觀也。簡便之法，有以洋酒瓶之木塞，以火燃之使焦，然后涂上，亦頗不惡。色彩過滯，一無生氣，惟省費法便，亦廢物利用之一新發(fā)明也?！薄笆份d漢宮人掃青黛蛾眉，按青黛為藍(lán)靛之細(xì)而上浮者，以之畫眉，絕佳，曩讀某君所記自制畫眉料，法往顏料店購來靛，研細(xì)飛凈，調(diào)入上等油煙，更以甘油少許，研勻之，使色濃而具黏質(zhì)，所費絕省，手續(xù)易易，涂后翠色深深，增研不少，有草色偕林彩，相將人黛眉之妙，附錄于此，以資參考。”[33]

1940年，有鑒于“西洋風(fēng)俗東遷，我國女子悉一改昔日之舊飾而趨仰摩登，因之畫眉之風(fēng)日盛，將古時之‘蛾眉’一改而為事實。但考其結(jié)果，則使舶來品多一市場，而國產(chǎn)品殊鮮”，故爾介紹了畫眉筆的制法，“希有志諸君，有以提倡”[34]。

（三）畫眉的技法

1928年，谷劍塵撰文《畫眉的研究》，內(nèi)容除了前述“眉毛在你臉上的價值”外，還涉及“化妝眉毛的手續(xù)”“眉之種種”“改眉”“假眉”“東方人與西方人之眉身分別”等[30]。

1931年，孫麟昌撰文《接吻與畫眉考》，主要羅舉了畫眉的類別。“畫眉詩，‘之子清揚’，清指目，揚即指眉言。又‘螓首蛾眉’言美人之眉，以此為最。古時當(dāng)系天然，乃修眉非畫眉也。宋玉招魂賦，‘蛾眉曼睩’，此言畫也。其后文君遠(yuǎn)山，絳仙秀色，京兆眉嫵，瑩姊眉癖，均系畫者。唐明皇有十眉圖，如橫云、斜月等是。畫眉在五代宮中，計十類：（一）開元御愛。（二）小山。（三）五岳。（四）三峰。（五）垂珠。（六）月棱。（七）粉梢。（八）涵煙。（九）拂云。（十）倒暈。不知現(xiàn)代何以無人講究耳！”[35]1937年，天放之文《畫眉趣譚》所列為“一鴛鴦 ”“ 二 小 山 ”“ 三 五 岳 ”“ 四 三 峰 ”“ 五 垂 珠 ”“ 六 月棱”“七分梢”“八煙涵”“九拂云”“十倒暈”[36]。

1934年，《良友》載文《美容術(shù)的技巧》認(rèn)為，“畫眉是美容術(shù)中重要工作之一，大概眼睛大的，眉要畫得高些，眼兒長的，眉要畫得低些，普通的可順著眼蓋皮上的骨形畫下去”[37]。

1935年，《唯美》雜志載文《畫眉的藝術(shù)》，強調(diào)“說來可分六種，首須注意五官”。六種包括黛德眉、八字眉、柳葉眉、地藏眉、蛾眉、波紋眉?！盁o論您要修飾那種眉，務(wù)須依照您的額的廣狹，眼的大小平斜，鼻的長短高低，兩眼間距離的遠(yuǎn)近，眉與腦門前的頭發(fā)相差的寬度等等，均須一一注意及此，然后才畫眉?！盵38]1937年冰玉撰文《畫眉的要訣》也強調(diào)，“無論何人，應(yīng)當(dāng)忖度五官的樣子，再把缺點修正”[39]。

1939年，霖穉撰文強調(diào)了畫眉與眼形的關(guān)聯(lián)?！叭说拿己脱劬嚯x最近，眉可用人工將其畫得美麗，可是眼睛是不易改造的，有的人生來一雙圓眼，有的人是長眼，還有一部分人是三角形的眼，因為目形的不同，所以對于畫眉方面也要有點研究，必須使眉目相襯，方可顯得美麗。”[40]

1939年，紅霞之文《畫眉小言》提出反對拔眉。“更有削盡眉毛，純賴炭條，彎如新月，細(xì)如垂柳，以為摩登者，然溽暑如蒸，香汗一流，邊眉漂去，滿臉皆墨，如此摩登，似可休矣。”“實則畫眉一道，端在護(hù)眉，設(shè)或體之不懌，始可修改增益，若不重天然，全賴人工，則欲求艷麗，反增丑態(tài)。”[41]1940年，署名“智慧”者之文《畫眉常識》認(rèn)為，拔眉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危險，“當(dāng)眉毛給鑷子拔去以后，每個毛孔都張著嘴，想吸些空氣中的任何物質(zhì)，一個湊巧，傳染病菌不論鉆進(jìn)了那一個毛孔，就算是種下了禍根”[42]。

