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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動了香香的乳

      2018-01-09 19:46馮慧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五福小民香香

      作者簡介:

      馮慧,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作品逾百萬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作家文摘》等報刊轉(zhuǎn)摘。出版短篇小說集《放飛的紅蝴蝶》,中篇小說集《濕桂花》,長篇小說《群聲沸騰》,長篇傳記文學(xué)《我心有猛虎在細(xì)嗅薔薇》,長篇報告文學(xué)《飛馳的夢》。曾獲《長江文藝》《芳草》等期刊獎。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

      大學(xué)生具小民大四的下半學(xué)期到五福路社區(qū)來實(shí)習(xí),他想趁著這次實(shí)習(xí)機(jī)會多收集一些社區(qū)資料寫出一篇高質(zhì)量的論文。

      五福路社區(qū)居委會的郝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長得濃眉大眼,一看就很干練。當(dāng)她聽完具小民的想法后立刻爽朗地笑著說,好哇,你跟我?guī)滋?,什么資料什么數(shù)據(jù)就都有了。

      兩人正談著,篤篤篤,有人敲門。郝主任皺了下眉,高喊,誰呀?進(jìn)來!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進(jìn)來的是個小姑娘,有十三四歲,圓圓的臉,淡淡的眉,腦袋后吊著一條馬尾辮,皮膚白白嫩嫩的,像一枚剛剝了皮的嫩蓮子米。

      郝主任瞟了她一眼說,是香香呀——你有事?

      香香低著頭,看著腳尖,膽怯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郝主任漫不經(jīng)心問,是不是你媽又打你啦?香香是抱養(yǎng)的。郝主任曾聽坊間有人說閑話,楊素珍有打罵香香的事??稍诤轮魅斡∠罄?,楊素珍嘴巴有點(diǎn)碎,但人還算老實(shí)本分,郝主任覺得她還不至于虐待香香。郝主任知道,五福路上閑人多,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傳閑話的人也多,鄰里之間的好多是非矛盾都是由她們的嘴造成的。

      香香輕輕地?fù)u了搖頭,手搓著衣角,臉紅紅的。

      郝主任覺得很詫異,說,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呀?香香瞟了一眼具小民不愿說。

      具小民連忙知趣地起身說,郝主任,那你們談,我先出去。郝主任笑了笑說,也沒什么大事,小姑娘見你是生人,不好意思。要不,你先到隔壁辦公室坐一會兒。

      具小民出去了,郝主任舒服地打了個嗝,靠在椅子上望著香香說,你說吧。

      香香低頭吭哧了好半天才囁嚅著說,是——是張子棟,他——他摸我。

      郝主任的嗝一下止住了,她身子一挺,瞪大眼睛問,誰,誰摸你?張子棟是誰?他摸你哪里了?

      張子棟是我表哥,他,他摸——摸我的——乳。

      郝主任被香香的話驚住了,她忍不住去瞄香香的乳,香香穿著一件白色小碎花襯衣,胸前的小乳像一對倒扣的小蓮蓬,在衣服里悄悄地萌起。郝主任很氣憤,香香還是個小花苞,就有男人敢打她的主意。她決不輕饒這個人。

      郝主任說,香香,你別慌,坐下來慢慢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香香半個屁股小心翼翼地坐在郝主任對面的椅子上,低著頭眼睛始終不敢看郝主任。

      他摸了你幾次?在什么地方?郝主任像審判官一樣問。

      兩次,一次是我睡午覺的時候,他把手伸進(jìn)了我的衣服里……還有一次他是從后面用雙手兜住了我的乳……我現(xiàn)在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生怕他再來摸我……香香的眼睛里流露著恐懼,像一只受驚的小麋鹿。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已經(jīng)基本擺脫了兒童階段的稚氣,開始性發(fā)育,但還遠(yuǎn)沒有成熟,正如一朵嬌嫩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這事你跟你媽說了嗎?

      我說了一點(diǎn),我媽就罵我浪,說我想多了……我就不敢說了。

      香香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對郝主任說,我很害怕,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最后想到您,求您幫幫我,跟我媽說說,讓我表哥走吧……香香的聲音弱弱的,眼淚像小珠子吧嗒吧嗒地滾落著,郝主任看了很心疼。她想,這個叫張子棟的家伙,真是膽大妄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這么齷齪的事。郝主任拍案而起,對香香說,你別怕,我馬上給派出所打電話,讓他們把那個叫什么?哦,張子棟的家伙抓起來!

      香香趕緊站起來苦苦哀求著說,郝主任,您可千萬不能讓警察把張子棟抓走呀,那樣我們家的親戚會生吞活剝了我,我也活不成了!

      郝主任想想也對,香香還得繼續(xù)在楊素珍家生活呢,再說這種事傳出去對小姑娘的聲譽(yù)也不好,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趕走張子棟!于是她對香香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香香千恩萬謝地走了,郝主任靠在椅子上想了想,然后出去把具小民叫進(jìn)來,對他說,你跟我到居民家走一趟。具小民很興奮。路上,郝主任簡單跟他說了香香的事,然后說,你是新來的,居民都不認(rèn)識你,能少許多麻煩。

      五福路是條老街,這條街上大多是些引車賣漿的小生意人,從早到晚熙熙攘攘亂哄哄的。

      郝主任帶著具小民穿街走巷地來到香香家住的小院。這個院不大,只有四五戶人家,院中有棵碩大如篷的老榆樹幾乎罩住了整個小院。陽光透過枝葉悠悠地灑在地上,樹下坐著一黑一白兩個女人。那個黑瘦的女人是夜市上賣烤串的,每天白天她都要把大盆的食材穿好,預(yù)備晚上夜市上用。另一個白胖胖的中年婦女正坐在自家門口低著頭繡十字繡。

      具小民走進(jìn)這個院子,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時院里的兩個女人同時抬起頭笑著說,今天是什么風(fēng)把你郝大主任給吹來了。郝主任笑聲朗朗地說,兩位姐姐都在忙呀,我到楊素珍家去看看,有點(diǎn)小事。小院是刀把型,香香家在刀把頂處。五福路的人只要有人在家,都不興關(guān)門。香香家的大門是敞開的,上面掛著半截碎花布簾。郝主任高喊了一聲,楊素珍,然后就掀開布簾徑直進(jìn)了屋。楊素珍原來是毛紡廠的下崗女工,后來郝主任幫她找了份超市保潔員的工作。超市干活分上下午班,這時她恰好在家,一聽見郝主任的聲音,她連忙迎了上去。

      香香家是間只有十五六平米的單間,里面并排擺著一大一小兩張床??吹贸鲂〈彩桥R時搭的,因?yàn)轵v地方,許多東西都亂堆在墻根處,屋里顯得很擁擠。郝主任看著那張小床想象著,夜晚張子棟趁著楊素珍起夜時悄悄把手伸向香香……或是楊素珍上早班時張子棟把手伸向香香……心說,楊素珍你好糊涂哇!就這么一間房,你敢留宿一個大小伙子?

      楊素珍有些緊張地看著郝主任,她不知道郝主任突然來她家有什么事。郝主任裝著無意地問,這張床是誰在住呀?

      是我外甥,他從老家來,說想學(xué)美發(fā)手藝,沒地方住,就暫時住在我這里。楊素珍賠著笑臉回答道。

      他在哪里學(xué)美發(fā)?郝主任問,

      就在十字街那個叫煩惱絲的發(fā)廊。楊素珍趕緊回答說。

      郝主任對站在一邊的具小民說,小具,你到煩惱絲跑一趟,把張子棟叫回來!

      具小民轉(zhuǎn)身走出香香家,他看見院里的兩個女人正伸長脖子朝香香家的方向窺視著。繡十字繡的白胖女人看見具小民,朝他微微一笑。具小民臉紅了,他囁嚅著叫了聲阿姨,然后低頭趕緊走了。望著具小民的背影,黑瘦的女人問白胖的女人,你認(rèn)識這個年輕人?

      具小民走后,郝主任直接切入正題。她問楊素珍,你外甥張子棟猥褻香香的事你知道不?楊素珍有些惶恐地說,我,我真不知道,都是一家人這怎么說的……

      郝主任有點(diǎn)恨鐵不成鋼地說,老楊,你呀,糊涂!你也是過來人了,你家就這么巴掌大的地方能混住大閨女小伙子嗎?你別以為香香不是你親生的就對她不上心。到老了,你還是得靠她管你!

