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小主
姥爺快80歲了,姥姥去世以后,他明顯蒼老了很多。
往年過年回家去看他,姥爺總會想方設(shè)法給我做一些好吃的,打小他就對我疼愛有加,加之后來母親去世,他的舐犢之情便愈加深沉。
姥爺最拿手的是高湯汆大白菜:切掉菜根,將摘洗干凈的菜身攔腰切開一分為二,上邊是新嫩青綠的菜葉,下邊則是晶瑩粗厚的菜幫子,用香濃月白的高湯汆燙,然后加粉絲和紅肉丸子,出鍋的時候來一點(diǎn)香油和蝦米,美味至極,是我童年味蕾上最美好的記憶。
那個時候,姥爺給一家人盛菜,我的碗里必定有最多的丸子和嫩菜葉,然后是姥姥,最后剩下的菜幫子永遠(yuǎn)是姥爺口中的“最愛”。
我當(dāng)時笑姥爺沒有吃過好吃的菜葉和丸子,居然把菜幫子當(dāng)成最好吃的東西,實(shí)在是太笨了。
后來我慢慢長大,才終于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心里愧疚不已。
姥爺是十里八村遠(yuǎn)近聞名的筆桿秀才,寫得一手好字,從小我在他膝下玩耍,耳濡目染,也漸漸捉起高大的筆桿寫毛筆字。每次我煞有介事寫字的時候,他總在一旁“啰唆”。
“四個點(diǎn)每個都是不一樣的,一樣寫,就呆了。”
“起和收的時候,要保持中鋒,側(cè)鋒多了就圓滑,中鋒運(yùn)筆才是君子?!?/p>
就這樣,他一遍一遍地說,一遍一遍地糾正我寫字的毛病。我18歲那年,村委會主任劉大爺說:“小獅的字已經(jīng)名聲在外了,今年就讓她給村里大隊(duì)寫對子吧。”我心氣很高,當(dāng)時就答應(yīng)了。于是那年我接過姥爺?shù)摹耙吕彙苯o村子里寫對聯(lián),一下子就成了明星,成了書法家,成了大人教育孩子的優(yōu)秀例子。
姥姥去世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大年初三那天我去看他。記得那天陽光特別好,一絲冷風(fēng)的影子都沒有。
“姥爺!”
我推開門,手里拎著給他買的東西,然后看見他坐在灑滿陽光的梧桐樹下,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拿著剪刀在剪胡子,鏡中的陽光打在他臉上,每一根皺紋都清晰可見。
“女孩子家,不要大聲說話?!彼牭轿业穆曇艉?,笑著慢慢站起來,我走過去,鼻子一酸,說的第一句話是:“姥爺,我給你買把電動剃須刀吧。”他笑了笑,說:“剪了一輩子,早習(xí)慣了,而且還能打發(fā)時光?!?/p>
中午吃飯的時候,除了年下的主菜,那道高湯汆大白菜是一定會有的。這回他給我換了一個大海碗,將丸子、嫩菜葉和撈底的干貨全都盛給我,仍舊只將剩下的菜幫子盛到自己碗中。
誰也不能和他搶那些最難吃的菜幫子,因?yàn)檫@就是他表達(dá)愛的方式——一種笨拙的,曠日持久的付出。
廖開凡摘自《時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