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敏
《周南·漢廣》一開頭便已呈現(xiàn)出塵埃落定的悲愁局面——南方有那高大的樹木,卻不可以在它下面休息;漢水那邊有美麗的女子,卻不能去追求。為何喬木高大不可憩?只因它遠在河水那頭。女子美麗為何難以追求?難于江浩水闊心不印啊。漢水真有寬到無法渡過嗎?不,再遼闊滔滔的江面也有被征服的一天,只是單慕的心永遠無法企及不可能的人罷了。
站在水這邊的樵夫早已認識到這一點,兩人或許是地位差距懸殊,或許是伊人心早已許他人,種種的阻礙橫在兩人中間,仿佛天上的牛郎織女,被阻隔在銀河的兩岸,但預示的結(jié)局卻相反——郎不是她的命中注定,妾只是他的驚鴻一瞥。
他并沒有將自己的滿腔心愿強行付諸,也沒有把愛戀當作一時激情任時光淡化。他沒有強求,卻也不是要回頭,他走的是一條與他風霜外表截然不同的細膩道路。依然是樵人的工作——砍柴、摘草、喂馬、刈楚伐薪。那時有習俗為美人出嫁必以燎炬為燭,多折薪刈楚為興,秣駒以為賄。你嫁的是不是我?你幸福就好;我能不能娶到你?你快樂才好。那樵夫的愛可能就像這漢水——無法泅渡?那就不渡了!這方是真正的天長地久。在浩大的江水、流長的悲愁前,將對蒿草成熟的等待作為寄托,仿佛已是從容平穩(wěn)的尋常。
愛情,有一種稱為陪伴,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像林徽因、梁思成與徐志摩的故事中還有一個金岳霖?!耙簧碓娨馇て?,萬古人間四月天”就是他對徵因的長情。他為她終身未娶,隨她一城一巷地搬家,即使早知結(jié)局。愛與對方的心無關(guān),只屬于自己,即使對方已經(jīng)走遠,但只要自己的心還在就夠了。
《詩經(jīng)》的人物大都已無跡可尋,人言此中樵者愛上的是有夫之婦,或指此女身份顯赫不可高攀,抑或她根本就是神仙下凡。樵夫刈薪喂馬或是為成全心愛人送其出嫁,或是為給自己留下個念想,總之那份騷動和壓抑是被化在了浩湯江水里,被注入在了喬木楚荊中,存在了深遠幽曳的樵歌里。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的女孩啊,我不說我們心之間的距離,單是我的雙眼能看到的就有這廣大的治水。滔滔的江流阻止我傳達對你的愛慕,它的寬廣也不允許我泅過這距離,但我真誠的心告訴我——放棄,絕無可能!愛著,得不到,但又舍不得。悲傷著,絕望又有希望。重章疊唱的滿腹惆悵,情絲纏繞,道不盡心頭苦悶難耐,在反復咀嚼的口齒間氤氳著凄美的清香。
可望而不可即,心存期望卻又絕望,失望之中又有著淡淡的微光,所謂伊人,在那水之一方……這樣的一份愛,還有那樣一份執(zhí)著的等待,我們其實并不是太陌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