      楊素珍低頭不語,這是她的軟肋。當(dāng)年她跟老袁結(jié)婚多年沒有孩子,楊素珍就自作主張地跑到妹妹家領(lǐng)來了五歲的張子棟,但老袁不愿意。老袁說養(yǎng)親戚家的孩子是白養(yǎng)的,長大了他還是跑回他自己家。

      說來也是極巧的。有天晚上,老袁值夜班,夜半時分忽然聽到門口有嬰兒的啼哭聲,他打開門一看,有人把一個女嬰丟在了值班室的門口。老袁抱起嬰兒,朝四下看了看,又吆喝了幾聲,可黑漆漆沒有一個人影。老袁的同事老王也應(yīng)聲走出來,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嬰兒說,老袁,你也別吆喝了,這孩子可能是個私生子,她爹娘故意放到這兒的。你不是沒孩子嗎,正好抱回去養(yǎng)著。

      老袁聽了欣喜若狂,他覺得這是老天爺饋贈給他的最好禮物。他趕緊把孩子摟在懷里,朝家跑,他也第一次嗅到孩子身上那股醉人的乳香,于是他給這嬰兒起了“香香”的乳名。從小,老袁就對香香視如己出,百般溺愛。只可惜老袁在香香十歲那年突發(fā)腦溢血走了。

      楊素珍不喜歡香香,因?yàn)橄阆惆阉锛胰硕嫉米锪?。?dāng)年老袁抱回香香后,逼著楊素珍把張子棟送回去。為這事她們姐妹倆好多年都不來往,直到后來老袁死了,這姐妹倆才重新聯(lián)系。如今張子棟說要進(jìn)城學(xué)美發(fā),楊素珍覺得自己欠他的。再說,自從老袁死后,家中沒有一個男人頂門戶,凈受人欺負(fù),所以楊素珍立馬就答應(yīng)了。

      香香曾跟楊素珍嘀咕過,說張子棟不老實(shí)??蓷钏卣鋮s覺得張子棟不過是小孩的輕狂,也沒那么嚴(yán)重,還罵香香“獨(dú)”,不擱人。如今讓郝主任一通教訓(xùn),臊得她臉上一塊紅一塊白。

      大約有二十分鐘,具小民就領(lǐng)張子棟進(jìn)來了。張子棟有二十歲的樣子,瘦瘦的,頭發(fā)染得焦黃,一件劣質(zhì)的白襯衣緊繃繃地裹在身上,一副發(fā)廊實(shí)習(xí)生的標(biāo)準(zhǔn)打扮??匆姾轮魅危瑥堊訔澬睦镉泄?,低著頭一聲不吭。

      郝主任厲聲說,張子棟,你自己做過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今天我看在你大姨的面上放你一馬,明天一大早前你必須馬上從這個家出去!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還繼續(xù)待在這里不走,我就把派出所的警察叫來,抓你去坐大牢!郝主任跟張子棟說話的聲音像鐵錘砸鐵砧鏗鏘震耳直冒火星兒,那張子棟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從楊素珍家出來,具小民很興奮,沒想到社區(qū)工作這么刺激。

      第二天早上具小民一來社區(qū),郝主任就對具小民說,你悄悄去看看那個叫張子棟的走了沒。

      具小民去了沒多久就回來說,我去煩惱絲發(fā)廊問了,昨天下午張子棟就辭工走了。郝主任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這時具小民躊躇了一下說,郝主任,我覺得張子棟這是猥褻少女,我們應(yīng)該報派出所。

      郝主任笑著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小具呀,居委會的工作學(xué)問深著呢,該狠要狠該軟要軟,到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個張子棟還年輕,也給他留條后路,如果我們把他送到派出所,他的一生可能就毀了,也壞了香香的名譽(yù)……具小民一邊聽著一邊點(diǎn)著頭,心說郝主任真是有水平。

      說到這,郝主任又囑咐說,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別再傳出去,我們這里的居民文化水平都不高,喜歡八卦,那香香是個小姑娘,傳出去會對她影響不好。

      具小民連忙說,我知道,我知道!

      具小民的女朋友叫劉鳳,跟他是同一所大學(xué)的,比他低一年級。周末兩人約著一起去看電影。電影院里正在放《我不是潘金蓮》,劉鳳嚷著說,我就看這個。于是兩人就買了爆米花可樂一起進(jìn)了場。

      本來劉震云的作品是以語言的幽默和反諷取勝的,但拍成電影卻無法體現(xiàn)出這個特點(diǎn),反而讓人覺得冗長而寡淡。

      而劉鳳早就沒興趣了,竟低頭玩起了手游。那手游的音樂一會兒叮叮叮的一會兒嗖嗖嗖的。具小民就用胳膊捅了捅她,說,別玩了,影響別人。劉鳳朝他莞爾一笑,有點(diǎn)撒嬌地說,一點(diǎn)也不好看,我看不下去了。具小民說,快完了。劉鳳看出具小民也對電影興趣索然,于是干脆跟他小聲聊起天來。

      誒——聽我媽說,前幾天你和郝主任來我們院了?黑暗中具小民嗯了一聲。那天具小民到香香家才知道,原來劉鳳的家也在這個院。去年學(xué)校搞活動,劉鳳跳健美操把腳崴了,是他把她送回家的,不過那是個晚上,他印象不深。后來也是因?yàn)檫@件事,劉鳳成了他的女朋友。具小民想,這個世界真小。

      你們上香香家干嗎?劉鳳感興趣地問。

      具小民含糊地說,也沒啥事,是郝主任帶我家訪。

      你騙人!黑暗中劉鳳歪著頭擋住具小民的視線說,我媽說,你們一走,張子棟也立馬走了。是不是張子棟出了什么事?具小民扭著頭繞過劉鳳的臉說,別鬧,看電影。劉鳳撒嬌說,電影不好看嘛,你告訴我到底去干什么了?劉鳳抱著具小民的胳膊搖晃著。具小民無奈地脫口而出:他——他手不老實(shí)。

      他手怎么不老實(shí)?他偷東西嗎?劉鳳越發(fā)感興趣了,她摟緊具小民的胳膊刨根問底。具小民感到劉鳳胸前有一坨溫軟的東西向他襲來,他立刻熱流奔涌。于是他變得大膽起來,用手在劉鳳的乳上輕輕一掐說,就這樣不老實(shí),明白了吧。劉鳳差點(diǎn)尖叫出來,她用手拼命地捶打著具小民說,你真壞呀!你真壞!

      具小民一臉壞笑地說,看你還刨根問底不!說完后的瞬間,他又有些后悔,連忙囑咐劉鳳,這事你可千萬別傳出去了。

      劉鳳撒嬌地說,就說,就說!具小民去撓她的癢癢,劉鳳連忙說,我不說!我不說!

      周末劉鳳從學(xué)?;丶?,劉鳳媽照例給女兒做了許多她愛吃的菜,劉鳳爸爸先吃完走了。劉鳳媽便坐在桌子邊,一邊看女兒吃飯一邊跟她聊著天。

      誒,小具他們那天來咱院到底有啥事?

      劉鳳撲哧一笑說,媽,您的好奇心也太重了,居委會來咱院不是很正常嗎!

      劉鳳媽說,我就覺得不正常,第二天,那張子棟就走了,肯定有事。可問誰誰也不說,好像還挺保密。

      劉鳳嘴里裹著紅燒排骨說,媽,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就別打聽了。

      肯定你也不知道!劉鳳媽采用激將法。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心里憋不住事,只要一激,準(zhǔn)招。

      劉鳳果然上當(dāng),她得意地說,我當(dāng)然知道!

      我不相信,我也不聽。劉鳳媽故意捂著耳朵。劉鳳媽越這么做,劉鳳就越想證明自己。于是,她像一只銜肉的烏鴉,哇啦哇啦地唱起歌來,把她所知道的關(guān)于香香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說完后,她又連忙囑咐她媽,具小民讓我保密,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她媽立刻信誓旦旦地說,我不說,我絕對不說!這事跟咱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有一個月的時間,劉鳳媽心里一直隱藏著這個秘密。劉鳳媽曾是紗廠女工,那里女人成堆。女人們在一起最大的愛好就是說他人短絀。劉鳳媽過去在紗廠有個響亮的外號叫小廣播,讓她知道的事,肚子里憋不住兩天。

      如今保守了一個月的秘密,對于劉鳳媽來說,已經(jīng)足夠長了,早在肚子里憋出了芽兒,一張嘴,那芽兒就可以從嘴里冒出來。

      這個星期一連下了好幾場雨,周末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劉鳳媽拿出她的“牡丹富貴圖” 十字繡坐到門口挑著;賣燒烤的馬小妮也端出她切好的一盆盆食材開始穿串。

      陽光下,東屋的小桃先出來,她大聲喊道,香香別磨嘰了,電影都快開演了!香香應(yīng)聲而出,兩個少女笑嘻嘻地走出了院。她倆約好一起去看電影《瘋狂動物園》。

      劉鳳媽的眼睛一直盯著香香看,她覺得香香身上那件寬松的校服,讓香香的胸脯有點(diǎn)欲蓋彌彰,反而更撩人。她忍不住說,真是女大十八變,這香香昨天還是個小白菜,這才沒幾天就變成了小蜜瓜。

