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草原騎兵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又一次突襲邊疆。軍情報到京城,皇上不再是往常那樣驚慌失措,而是會心一笑,繼而拍案而起,命令飛虎軍迎戰(zhàn)。
草原騎兵長驅(qū)直入。近百年來,每當他們遭遇饑荒,不,每當他們搶來的物資所剩無幾時,他們的鐵蹄就踏將過來。最初,他們還會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后來,他們懶得找理由,想來就來,想去就去,而不論怎樣,每次不僅能擄去大批人、畜、物,還能收到中原王朝可觀的“息戰(zhàn)金”。
可是這一次,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將終結在這支他們從未聽說過的飛虎軍手里。交戰(zhàn)伊始,他們滿以為對手會像以前那樣不堪—擊,因此游戲一般,嬉笑著,沖殺著,搶奪著。等他們發(fā)現(xiàn)了異常,遲了──飛虎軍以迅雷之勢殲滅了入侵之敵,取得了近百年來中原王朝對草原勁敵的第一次勝利。
飛虎軍大帳里,探馬來報,敵軍主帥恩魯受傷,正帶著殘存的數(shù)百人馬在幾十里外休整,戰(zhàn)斗力喪失殆盡。將士們一聽,紛紛請大將軍下令,乘勝追擊。
大將軍不說話。他在想數(shù)年前組建飛虎軍的情景:那時候,這群人大多還是孩子,但凡是被選中的就立即無條件地被帶進冰天雪地里,進行殘酷的訓練。別說戰(zhàn)死的,單是訓練中累死、病死、凍死的,就不計其數(shù)。大將軍曾暗暗發(fā)誓,班師回朝后一定讓每個人都封官進爵。
“大將軍,乘勝追殺恩魯,徹底殲敵,如此,他們至少三十年不敢南顧!”副將道。
大將軍還是不說話。他又在想他自己:出身貧苦,父親早亡。寡母帶著他受盡了人間屈辱。參軍以來,經(jīng)歷了多少次殘酷的戰(zhàn)斗,多少次死里逃生,身上多少處傷口愈了又傷傷了又愈。作為軍人,殺敵報國是夢想,出將入相不也是夢想?
“大將軍,恩魯不滅,不久又會集結人馬南侵。恩魯—死,敵國定然瓦解,我邊疆從此就高枕無憂??!”
大將軍依然沉默。他在想:現(xiàn)在,僅憑這—仗、這一功,全軍上下,將士們達不到封官進爵的條件,自己也沒有出將入相的資格。一旦殺了恩魯,敵國瓦解,則從此再也無仗可打,無功可立,飛虎軍也沒了存在的必要,所有的夢想更沒了實現(xiàn)的可能。
“大將軍,機不可失啊……”眾將士齊聲道。
“恩魯狡詐,不可輕敵,不可盲目追擊?!贝髮④娨灰а?,命令道,“飛虎軍全線后撤五十里!快馬報告皇上,說敵軍又集結數(shù)萬人馬,準備與我軍決戰(zhàn)!”
不久,朝廷從全國各地緊急征集的新兵、籌措的糧草、打造的軍械,千里馳援到飛虎軍。于是,飛虎軍的捷報開始頻頻傳到朝廷:飛虎軍又打了勝仗,殺敵多少人,但恩魯仍然在逃,仍然在糾集人馬,伺機再戰(zhàn)?;噬嫌窒灿謶n,一面一次次嘉獎飛虎軍,一面一次次將兵員、糧草、軍械送往飛虎軍。
三年后,大將軍見一切都已成熟,一舉全殲敵軍,殺死恩魯,繼而敵國土崩瓦解。大將軍奉旨率領飛虎軍,班師回朝。
京郊,藍天白云,春風徐徐,空氣中花草的氣息沁人心脾。大將軍端坐馬上,身后是威武浩蕩的大軍。前方,皇上率領滿朝文武歡迎大軍凱旋的鑼鼓聲已隱約可聞。路邊,野地里,—位老婦人,白發(fā)凌亂,衣衫襤褸,騎坐在田埂上,艱難地挖著野菜。—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裹著拖地的破舊大棉襖,呆立在老婦人身旁,有氣無力地問:“奶奶,我爹什么時候回來?仗什么時候打完?”
“快了,快了……”老婦人氣喘吁吁。
“你騙人,你老說快了快了,可……”小男孩嗚嗚地哭起來。
大將軍下馬,上前,拉過小男孩:“娃兒,想爹了?你爹在哪兒打仗?”
“飛虎軍?!崩蠇D人看看大將軍和他的隊伍,輕嘆一聲,“三年前,老大老二被飛虎軍征去,—個死于訓練,—個死于戰(zhàn)斗。去年,老三又被征了,老三媳婦就瘋了。老頭子上個月給飛虎軍送糧,累死在路上?,F(xiàn)在,這一家就我和孫子,還有他的瘋娘?!?/p>
看著祖孫倆已顯浮腫的臉,大將軍強忍淚水:“老姐姐,仗打完了,你兒子就要回來了?!?/p>
“誰說得準啊!三年前就說打完了,飛虎軍要解散了,可是……”老婦人搖搖頭,“唉!我老了,今兒明兒就死了也不足惜,可憐我這孫子……”
大將軍忽然熱淚縱橫。
選自《小說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