1946年，菲愛之文《畫眉五法》，主要依據(jù)臉型提出了畫眉的五種方法[43]。

從上可知，民國時期畫眉得到了相當(dāng)?shù)闹匾?，影響廣泛及于工業(yè)、外貿(mào)和民眾日常生活。

三、有關(guān)畫眉的反對之聲

畫眉習(xí)俗的反對之聲，主要興起于20世紀(jì)30年代。

1930年，芷菁之文《西方婦女之裝飾熱》指出，“我們東方所謂美人，她們只注意她們的螓首蛾眉，桃腮杏臉，全副精神，集中于面部的修飾，而忽視其余的一切。一般女性崇拜者，又以善病工愁，弱不勝衣的態(tài)度，為他們理想中的美人模型，于是強健壯碩的緊要條件，遂從美人的成分中抽提出來，東方固多病夫，而美人之必帶病態(tài)，尤為一般人所公認(rèn)?！薄白罅懈鲌D為西方婦女裝飾的方法，點唇、飾目、垂眉、撲粉，無微不至，較之東方婦女對于面部之注意，有過之無不及也，然我們切不要以為西方婦女之裝飾已東方化，她們的美人標(biāo)準(zhǔn)，是要有剛健婀娜的態(tài)度，強壯堅碩的體格，然后加之以美麗的面容，始得謂之全才，假使我們東方的諸姑姊妹們，見了這一部分的裝飾情形，便引為同調(diào)，更加忽視體格的鍛煉，那就與本報刊載這幅圖畫的本意違背了?！盵44]該文以健康否定畫眉的觀點，十分清晰。

1934年，署名“棲鳳樓主”撰文《畫眉漫談》，力倡健康美，反對畫眉等矯揉造作之舉?！皭勖辣救酥煨裕纫詪D女為最，方今摩登女子，競尚修飾，服裝而外，復(fù)從事于嬌靨之點染，調(diào)粉勻脂，細(xì)摩輕拂，攬鏡顧影，不厭百回。益以畫眉一道，認(rèn)為此中重要工作，蓋纖纖新月，修彎入鬢，固亦別具嫵媚，惟曩昔婦女，淡掃蛾眉者多，不則亦僅焚柳枝取點稍事描潤而已。洎乎今時，所謂名媛嬌娃，變本加厲，生面別開，僉將天生秀眉，盡行薙去，復(fù)以舶來品之畫眉膏，重行自由涂抹，事之矛盾，無逾于此！豈欲革心先改其面乎？偶與若輩相語，其黠者猶反唇相譏：君不聞畫眉之張京兆乎？古者創(chuàng)之，后人因之，似不為過，何偏責(zé)之太甚！予默然退，而稽京兆之遺韻?！薄鞍磸埦┱酌ǎ鬂h人，嘗官京兆尹，故名，曾為婦畫眉，后世艷之，傳為韻事，惟予聞諸某父老云：‘京兆畫眉，非徒為增妍婦色，固另有一段情史在，而纏綿悱惻，別有情致。蓋相傳敞于童稚時，美豐姿，一夕，夢白髯老翁，偶叩以佳偶所在？翁指左鄰豆腐肆中草囤內(nèi)之女孩，曰，此即汝之妻也。翌日往視，孩適嬌啼骯臟，涕泗橫流，敞年少氣盛，睹狀大憤！拾石遙擲孩面而遁，度其意殆欲中傷之，而得別求良匹，乃孩受擊后，僅左眉中斷，余幸無恙，無何，孩漸長成，嗣某紳為義女，時敞亦已出仕，頗有賢聲，為紳所聞，偵其未娶，因以義女妻之，卻扇之夕，銀燭映照紅妝，豐姿綽約，惜眉嫵中折，因詢以故，女舉當(dāng)年事告之，敞感愧交并！亟揮彩毫描續(xù)，以掩殘痕’云云?！薄熬C上所述，則敞之為婦畫眉，端為掩飾殘痕，以視今之婦女，矯揉造作者，其旨相去殊遠(yuǎn)矣。”[45]

1935年，谷農(nóng)撰文《擺脫男子金絲籠不畫眉毛不燙發(fā)》介紹了杭州婦女救國十人團。論及該團成立緣由，引用了綺鳳的話：“有時候我真懷疑到我們女人究竟是不是一個人！被男人踐踏著，消磨著！……等到色衰顏老，或是對付玩弄你厭倦，淡薄了時候，就很隨便的被男人遺棄了，這種黑暗殘酷的行為，做女人的不是不知道，是知薄了不覺悟，不肯把自己從地獄里救拔出來！……今天十人合聚在一起，組織‘婦女救國’十人團；這團體所負(fù)的使命就是在救活我們女人的這顆已死的心……”借此，作者提出，“除了我對十人團的精誠深深同情外，那‘不’的主義是值得提倡的，原來不涂胭脂，不抹粉，不畫眉毛，不著高跟鞋，不赤腳，不學(xué)跳舞，不打牌，不用洋貨，不奢侈，不吸香煙，不飲酒……”[46]，從男女平等的視角，反對畫眉。