      馬小妮正熟練地抓著一把肉,另一手拿著鐵簽快速地朝肉上剜著,她的手麻利,一會兒已經(jīng)穿好許多串。馬小妮長得不好看,她臉色黑黃,嘴唇是烏紫色的,整天掛著臉,用劉鳳媽的話說,她那張臉就像誰借了她家二斗紅高粱還了一升老鼠屎一樣。馬小妮聽到劉鳳媽對香香的評論后,嘴巴一撇,冷冷地說,我沒看她有多漂亮,小黃毛丫頭,就學(xué)著鼻孔朝天。馬小妮對香香不屑是因?yàn)樗鷹钏卣溆羞^節(jié)。由于院小,鄰居之間常常搶地盤,馬小妮把自家的燒烤爐靠在楊素珍家的窗沿下,楊素珍吃素,嫌煙油味惡心,不讓放。兩家人為這事把居委會的干部都鬧來了。后來經(jīng)郝主任出面調(diào)解,馬小妮才不情不愿地把爐子挪到自家窗下。

      說起來馬小妮也是個心強(qiáng)命不強(qiáng)的女人。她男人跟她是表兄妹,男人從小患小兒麻痹癥,走路一顛一顛的,在城里很難找到對象。而馬小妮是鄉(xiāng)下妞,長得又不好看,也沒找到合適的人。于是兩家老人做主,讓他們表兄妹結(jié)了婚。結(jié)果生下倆兒子,大的有唐氏綜合征,眼睛長得像肚臍眼樣,整天搬個小板凳坐在街口,不眨眼地盯著行人看。老二比老大強(qiáng)些,好歹上了學(xué),只是最先跟香香一班,如今還在小學(xué)里晃蕩,人送外號老班長。馬小妮的丈夫雖然腿有些瘸,但人長得白凈。他還看不上馬小妮,嫌她丑,便整天在外游蕩,這個家全靠馬小妮撐著。小院里數(shù)馬小妮家最邋遢。走進(jìn)她家就有一股怪味,她家的老鼠都敢在床上亂竄。最讓人惡心的是,她家的傻大壯,只要有人惹著他,他就朝人家門上抹屎??赡闳ジ骜R小妮,她就會冷冷地說,我也沒辦法,你殺了他吧!我還謝謝你呢……聽著這話,你還能說什么?于是,好鞋不踩臭狗屎,大家盡量不去招惹她家。

      平時劉鳳媽對馬小妮也是敬而遠(yuǎn)之,可如今她太想聊香香的事,也就饑不擇食了。劉鳳媽朝四周瞅了瞅,然后神秘而小聲地說,大壯媽,你沒聽說咱們院的事?

      咱院有啥事?馬小妮正在穿著臭豆腐,手并不停,甕聲甕氣地回答。劉鳳舔了舔嘴唇又朝四下望了望,低聲說,你知道楊素珍的外甥為啥走?馬小妮冷冷地說,他家的事,我咋知道。

      劉鳳媽有些沮喪,馬小妮可真不是個好聊天對象。她只有自己繼續(xù)說下去,你不知道吧,楊素珍的外甥跟香香有事!

      馬小妮終于停住了手中的活兒,傻傻地問,他倆會有啥事?于是,劉鳳媽咳了一聲,繪聲繪色地把從劉鳳那里聽到的事兒添油加醋地告訴了馬小妮,馬小妮愣怔說,還有這種事,怎么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聽到。

      馬小妮對張子棟的印象不錯,他還給大壯二壯剃過頭,盡管張子棟的手藝很糟糕,把大壯二壯的頭剃得像狗啃的一樣,但卻讓馬小妮省了一二十塊錢。對于香香,馬小妮沒有什么好印象,這個小丫頭平時眼睛長到額角上,傲得很。有幾次二壯觍著臉想跟她搭個話,她就會一臉嫌棄地說,去去去,一邊去!留級生!想到這,馬小妮撇著嘴說,我看那張子棟是個挺老實(shí)的孩子,香香的話也未必可信。再說,她一個小丫頭,這種事怎么跟人說得出口喲。說到這,她癟著烏紫的嘴,悻悻說,我看她長大也是個禍害男人的妖精。

      兩人正聊著,有人進(jìn)院。劉鳳媽趕緊低聲囑咐馬小妮說,香香這事,我也是聽說的,你可別再傳給別人了。

      馬小妮一邊穿著串,一邊用不屑的口氣說,切,關(guān)我屁事!

      香香的事像擊鼓傳花,先從具小民那里傳到劉鳳,再從劉鳳傳到她媽,她媽再傳到馬小妮,馬小妮再……于是,變成了多次方的傳播。很快,五福路上的許多人都知道了香香的事。不過他們聽到的消息像一把生米放進(jìn)了爆米花機(jī),“嘭”的一聲,蹦出來的東西已經(jīng)比原來大了許多倍。五福路的人除了對物價上漲的事關(guān)心,再一個最大熱點(diǎn)就是男女之事了。

      五福路的人把目光投向了香香,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過去不起眼的小黃毛丫頭,如今清秀可人,臉盤像朵初綻的小葵花,在陽光下甚至能看見上面一層蜜色的絨毛,手一掐,嫩得都能冒出水來。

      人們盯著明麗的香香,津津樂道地議論著她被摸乳的那件事。

      男人們惋惜香香這棵小白菜早早被豬先拱了,因?yàn)樗麄冋J(rèn)定香香被摸乳的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女人們則竊竊私語,認(rèn)為香香太傻了,這種事本該藏著掖著,怎么好開口跟外人講。如今她成了被男人染指過的女孩,失去了純潔,今后還怎么做人?

      香香被摸乳這件事傳出去了,不管從哪方面說起,都讓香香陷入一個很糟糕的境地。家有女孩的父母禁止自己的女兒跟香香玩,在他們心里,香香已經(jīng)是長了霉點(diǎn)的蘋果,那爛處只會越來越大,他們怕香香的霉點(diǎn)會傳染到自家純潔的女兒身上。

      五福路的人好像個個都是衛(wèi)道士,人人都比香香干凈。香香走在五福路上,街上的女人常在她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

      緋聞像流感,香香的事很快又傳到了她所在的中學(xué)。十三四歲的孩子正是青春期,也正是對異性特別關(guān)注的年齡。每當(dāng)學(xué)校課間操時,各年級的小孩三五成堆竊竊私語,他們打探著哪一個是香香。當(dāng)他們看到香香時,立刻怪聲怪氣地起哄高喊著,香香——香香——然后再像發(fā)情的馬駒吹著口哨,一起哈哈大笑著。課間休息時,香香前排一個長滿紫色青春痘的男生竟拿出生理衛(wèi)生課本,翻到有女性生殖器官的那一頁高高舉著,大聲念著。引得班上一些小男生一陣陣的起哄聲。

      放學(xué)時,有混混男生專門在學(xué)校門口等著香香,看見她出來就吹口哨說下流話,嚇得香香低著頭趕緊朝家跑。走到自家院門口,碰上馬小妮家的二壯,這個留級生平時看見香香都灰溜溜地躲著走,如今連他都敢故意朝香香身上撞……

      最讓香香痛苦的是,跟她最要好的同學(xué)小桃,也躲著她。她倆可是一起長大的,從小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涩F(xiàn)在小桃放學(xué)后總是早早跑掉,或是跟香香說,你先走我還有事。即使跟香香一起回家,路上也是東張西望地生怕被人看見的表情。

      有天早上香香叫小桃一起上學(xué),剛走到她家門口就聽見小桃的爸爸在屋里斥責(zé)她說,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讓你跟香香玩,離香香遠(yuǎn)點(diǎn),你就是不聽!你跟她玩會學(xué)壞的……小桃爭辯著說,我倆是從小一起玩大的,要學(xué)壞早就學(xué)壞了,怎么現(xiàn)在跟她玩就學(xué)壞了呢!小桃的爸爸蠻橫地說,不要跟大人犟嘴,不讓你跟她玩你記住就行了。就像豆腐不能跟蜂蜜一起,莧菜不能跟甲魚在一起……這些東西混一起會出大問題的!小桃的爸爸老耿是醫(yī)院的配餐師。

      香香站在門口臉色變得煞白,腿也軟了。她清楚地記得,過去小桃的媽媽曾說過,她最放心的就是小桃跟香香一起玩。如今連小桃的家人也嫌棄香香了。香香的眼睛黯淡了。她不再約小桃,每天自己孤獨(dú)地上學(xué),孤獨(dú)地放學(xué)。

      學(xué)校還有個后門,平時只對老師開。盡管從后門回家要比從大門走遠(yuǎn)得多,但香香情愿選擇走這里,因?yàn)楹箝T臨郊野,路上行人很少。于是,每天放學(xué)后,香香就悄悄來到后門,站在角落里等著,等有老師走時,值班老頭會打開后門,這時香香便趁機(jī)跟著老師一起出去。但走后門的時間不確定,有時很晚還沒人走,香香就蜷縮在墻根處等到很晚。所以香香回家的時間也不確定。有時天黑了,她才到家。每當(dāng)這時,楊素珍就會罵她,死丫頭,又跑到哪里去浪了,這么晚才回家,你還嫌不夠丟人……楊素珍沒什么文化,有時甚至罵得很惡毒。自從大家都知道香香的事后,楊素珍覺得自己沒臉見人,心里也充滿了對香香的怨懟,她常常把無名火都撒到香香身上。每當(dāng)這時,香香總是低頭不語,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聽任楊素珍絮絮叨叨地罵很久。

      香香等后門的時間長了,終于被值班老大爺發(fā)現(xiàn)了。開始他對香香說,同學(xué),走大門去!后門不對學(xué)生開!可香香低頭不語,照舊是天天等在角落里。有天,刮大風(fēng),值班室的門被風(fēng)推得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自行車棚上鋪的鐵皮也刮得咔咔響。老大爺從窗戶里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四面透風(fēng)的自行車棚里,身子蜷成一團(tuán),緊緊抱住車棚的支柱,就像一松手隨時都會被風(fēng)卷走。老大爺一看,還是那個執(zhí)拗的小姑娘,便動了惻隱之心,他招手把她叫進(jìn)傳達(dá)室里避風(fēng),然后責(zé)備她說,沒見過你這么擰的學(xué)生,為啥非要走后門,那能近多少?香香的臉被風(fēng)吹得烏紫,嘴唇也早沒了血色,她的眼睛里流露著哀求,像只被野獸追趕的小麋鹿,她哆嗦著說,不——不是因?yàn)榻?,是——是因?yàn)槲也幌胍娙?!大爺,我求求您,就讓我走——走這里吧!說這話時,眼眶里早噙滿了淚水。老大爺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問,是不是怕門口有小流氓呀?香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大爺立刻豪氣地說,好,那以后你就走這里,我給你開門!香香感激得連連說,大爺,謝謝您,謝謝您!

      風(fēng)終于小了,老大爺拿著叮兒當(dāng)啷的鑰匙給香香打開后門,然后說,快回家吧,別讓家長擔(dān)心著。

      從此,香香可以自由地出入后門。

      這件事很快被人知道了,有人咂著嘴說,看來這個香香果然有一手,連值班房的老倔頭都被她迷惑了……

      學(xué)校的后門挨著近郊,路對面不遠(yuǎn)有個苗圃,種著各種樹苗。

      有時放學(xué)早,香香就抱膝坐在苗圃對面的斜坡上,聽著風(fēng)吹小樹苗發(fā)出的沙沙聲,眼睛望著遠(yuǎn)方。遠(yuǎn)處有數(shù)個高聳的煙囪,斷斷續(xù)續(xù)地朝外排放著灰色的煙霧。曠野的風(fēng)很大,有時刮得苗圃里的樹苗呼啦啦地響,也掀起香香的頭發(fā)和衣服。十四歲的香香神情憂郁地坐在草地上,任憑風(fēng)兒恣意地吹著她的身體,也不為所動。香香常常想自己究竟錯在哪,怎么就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讓所有人都朝她吐唾沫。她才十四歲,她不愿承受這一切。

      香香不想回家,家里是冰涼的,外邊是險惡的,只有這人跡稀少的地方才能讓香香的心放松下來。香香常常獨(dú)自坐在草地上,手托著腮,心里像天馬行空一樣胡思亂想著。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那是個什么樣的女人,為什么生下她又不敢養(yǎng)。是因貧窮還是因她是私生子?香香想得腦仁疼,可不管怎么想,自己的出生都是個錯誤,她是不該出生的人,所以注定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受待見的人。想到這里,香香甚至怨恨自己的生母,為什么要把她生下來?生下她卻又不管她,讓她承受這么多的凌辱……

      自從香香的事傳開后,馬小妮又開始理直氣壯地把燒烤爐放在了楊素珍家的窗戶下。馬小妮家的雜物最多,她不斷地擴(kuò)大自己的勢力范圍。如今香香出了糗事,馬小妮覺得自己拿住了楊素珍的短處,就越發(fā)不怕她了。

      楊素珍找到馬小妮,讓她把爐子挪回去,馬小妮愛理不理地說,我家爐子放在那,是擋你吃擋你喝,還是擋你家風(fēng)水了?楊素珍叫道,誒,你怎么不講理呀!我嗅不得大肉味。再說,你家的東西為什么不放在你家門口?

      你嗅不得大肉味,我還嗅不得騷味呢!我能讓小騷貨滾蛋嗎?馬小妮的嘴吧嗒著,嘴角掛著唾沫星兒,從鄉(xiāng)下出來的馬小妮罵人可是高手。

      楊素珍臉色煞白地說,你你,你什么意思?

      馬小妮冷笑著說,我沒啥意思,我是說,我家爐子干干凈凈的沒有騷味,我也沒有養(yǎng)姑娘讓外甥摸乳……

      楊素珍嘴笨,吵不贏,氣得渾身哆嗦,回屋,坐在床上抹眼淚。

      馬小妮家的傻大壯,看到母親和楊素珍吵架,當(dāng)晚就在楊素珍家的門上抹了屎。

      香香低著頭一遍一遍地擦著門上的大便,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也有洗不清的臭味。

      香香在外擦著門,楊素珍在屋里悲嘆著。家里如果有男人,還會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嗎?想當(dāng)初楊素珍之所以要留下張子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給娘倆壯膽的。誰也沒想到最后出了那樣的糗事。楊素珍想,如今娘倆被人欺負(fù)成這樣,歸根結(jié)底都是香香惹出來的禍。如果當(dāng)初她不跑出去亂說,張子棟怎么會被趕走?張子棟不走,馬小妮敢欺負(fù)她家嗎?如今她家落得街坊鄰居戳著脊梁骨看笑話,人前抬不起頭……想到這,楊素珍把一腔怨恨都?xì)w結(jié)到了香香身上,她掄起雞毛撣子朝著正在擦門的香香身上就是一頓亂抽,香香蹲在地上捂著頭任楊素珍抽打,既不哭也不叫。香香的身上爆出一道道血痕。

      小桃從屋里跑出來,她拽著楊素珍的胳膊苦苦哀求著,阿姨,你別打香香了……香香卻倔強(qiáng)地說,小桃,你別管我家的閑事!小桃低聲說,我不管誰管!香香把臉扭過去,小桃看到她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亮晶晶的東西了。

      自從出了摸乳這檔事后,香香那原本嬌嫩的小臉像被暴風(fēng)雨抽打過的花朵,每片花瓣都打了蔫,性情也大變了。她整天低著頭,寡言少語像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沒著。每天早上,她等該走的人都走了,才貼著墻根飄然而去,晚上再等天黑時悄然潛回。人 們很少能見香香的聲息和她的身影。只有當(dāng)楊素珍對香香的責(zé)罵聲在小院中回蕩時,人們才意識到香香的存在……

      香香像五福路上的罌粟花,讓人提防著又被人垂涎著。

      清明節(jié)前后,楊素珍回鄉(xiāng)給父母掃墓去了,把香香獨(dú)自留在家里。因?yàn)閺堊訔澋氖拢瑮钏卣涓妹脛傂迯?fù)好的關(guān)系再次破裂了,她也不好帶香香一起去。其實(shí)不讓香香去,香香心里反而很高興,她終于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在家里。

      上午,院里安安靜靜的。忽然人們聽到楊素珍家爆發(fā)出一陣噼里啪啦的打斗聲和香香聲嘶力竭的尖叫聲。院里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紛紛從屋里伸出頭來,疑惑地朝香香家的方向看去。這時人們看到,馬小妮家的瘸子,像騎著馬一樣咯噔咯噔地從楊素珍家連蹦帶跳跑出來,飛快地鉆進(jìn)自己的家……

      不要臉!臭流氓……香香變了調(diào)的尖叫聲在小院上空回蕩。

      馬小妮正站在門口用篦子刮頭,篦子把她瘙癢的頭皮刮得很舒服時,忽然看到自家男人從香香家的方向一瘸一拐地逃出來,她的臉色陡然變得黑紫。瘸子望著她訕訕地解釋說,我,我去看看咱家的燒烤爐,誰惹那個小騷貨了……說完趕緊從馬小妮的腋下擠進(jìn)屋去。

      此刻馬小妮只能打掉門牙朝肚子里咽,她以惡人先告狀的姿態(tài)高聲叫罵著,不要臉的小賤人,這么小就會勾引男人,你上輩子是狐貍精托生的,你個挨千刀的,我的命真苦哇……馬小妮一邊罵著一邊哭著,她已經(jīng)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嘴唇激烈地嚅動著,唾沫星兒飛濺著,歇斯底里地宣泄著自己的復(fù)雜情緒。這哭罵聲有針對香香的,也有針對她男人的,還有她對生活極度失望的……

      馬小妮的罵聲太過響亮了,引來許多人看熱鬧。他們興致勃勃地打聽著這院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們從馬小妮的罵聲中猜到,會不會是跟香香有關(guān)。

      人們正熱議著,有人叫道,快看,香香出來了。果然,香香披頭散發(fā)地從屋里走出來,她身上的小褂被扯得稀爛,白嫩的脖子上有幾道明顯的血痕……香香的樣子很恐怖,她像著了魔一樣,眼睛直勾勾的,像朵云在飄著……

      看熱鬧的人紛紛朝后避讓,像怕沾上瘟疫一樣給香香讓著路,目送著她飄走,大家竊竊私語,果然又是香香……

      忽然,小桃從屋里跳出來叫道,香香肯定是去跳井了!大家快救她呀!香香曾跟小桃說過,如果活不下去,她就去跳井!