同年，署名“昌公”者也表達(dá)了對畫眉的不滿?！拔覀€人不知道是甚么心理，一看見摩登女人的細(xì)而長的眉毛，便覺得有些討厭得心噤。女人的眉為甚么一定要那樣長？為甚么要故意畫得那樣長？細(xì)長的眉毛是否真美？每次看見了一個摩登女人后，總是發(fā)出這樣的感想?！边M(jìn)而強調(diào)，“矯揉造作的美是暫時的，內(nèi)質(zhì)的美既永久又寶貴”?！拔也辉敢獍涯壳皡栃械男律畹臏?zhǔn)則拿來批評畫眉的摩登婦女們，但是，一個人不應(yīng)矯揉造作的來裝飾，應(yīng)該把自己天然的美點顯露出來。因為純?nèi)灰匝b飾而成功的美，無論你再花錢花時間，那總是外形的，是有時間性的，惟有內(nèi)質(zhì)的美才是一個人永遠(yuǎn)而且寶貴的美。尤其是智識階級或作婦女運動的人們，切不可與一般摩登婦女同流合污，為了外形的嬌揉裝飾而損失了內(nèi)質(zhì)的美點。不然，所謂智識份子，正成了一般婦女裝飾摹仿的典型了，自己也無非是一個社會群中合供的‘花瓶’罷了。”[47]

1939年，署名“吉羊”者認(rèn)為：“張敞為妻畫眉，世人鄙之。現(xiàn)代仕女多將春山刮去，畫之以為榮?？脊沤褡⒃疲骸簩m人好畫長眉。’唐秦韜玉《貧女》詩有句曰：‘不把雙眉斗畫長?！梢姰嬅挤情|閣之事，非平民之事。奈今日畫眉，成家庭婦女常事，咄咄?！盵48]

1946年，署名“太老”者從男女平等的角度抵制畫眉。“有人說，畫眉毛雖然很古，都是那些吸食萬民膏血，供給一人享受的皇上和他的爪牙們辦的事兒，那時候的女人也因為作他們的玩物而喪失自己的人格，現(xiàn)在不是那些年頭兒了，而且要男女平等，女人也不再作人家的玩物了，事實上，在現(xiàn)在畫眉的玩意兒已經(jīng)不多見了，但女人的擦粉與搽胭脂以上口紅仍是大多數(shù)愛好著。女人——尤其是受過教育的女人——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擦粉畫眉毛了?！盵49]

差不多與反對之聲并行的，是禁止的步伐。1934年，清華大學(xué)禁止畫眉。報道稱，“清華大學(xué)學(xué)生，為實行新生活起見，特由同學(xué)會發(fā)起組織一新生活運動促進(jìn)會，嚴(yán)定條規(guī)如后：……（三）女生不準(zhǔn)著高跟鞋，不準(zhǔn)畫眉毛及燙發(fā)”[50]。

同年，上海女子中學(xué)也禁止畫眉點脂?！吧虾Ｅ又袑W(xué)為響應(yīng)新生活運動，特禁止全校師生畫眉點脂，緣該校女生大都為富家小姐，素以入時裝飾聞于海上也。凡舶來品之香水香粉，一概沒收，國貨尚可勉用，至燙發(fā)畫眉點脂，則在嚴(yán)禁。”“女教員某，兩眉天生甚短，因受畫眉禁止之苛例，彼不能施以人工，故兩眉近日見短。因眉毛素短，加以天天繪畫，見者視為條條長眉，今者判若兩人，女生背后常戲笑之?！薄坝腥酥^新生活運動時髦女郎之照妖鏡，良有以也?！盵51]

20世紀(jì)30年代對畫眉的反對和禁止，與新生活運動有關(guān)。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民國時期的畫眉習(xí)俗較為風(fēng)行，關(guān)注的視角主要是文學(xué)和化妝兩個方面，至于反對乃至禁止，新生活運動的促動至為關(guān)鍵。

[1]眉[J]．圖畫日報，1910（204）：5．

[2]張敞畫眉圖[N]．申報，1913-12-19（13）．

[3]東園．畫眉[N]．申報，1914-10-24（13）．

[4]程小珠．畫眉筆[J]．繁華雜志，1914（4）：139．

[5]范衡伯．閨情[J]．新聲，1921（3）：170．

[6]胡寄梅．自題畫眉小影[J]．錢業(yè)月報，1929，9（4）：142．

[7]吳聽猿．畫眉鳥[J]．師亮隨刊，1931（6）：20．

[8]瘦生．書感[J]．勵進(jìn)，1932（6）：4．

[9]守一．為魯實先題七薌美人畫眉圖[J]．河南大學(xué)?？?，1937（186）：6．

[10]題晏少翔夫婦：合作畫眉圖[J]．華光，1939，1（3）：53．

[11]伏龍．畫眉[J]．群雅，1941，2（2）：92．

[12]王一心．畫眉[J]．新時代，1934，6（2）：74．

[13]云查．長相思[J]．長虹，1925（創(chuàng)刊號）：37．

[14]俞欽．浪淘沙題美人畫眉圖[J]．學(xué)生文藝叢刊，1925，2（2）：155．

[15]長相思[J]．縣政研究，1939，1（9）：80．

[16]許嘯天．畫眉余沈[J]．眉語，1916，1（18）：1-6．

[17]陳穆如．畫眉的女人[J]．當(dāng)代文藝，1931，1（6）：2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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