      人們一聽,趕緊呼啦啦地朝老井的方向跑去。

      五福路的巷子深處有口舊時留下的古井。過去五福路沒通自來水,人們都在老井挑水吃。如今住老井附近的人還在這里提水洗菜洗衣服。

      老井的井口很大,上面搭著個水泥十字架,過去便于人們站在上面提水。而此時的香香就坐在井口的十字架上,兩條腿在井口晃蕩著,她一會兒低頭盯著井底,一會兒抬頭看看天??匆娪腥藝^來,披頭散發(fā)的香香忽然朝大伙凄然一笑,那表情很嫵媚也很瘆人。不由讓人想起《聊齋》中的小妖,恍然覺得她是才從深井里爬出來的。

      圍觀的人叫道,香香你可不能跳哇,你還年輕!也有人說,快給楊素珍打電話,讓她趕緊回來!

      具小民一進(jìn)五福路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有不少人朝老井方向跑去,他拉住一個正趕著去看熱鬧的人問,出了什么事?那人笑嘻嘻地說,去看香香跳井!具小民聽了心中一驚,趕緊也朝老井的方向跑去。

      此時,老井的周圍已經(jīng)圍滿了人,而香香像個頑皮的孩子坐在老井的十字架上,一邊晃動著雙腿,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任旁人怎么勸說,都仿佛像沒聽見一樣。但只要有人想悄悄靠近老井,香香就立刻做出要跳的姿勢。

      具小民趕緊從人群中擠過去叫道,香香,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有什么事你說出來……香香抬頭看見具小民,朝他伸長了舌頭齜牙咧嘴地作了一個怪相。圍觀的人竟呵呵笑起來了,說,到底是個孩子??删咝∶駞s心里一憷,他從香香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鄙視和怨懟。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過去,香香跳井變成了一臺戲,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不耐煩地吹起了口哨;有人高喊,喂,我們都看了老半天,你到底是跳還是不跳呀?

      咋了?不敢跳啦……

      不跳我們可都走了……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嬉笑聲,給悲劇的現(xiàn)場添了幾分戲謔氣氛。

      這時,人們看到香香的臉色煞白,她低頭朝井底望去……小桃用帶著哭腔的聲音拼命地叫道,香香,別聽他們的,你可千萬不能跳呀!

      具小民憤怒了,他像頭獅子朝眾人咆哮著,你們還有沒有一點(diǎn)人性,難道你們愿意看著一個花季少女死嗎!嘈雜的聲音立刻安靜下來,人們內(nèi)心潛在的某種善良,被具小民的咆哮聲給激醒了。

      坐在井上的香香,仰臉看了看天,然后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只見她屁股一抬,整個人立刻不見了。

      緊接著,人們聽到老井里傳出了巨大撲通聲。

      香香真的跳井了,圍觀的人這才如夢方醒。

      五福路的人大多是城市的底層,活得都不遂意。生活的窘迫和艱難讓他們變得不那么厚道。他們巴不得周圍的人每天都出點(diǎn)事,好給他們蒼白無趣的生活添點(diǎn)色彩。他們不是不善良,只是他們的善良只給那些比他們更不幸的人。

      人們簇?fù)淼骄吙吹?,香香像條大白魚正在井底撲騰著。大家趕緊張羅著找繩子,剛才還看熱鬧的人,竟紛紛自告奮勇地要下井去救香香。這時,具小民扒開眾人說,我下去!

      大家將繩子拴在具小民的腰間,然后把他一點(diǎn)點(diǎn)地放進(jìn)井里。老井有三四米深,里面陰沉沉的,四壁長滿了厚厚的綠苔和藻類植物。具小民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朝下落著,雖然井只有幾米深,他覺得自己正仿佛墜入一個萬丈深淵。

      香香的事發(fā)展到今天是具小民萬萬沒想到的。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泄密者,他才步入社會,他沒想到一件隱私竟能發(fā)酵成今天這個后果。他第一次領(lǐng)教到了人性的黑暗。他在自責(zé)和愧疚中煎熬著。同時他也憂心忡忡,生怕郝主任會追問他是不是泄密者,于是他想盡快逃離五福路,忘卻這里的一切。

      具小民沒料到他偏偏遇上了香香跳井,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下井救香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次心靈的救贖。

      具小民下到井底,用手去撈香香,水中的香香身體柔軟光滑且扭動得厲害,具小民抓了幾次,都被她掙脫了,井底里水花四濺。幸好,井底不寬,具小民終于拽住了香香的胳膊,然后攔腰把她抱住。香香經(jīng)過幾番撲騰和掙扎后,終于失去了反抗能力,在具小民的懷抱中乖乖地安靜下來了。她緊緊摟住具小民的脖子,把頭貼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擺布。具小民咽了口唾沫,把繩子拴在香香和自己的身上……

      于是,人們從井底拉上來一對緊緊摟抱在一起的男女。兩人渾身浸濕,身上曲線畢露,幾近透明。那場面很像是一對殉情的男女??礋狒[的人都捂著嘴不懷好意地偷笑著。

      出井的香香因?yàn)榍榫w激動已經(jīng)昏厥過去,有人叫道,得趕緊把她肚子里的水?dāng)D出來。具小民在大學(xué)學(xué)過溺水急救,也顧不得身上濕漉漉的,趕緊抱起香香,用腿頂住她的腹部,給她做頂腹控水……

      劉鳳媽是個頂愛看熱鬧的人,這么熱鬧的戲怎么能少了她。當(dāng)她看到,人們從井底把濕漉漉的具小民和香香一起拉上來,兩個渾身濕透的男女抱在一起,劉鳳媽的臉上掛不住了,她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回家不看了。

      周末劉鳳回家時,劉鳳媽從香香跳井,具小民下井救人,兩人從老井里撈上來就像沒穿衣服一樣,講到具小民最后的人工呼吸……劉鳳媽一邊講一邊氣惱地說,五福路的人都笑死了……劉鳳聽了她媽講的故事,心里酸溜溜的。

      大學(xué)生具小民下井救香香的事一下子火了,電視臺報紙都來采訪他,當(dāng)記者問具小民下井救人時害不害怕。具小民說,害怕,因?yàn)橄戮母杏X就像下地獄。

      那么救人后的感覺如何?記者又問。具小民回答,如釋重負(fù)!記者笑著說,你這種回答很新鮮,為什么這么想?具小民說,我就是這么想的……

      很快,具小民被評為見義勇為先進(jìn)人物,大學(xué)生楷模,學(xué)校里甚至有意讓他留校。

      但劉鳳對具小民救香香一事一直冷嘲熱諷著。她問具小民,你抱著香香的感覺很爽吧?具小民臉紅了說,瞎說什么呀,我可沒那歪心思。劉鳳譏諷說,周圍那么多人,怎么就你積極?具小民說,你想我見死不救嗎?劉鳳哼了一聲說,我看主要因?yàn)樘暇氖切」媚锇桑?/p>

      兩人逛公園時,一樹梨花開得正盛,那梨花像一團(tuán)團(tuán)綠白色的霧靄。有對青年男女正靠著梨樹臉貼著臉無比浪漫地纏綿著……

      這時劉鳳冷不防說,那天你跟香香也是這樣臉貼著臉的嗎?

      具小民愉悅的心一下子掉進(jìn)了冰窖,他不高興地說,你整天想什么?無不無聊!

      這段時間劉鳳只要跟具小民在一起,就會想到母親描繪的那個場景,心里醋兮兮的,忍不住和具小民使性子糾纏。

      香香躺在床上昏睡了幾天,這期間她腦子里一直在亂七八糟地做夢。她夢見自己被一群紅毛綠眼的人追趕著,她拼命地跑著,可不管她跑哪條路都是死胡同。而那些人正獰笑著一步步地朝她逼近,她一步步地后退著,可后面已經(jīng)無路可退……這時她看見自己的身后有一口井,她一咬牙轉(zhuǎn)身“撲通”地跳進(jìn)井里??伤麄?nèi)圆环胚^她,圍在井口,朝她吐唾沫扔石子……

      這些天香香一直昏睡,把楊素珍急壞了,雖然她不太喜歡香香,但香香畢竟是她養(yǎng)大的,也是她未來養(yǎng)老的依靠呢??粗稍诖采系南阆悖瑮钏卣渖踔猎估显?,要是他當(dāng)初抱回的是一個男孩該多好,如今就沒人敢欺負(fù)她們,也不會出這么多的爛事。

      好在第三天香香終于睜開眼了,她疲憊地打了個哈欠說,媽,我餓了。楊素珍見香香醒了,長舒了一口氣說,香香,你可醒了,嚇?biāo)缷屃?。我這就給你下面去。

      一會工夫,楊素珍端著一大碗雞蛋蔥花面進(jìn)來。香香也不做聲,她接過楊素珍手里的面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楊素珍看見香香能吃東西,欣慰起來。忍不住又嘮叨起來說,香香呀,你咋那么大的氣性呀,敢跳老井!你要是不在了,我老了怎么辦?以后咱們?nèi)遣黄鸲愕闷稹?

      香香也不理她,一大碗面連湯帶水吃了個精光,然后把空碗朝楊素珍面前一伸說,我還要!楊素珍接過碗出去又盛了些,香香又風(fēng)卷殘云般地吃完了,然后一抹嘴把空碗朝楊素珍又一伸說,我還要吃!楊素珍說,面沒有了,你再吃點(diǎn)饅頭?香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楊素珍又把饅頭遞給香香,香香一口氣又吃了兩個饅頭。楊素珍看著眼前的香香好像不是從老井里爬上來的,而是從餓牢里逃出來的。楊素珍從來沒見過香香吃這么多東西,她哄著香香說,你一下子不能吃那么多,小心把胃撐著了,先消化消化,等過一會兒再吃!香香這才打著飽嗝作罷。

      楊素珍看香香沒事了,就要去上班。為了照顧香香,她已經(jīng)請了三天假,她再不上班,超市就會辭退她。如今上年紀(jì)的下崗女工很多,找個工作不容易。如果她被超市辭退了,娘倆靠什么生活?

      楊素珍走了,香香靠了一會兒,想起床??傻降资翘闪藥滋欤鸵黄鹕砀杏X有點(diǎn)頭重腳輕。香香稍微坐了會兒,穩(wěn)了穩(wěn)神,然后用腳在床底下劃拉出鞋,趿拉上,然后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外邊的太陽真好,香香猛一下從黑暗的屋里走出,眼睛很不適應(yīng),陽光像千萬根針刺得她雙眼脹脹的,她趕緊閉上眼睛,讓眼睛慢慢穿越黑暗適應(yīng)陽光。過了一會兒,香香重新睜開眼睛掃視著,眼前的小院很亂,各家門口都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墻根處的老榆樹被晾衣服的鐵絲勒得傷痕累累;傻大壯像狗一樣伸著舌頭傻傻地坐在門口望著她……香香忽然嗅到一股難聞的味道,她回頭瞥到自家窗戶下靠著一個流著焦油的黢黑的燒烤爐,那燒烤爐像一個臭嘴,朝外冒著焦糊的臭味。香香死死地盯著燒烤爐,燒烤爐在她眼里變成了一個污穢的男人,他的一雙臟手在她胸脯上亂抓,流著涎水說,別人摸得,我為什么摸不得……

      香香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她從床底下拖出父親老袁做養(yǎng)路工時留下的一截鐵撬棍出了門。香香走到燒烤爐前,先是一腳把它踹倒,然后掄起鐵棍拼盡力氣地朝它砸去。那燒烤爐應(yīng)聲而倒,殘留在爐內(nèi)的炭灰立刻噴出一團(tuán)灰色的塵霧……

      這時坐在門口的傻大壯高聲喊,媽,快出來呀!香香砸咱家的爐子啦!

      馬小妮正坐在屋里發(fā)呆,聽到傻大壯的喊叫,連忙從屋里跑出來,看到香香正揮舞著鐵棍使勁地砸她家的燒烤爐。她一邊沖上去一邊罵道,小妖精,你瘋了!

      這幾天馬小妮的心里都是苦澀的。香香跳井的當(dāng)天,派出所就把瘸子給拘了,馬小妮覺得自己的男人出了這種事很丟人。這些天她一直憋在屋里沒出來,甚至連燒烤攤都沒出。如今看到香香砸了她家吃飯的營生,早顧不得一切像頭母狼一樣撲向香香。

      你這個小狐貍精,我家爐子惹你啥事啦!老娘今天不活了,跟你拼了……罵人已經(jīng)成了馬小妮語言的一部分。

      誰知香香冷冷一笑,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馬小妮以為香香膽怯了,她越發(fā)厲害,手叉著腰,堵在香香家的門,罵聲更高,你個小騷貨,五福路誰不知道你香香是個什么東西,你欺負(fù)人欺負(fù)到我頭上了,老娘不是好惹的,你給我出來!馬小妮憋了好多天的氣,今天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機(jī)會。

      香香應(yīng)聲而出,她手里拎著一把雪亮的菜刀,兩眼冒著寒光,指著馬小妮說,你要敢再朝前走一步,我就敢劈死你,不信你試試!說完香香用菜刀朝老榆樹上使勁一砍,一塊榆樹皮立刻卷曲起來。馬小妮心中一駭,那香香到底是個孩子,不知道輕重,她說砍可真敢下手……想到這,馬小妮不由地倒退了兩步。

      這時劉鳳媽跑出來,看見兩人像炸毛公雞一樣對峙著,就連忙伸出胳膊把馬小妮和香香隔開。劉鳳媽朝后拽著馬小妮說,你是長輩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是個小孩,也不知道個輕重……馬小妮順坡下驢地后退著,嘴里卻聲嘶力竭地叫嚷著,你讓她劈,讓她劈死我!她今天不劈死我,我還不依她呢!

      香香看著馬小妮退到自家門口,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她把手中的菜刀咣當(dāng)一聲甩在地上,然后橫著眼朝地上的燒烤爐示威般地又狠狠跺了幾腳。

      馬小妮看著香香如此囂張,忍不住罵得更惡毒了。馬小妮越罵越污穢越罵越不堪入耳。

      過去香香聽到如此下流的話,早氣得臉色煞白躲在屋里偷哭去了??蛇@時的香香卻沒一絲懼色。她面露著挑戰(zhàn)似的微笑,連槍夾棒地說,不管我爹媽是什么人,但她生出我起碼是個健全人,不像你跟瘸子亂倫,生出一窩傻X,浪費(fèi)國家的糧食危害社會!

      馬小妮最怕人罵她家孩子傻,這也是她最大的痛,而香香偏偏朝她的死穴上捅,馬小妮氣得渾身亂顫,聲音都變調(diào)了。可香香一點(diǎn)也不憷,她以牙還牙地跟馬小妮對罵著,而且口齒更凌厲,調(diào)門更高,頻率更快,語言更豐富,句句都是朝著馬小妮的痛處上戳。

      香香的表現(xiàn)讓前來看熱鬧的人大為吃驚,這么小的姑娘怎么會有如此豐富的罵人經(jīng)驗(yàn),而且出口成章。其實(shí)眾人并不知道,這些罵人的話是香香一天天積攢起來的,早在心里重復(fù)了千百遍。最初香香受到凌辱時,無力反抗,她一個人躲著偷偷地哭,可是哭過之后,只能是更悲切,更無助,更絕望。一個偶然的機(jī)會,有人罵她,她心里就照本宣科地也罵對方。漸漸地香香發(fā)現(xiàn)罵人可以宣泄自己的憤怒情緒,隨著她受到的侮辱越多,心里的積怨也越多,她心里罵人的次數(shù)也越多。她發(fā)現(xiàn)越罵得惡毒越罵得豐富就越解氣。于是她開始收集各類罵人的語言,對著黑夜咒罵,對著無人的田野咒罵,對著某些人的背影咒罵——罵人成了她為自己身心排毒的手段,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屈辱,只要找個無人處,讓她痛痛快快淋漓盡致罵一場后,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會舒展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香香心里積攢了無數(shù)的罵人語言,它們像蛔蟲在香香的肚子里攛掇著涌動著,尋找著冒頭的機(jī)會,如今它們終于逮到機(jī)會,便不由自主地從香香嘴里噴薄而出。

      香香像一夜之間褪去花蕊的葵花,突然露頭了千萬顆黑牙。

      劉鳳媽也覺得香香罵得太過分,便以長輩的口吻教訓(xùn)香香說,香香呀,你還是個小姑娘,怎么能罵這么丑的話!香香用睥睨的眼神瞟了一眼劉鳳媽冷笑著說,既然你們知道我是個小姑娘,你們怎么能用那樣丑的話罵我?你們到處敗壞我名聲的時候就沒想過我是個小姑娘?

      劉鳳媽不愿香香把戰(zhàn)火燒到她身上,于是趕緊剖白說,香香呀,我可從來沒說過你什么閑話呀!

      香香嗤之以鼻地笑了笑,那笑容像成熟的大人看著小孩當(dāng)面撒謊而不去戳穿她一樣。

      跳過老井的香香仿佛從地獄中重生,她脫胎換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不再穿小姑娘的花襯衣,而是改穿牛仔服。她用刀片在膝蓋處劃破牛仔褲的經(jīng)緯線,讓白嫩的膝蓋在褲子的破口處若隱若現(xiàn),香香還把自己一頭柔軟的長發(fā)剪成了短發(fā),前額斜搭著一排劉海,幾乎遮住了香香的半個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香香每當(dāng)思考時就用嘴巴吹額前的頭發(fā),眼睛微瞇著,那表情很酷也很冷。

      突轉(zhuǎn)后的香香像一座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突然間爆發(fā)了,巖漿所到之處狼煙滾滾火星四濺。

      跳井后的香香走在五福路上,只要有人敢多瞟她幾眼,她便立刻破口大罵,她的罵功一流,能罵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直到把對方罵得無地自容,落荒而逃。再遇上有人在她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她立刻直逼對方,眼神陰冷地說,別在我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好像你們有多干凈似的,你們那些丑事我都知道,惹急了我全都給你們抖摟出來。我比你們要干凈千百倍……五福路的人一聽到香香這么說,都有點(diǎn)心虛,誰沒點(diǎn)隱私呀。開發(fā)廊的阿麗前廳做美發(fā)生意,后室做皮肉生意;賣水果的愛花倒貼麻將室里的晃晃;開小超市的劉福在外養(yǎng)了小三……香香什么都知道。過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屎不臭挑著臭。要是都讓小孩香香抖摟出來,那人腦子就成狗腦子了。

      于是香香再走在老街上,趾高氣揚(yáng),沒人敢說三道四了,有的人還老遠(yuǎn)叫著跟她打招呼,客氣得很。

      在學(xué)校里香香也有了質(zhì)的轉(zhuǎn)變,她打架吸煙逃學(xué)泡網(wǎng)吧,成了最讓老師頭疼的學(xué)生之一。有許多女同學(xué)看見她都噤若寒蟬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生怕惹著她;一般男生也不敢去招惹她,香香已經(jīng)結(jié)了狐群狗黨,長著紫色青春痘的男生已經(jīng)被人教訓(xùn)得不敢上學(xué)了。每天放學(xué)時,香香手插在褲兜里大搖大擺地從學(xué)校大門揚(yáng)長而過。人們經(jīng)??吹?,香香坐在某男生的自行車后架上,身體后傾雙腿蹺得老高,動作輕狂地招搖過市。

      有天課間操時,香香準(zhǔn)備跟另外幾個同學(xué)逃學(xué)出去上網(wǎng)吧。等走到大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學(xué)校竟把大門給鎖了。于是有人提議翻后門出去。他們中有個外號叫小蟲的擠眉弄眼地說,誒,香香,聽說你跟看門老頭的關(guān)系特別鐵,今天就看你的啦!另外幾個人一起發(fā)出小公雞般的咯咯笑聲,起哄著說,走走,翻鐵門去,翻鐵門多刺激。說著,一溜風(fēng)地跑到了學(xué)校后門。

      后門值班的老頭正坐在值班室手拿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有滋有味地聽著京劇。抬頭忽然看到鐵柵門上攀爬著幾個像猴子一樣學(xué)生。他連忙跑出來大聲斥責(zé)道,你們不上課跑到這里來做什么?那幾個學(xué)生根本不怕他,他們一邊繼續(xù)翻著鐵門,一邊嬉皮笑臉地故意把鐵門搖得叮叮咣咣地響。老頭威脅道,你們要是再不下來!我就給學(xué)校保衛(wèi)科打電話,讓他們來處理你們!

      爬到一半的人聽到這話心一緊,手一松便溜了下來,他們最怕的是學(xué)校保衛(wèi)科把他們帶走,然后再讓家長來領(lǐng)人,后面的麻煩無窮,于是他們趕緊溜了。

      老頭忽然發(fā)現(xiàn),香香也在其中。他看著香香吃驚地說,你,你怎么跟這些人混到一起了?

      香香嘴巴不停地吹著額前的劉海,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一字一句地說,大爺,當(dāng)好女孩你怕別人,當(dāng)壞女孩人家怕你!

      香香成了五福路上的女魔頭,她的話很少,眼神陰冷。但如果你一旦惹著她,就能讓你脫層皮。有天香香放學(xué)回家,看見家門口有個破鐵罐,就隨腳一踢,誰知鐵罐里竟蹦出了只懶蛤蟆,把香香嚇得魂飛魄散,發(fā)出驚駭?shù)募饨新暋T瓉硐阆銖男∽钆掳]蛤蟆。這時香香聽到了大壯二壯在屋里抑制不住的竊笑聲……

      第二天放學(xué),二壯很晚還沒回家,馬小妮以為他玩瘋了,便罵罵咧咧地四處尋找。晚上夜市還指望二壯幫她出攤呢。可她問了老街上的許多人都說沒看見二壯,馬小妮心里有些著急。這時有人悄悄告訴馬小妮,二壯就在老井邊的路燈下……馬小妮趕緊朝老井的方向走去。果然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二壯一個人蜷縮在昏黃的路燈下。馬小妮氣呼呼地走上前剛要扇二壯一巴掌,這時她看到二壯已經(jīng)鼻青臉腫了。馬小妮的臉色立刻變了,問二壯,誰打的?二壯不回答,只管蜷縮著身子。馬小妮去拉他,他立刻發(fā)出殺豬般的號叫,后縮著身子不肯起來。馬小妮罵道,你想死在這里?

      這時二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朝地上指了指,馬小妮這才看見,二壯蹲在一個粉筆畫的圓圈里。他驚恐地說,我不能出圈,他,他們說,要是看到我出,出了這個圈就還打我!馬小妮氣得渾身哆嗦,她提著二壯的耳朵說,你出來,他們要敢再打你,我替你去死!說著,硬生生把二壯拎出了圈……

      回到家里,馬小妮仔細(xì)一想,這事肯定是香香干的,可馬小妮在明處,香香在暗處。馬小妮咽不了這口氣,這個小狐貍精,害得她男人被拘留至今還沒出來,現(xiàn)在又害她的兒子……馬小妮越想越氣,可她只有罵的武器,于是她在院里指桑罵槐地罵了半宿……

      第三天晚上,馬小妮家在夜市的燒烤攤被一群小混混給踢翻了,他們說她家燒烤的肉是死老鼠肉……

      第四天夜市,馬小妮家的攤?cè)匀挥腥藫v亂……

      踢了燒烤攤就等于斷了馬小妮家的生路,馬小妮無計可施,只有找郝主任哭訴,郝主任,香香那個小妖精已經(jīng)把我家逼得走投無路了。

      郝主任看著哭得一臉淚水的馬小妮,想想還在拘留所的瘸子和一雙不太清楚的兒子,未免也動了同情心。她又想到最近許多人對她說香香的種種不是,說,這個小丫頭想翻天?

      郝主任立刻陪著馬小妮一起去了她們小院。一進(jìn)院,馬小妮有點(diǎn)害怕地小聲說,郝主任,我就不去她家了,我還得給孩子們做飯呢。郝主任擺擺手說,你去忙你的。然后直接到了楊素珍家。

      楊素珍剛下班,正在準(zhǔn)備午飯??匆姾轮魅蝸砹?,趕緊讓座。郝主任一屁股坐在楊素珍對面,臉色很難看地說,老楊,你得管管香香了,你不知道從學(xué)校到五福路有多少人說她的閑話,你要是再不管,她就成了小流氓女土匪,到時你連哭都找不到地方!楊素珍一臉愁苦地說,郝主任不是我不管,而是我管不了。自從她上次跳井后,就活脫脫地變了個人,根本不聽我的,我管不了她……

      正說著,香香放學(xué)回來了,她一進(jìn)門,隔老遠(yuǎn)就把書包扔到床上,發(fā)現(xiàn)郝主任在她家時,立馬轉(zhuǎn)身要出去。郝主任喊住了她,說香香,怎么看我來就走呀,這么不歡迎我?香香不情愿地坐在床邊,兩只腳不停地晃蕩著,嘴里嚼著泡泡糖。

      郝主任和顏悅色地問,香香最近還好吧?啪的一聲,嚇了郝主任一跳。原來是香香嘴里的泡泡糖吹破了。楊素珍大聲斥責(zé)香香說,把嘴里的泡泡糖吐了,大人跟你說話呢??上阆阆駴]聽見一樣,照舊一鼓一嚼地吹著泡泡糖。楊素珍一臉無奈地望著郝主任。郝主任忍住氣說,香香呀,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阿姨我一直喜歡你,可你現(xiàn)在怎么一下變了。雖說你受了點(diǎn)挫折,可你還小,你千萬不能破罐子破摔……郝主任苦口婆心地講了很多,自己都快被自己打動了,可香香仍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嘴里不停地嚼著泡泡糖。郝主任有些不耐煩地說,香香,我說了這么多你聽進(jìn)去沒有?

      香香仍是低著頭晃蕩著腿,一聲不吭,臉上毫無表情。

      郝主任終于忍耐不住性子了,她站起身來說,香香,你好好想一想,當(dāng)初你跳井時,人家大學(xué)生小具不顧個人安危跳到井里救你,你變成今天這樣對得起誰呀?

      香香仍然是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

      最后郝主任臉色鐵青地離開了楊素珍家,這一次她對香香真的束手無策了。

      回到辦公室,郝主任想到香香剛才的態(tài)度,氣得直打嗝,她一口氣喝了三杯水。

      有人敲門,郝主任沒好氣地喊著,進(jìn)來!

      進(jìn)來的人竟然是具小民。

      從五福路回到學(xué)校,具小民的確很忙,他先是忙著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后來又忙著畢業(yè)論文考研復(fù)習(xí)等等事情,忙碌的生活讓具小民修復(fù)了心靈上的一些陰影。

      “5·20”情人節(jié),劉鳳約他一起去看電影,劉鳳說要看《美人魚》,兩人一起進(jìn)了影院。鏡頭中美人魚在海水里,長發(fā)飄逸,身姿曼妙。黑暗中劉鳳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用肘拐了一下具小民說,誒,你覺不覺得這個美人魚姍姍長得跟香香很像呀?

      劉鳳的話讓具小民感到吃驚,因?yàn)樗睦镆舱@么想著,這個演美人魚的女演員的確跟香香長得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那翹翹的唇與香香最為相似。難道劉鳳在猜度他的心思?具小民覺得一股涼氣襲身,他不敢接她的話茬,他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談香香了。因?yàn)橐惶崞鹣阆?,具小民就會有種控制不住的心悸。

      對泄露香香隱私之事,具小民從來沒有求證過劉鳳,他覺得這就是自己的責(zé)任,不該苛求任何人。具小民不想談香香,這對他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也是他心里的一個陰影。具小民沒回答,劉鳳回頭看了看具小民,他正神情專注地看著大屏幕,劉鳳覺得他很曖昧,就說,具小民,你裝什么裝,香香是不是你心中的洛麗塔?具小民忽然很生氣,說劉鳳,你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結(jié)果看完電影后兩人不歡而散。

      與劉鳳分手后,具小民回學(xué)校,一路上他的腦子里一直閃現(xiàn)著電影《美人魚》里的鏡頭,美人魚姍姍那清純甜美的形象幾度變幻成香香的模樣在他眼前閃過……具小民忽然想到五福路去看看,自從離開五福路,他一直沒再去過,他不知道現(xiàn)在香香究竟過得怎么樣?

      第二天具小民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哪些是適合女孩子的讀物,然后到書店挑了《簡愛》《夏洛的網(wǎng)》《做最好的自己》等幾本書,來到五福路。

      郝主任開門見是具小民來了,非常高興。她拍著具小民的肩說,大英雄,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給忘了呢??熳?!

      具小民靦腆地笑了笑,然后坐在郝主任對面,簡單說了一下自己這幾個月都在忙些什么,最后說,快畢業(yè)了,事多,所以一直沒抽出時間來看看。郝主任感慨地說,小具,你是有為的年輕人呀!可惜那香香……郝主任搖著頭嘆著氣。

      具小民連忙問,香香現(xiàn)在的生活怎么樣?郝主任冷笑了一下說,小具你可是想不到,如今的香香跟你在時的香香已經(jīng)是判若兩人了。接著郝主任細(xì)數(shù)著香香在學(xué)校和社區(qū)的一些不良反映,最后用一聲嘆息結(jié)束了她的敘述。

      具小民默默地聽著,他幽幽地說,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個天使和一個惡魔。

      郝主任一拍大腿說,對呀!香香就是從天使到魔鬼!

      從五福路出來,具小民的心境很灰暗。香香的蛻變,跟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他這輩子都將擺脫不了對香香的負(fù)罪感。

      天下起了小雨,具小民的心情仿佛也被雨浸透了,從內(nèi)到外都是濕漉漉的。他暗暗下決心,從今以后不再來五福路,也不再想香香的事,割斷與五福路的所有聯(lián)系。

      偏偏這時劉鳳打來電話來問他在哪里,劉鳳!她又讓他想起了五福路,想起了香香,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倆只要在一起,就不可能徹底忘卻五福路。具小民決定同時斬斷跟劉鳳的關(guān)系。他在電話里說,劉鳳,我,我考慮了很久一直沒有跟你說,我覺得咱倆不是那么合適。我們的思想,我們的觀點(diǎn)都相去甚遠(yuǎn),我可能也給不了你要的幸?!?/p>

      電話里劉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叫道,是為了那個洛麗塔?

      具小民沒說話,他關(guān)了電話。

      此刻,具小民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街上,卻覺得自己異常孤獨(dú)。

      轉(zhuǎn)角有個酒吧,霓虹燈在斜雨中閃爍著意味深長的“余音”二字。具小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低頭進(jìn)了酒吧。酒吧里燈光幽暗,薩克斯金曲《天堂之約》低回縈繞,音樂讓人有種無限蒼涼和無限感慨的心境。

      具小民慢慢地喝著,漸漸地目光有些迷離,酒吧這個地方就是這么奇怪,內(nèi)心孤獨(dú)的人往往喜歡到喧嘩的角落療傷。

      具小民的鄰桌來了一群半大的學(xué)生。桌上一溜擺著幾十瓶啤酒,他們可真能喝,起哄聲不斷,整個酒吧數(shù)他們最喧鬧。

      青春無敵呀!具小民想起自己上中學(xué)的時候,也有這樣快樂的日子,可隨著時間的打磨,人的快樂會一點(diǎn)點(diǎn)消逝。具小民慢慢地呷著啤酒,在薩克斯慵懶迷人的咽嗚聲中回想著許多往事……

      忽然鄰桌爆發(fā)了一陣喝彩聲,具小民扭頭看到一個剪短發(fā)穿牛仔服的女孩,一條腿踩在椅子上,一只手叉在腰間,像吹沖鋒號一樣,一口氣灌完了一整瓶啤酒。這時,立刻有人遞上了第二瓶,女孩毫無懼色地接過來,仰著脖子繼續(xù)吹著,第三瓶又遞上來了……具小民看到一個小女孩子這樣喝酒,禁不住為她擔(dān)心起來。他想,如今這些小孩真是瘋狂,家里的大人可能根本管束不了他們……女孩一口氣喝完了三瓶后,臉色煞白,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這時旁邊有人遞上了第四瓶,女孩打了個酒嗝,滿臉懈怠地擺了擺手,彎腰說,不行了!這時她身旁一個小眼睛的男生不依地說,我跟你打賭的是四瓶!你還得喝一瓶,最后一瓶。女孩的腰彎成九十度,哀求著說,蟲哥,真的不行了,我都快撐死了……叫蟲哥的家伙一邊吸著煙一邊慢悠悠地說,今天是你要打賭的。輸了,明天我找人把你的好姐們小桃?guī)恚乙呀?jīng)看上她很久了。女孩立即說,我喝,但你要說話算話,絕不能騷擾小桃!說著,她直起腰,抓起啤酒瓶,吸了口氣,像下定決心赴死一樣,又一次吹起了沖鋒號。但喝的速度明顯緩慢了許多。這時,旁邊的人一起加油打氣道,香香加油!香香加油!

      具小民正悶頭喝著酒,忽然聽到香香二字后,頭嗡的一下大了。香香?他倏然站起來,朝鄰桌走去,他想看看,這個喝酒的女孩究竟是不是他認(rèn)識的香香。

      具小民走到女孩跟前時,女孩已經(jīng)搖搖晃晃了,但具小民從女孩緋紅的小臉上真真切切地看到,她就是香香!

      具小民一把奪過香香手中的啤酒瓶,大聲叫道,香香,你想喝死呀!香香看到是具小民,臉色倏然變了,身子一軟,歪倒在具小民懷里不省人事了。具小民恍如還在井下抱著香香……

      這時香香旁邊那個叫蟲哥的男青年,直眉楞眼地問具小民,你誰呀?敢跑到我這里鬧場子!

      此時,具小民也是微醺,變得無所畏懼,他睥睨著蟲哥說,你管我是誰?你們他媽太不地道了!合伙欺負(fù)一個女孩子!

      蟲哥惱羞成怒,他抓起一瓶啤酒朝桌子沿上一磕,立刻泡沫四濺,他手握著半截尖利的啤酒瓶齜著牙說,你找死呀!

      接著酒吧里爆發(fā)出啤酒瓶摔碎的砰砰聲,桌子椅子移位的咣當(dāng)聲和女人的尖叫聲……

      酒吧老板趕緊報了警,等警察趕來時,具小民已經(jīng)躺在血泊里。

      香香跪在具小民身邊一邊哭泣一邊拼命地叫著,具大哥,具大哥……

      具小民疲憊地望著香香說,我背包里有,有幾本書,是帶給你的。記住,做個好——好女孩!

      香香拼命地點(diǎn)著頭說,具大哥,我,我聽你的,做個好女孩!

      很快,120急救車的嗚哇聲劃破長夜,香香跟著急救車一路朝醫(yī)院狂奔著……

      選自《長江叢刊》2017年第10期

      原刊責(zé)編 鄭 因

      本刊責(zé)編 郭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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