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會玲
辦 公室的美女同事桃子,每天早晨在家吃 完早餐之后,路上還要再買一個餅子。每次看著她捧著一個夾菜餅大快朵頤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感慨:真能吃,真是年輕啊!我只能羨慕,因為我已是“中年后”。
中年以后的我,飯量跟著食欲一起減退,同時減退的,似乎還有物欲。每每看到衣柜里掛得擠擠挨挨的衣服,真的很奇怪那些年怎么會那么熱衷買衣服,還專愛買那些時髦的流行的衣服。眼光不僅“高”還挑剔,商場里的均碼衣服看不上,路邊地攤上的衣服根本就不看。
是的,那些年我把大部分工資都送給了商場里那些裝修得高貴華麗的專賣店。從春到冬,生怕來不及了似的,左一條短裙右一條短裙。伴著短裙的,是毛衫、襯衣、外套、風(fēng)衣、大衣、圍巾,真絲的、羊絨的居多;左一雙鞋右一雙鞋,矮靴長靴,高跟低跟。還有頭發(fā),一直垂于肩下,每年都得燙一次,始終保持卷曲蓬松的狀態(tài)。
年輕時暴露在外面的一切,始終是時尚摩登張揚的,而一顆心呢,卻是貧瘠枯寒的,時常東張西望,孤獨寂寞冷,渴望著愛與被愛,終日漂浮在眼花繚亂真真假假的俗世里。是啊,過分地耽溺于外表的修飾,過分地在乎著別人的言論,哪里還能空出心思來加強(qiáng)內(nèi)心的素養(yǎng)。
好在人總是一年年地成長著,容貌慢慢變老的同時,心思也在悄悄改變著。不知是從哪一天突然變化的,目光開始低垂,話語開始減少,心開始往回收。再也不做異想天開的夢,再也不想浪費時間。不想再刻意地走近誰,也不想再強(qiáng)求一些東西。但該遠(yuǎn)離的,毫不猶豫地遠(yuǎn)離。該放棄的,堅決放棄。不會再討好誰,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中年后的自己,變化看似簡單、突然、毫無征兆,但其實也是自然而來。
半生過去之后,衣服減了又減,也簡了再簡。衣柜里的衣服逐漸朝著簡單舒適大方發(fā)展。牛仔,棉麻,偶有真絲。白色,灰色,少有艷色。寬,松,“揚長棄短”。鞋不是球鞋就是運動休閑鞋,一點跟都不要,對樣式也不苛責(zé),只要腳舒服。頭發(fā)再也沒燙過,且越來越短,越來越短,終于,短成了“五四青年”式發(fā)型,劉海更短。面對別人訝異的目光,居然也可以不置可否。管他呢,我舒服我喜歡就好。也不愛一家家逛那些衣服專賣店了,更懶得試衣服,嫌麻煩更嫌浪費時間。聽見店員熱情洋溢的介紹推薦本能地反感抗拒。
中年后的大部分時間,喜歡宅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整理內(nèi)務(wù),修剪花草,琢磨一道菜的做法。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了,沒有看過電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電視的生活,也習(xí)慣了一壺茶一本書的日常。每當(dāng)我抱著一本自己喜歡的書,不知今夕何夕地窩在沙發(fā)里時,我的心安靜又清明、簡單又穩(wěn)妥。不看書的時候,就聽?wèi)蚵牳杪犂首x聽書。塞了耳機(jī)一個人在路上默默地走,傻傻地微笑或呆呆地注視什么,目光似遠(yuǎn)似近,看似茫然,實則涌動著無限風(fēng)景。
從前看見那些美麗的飾品,金的、玉的項鏈?zhǔn)骤C等,總是愛不釋手,心心念念想要,別人都有,我為什么不能有?好像沒有那條項鏈那只手鐲,自己就活得沒有底氣一樣,多么可憐可悲可怕的想法。如今再碰到自己喜歡的飾品,雖也心動,但更多的只是欣賞,不會再有強(qiáng)烈的想據(jù)為己有的想法。明白再美麗的首飾也只是身體外表的一點點綴。何況擁有太昂貴的飾品本身也會成為一種心理負(fù)擔(dān),擔(dān)心丟了壞了過時了。也覺得把一大筆錢投資在這些東西上的不值得。有一天當(dāng)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有什么東西是我可以帶走的呢?那些曾被我鐘愛的“奢侈品”又將何去何從?
半生之后,開始相信緣分和命運。人與人之間就不用說了,相信人與一朵花一枚草一件器物,也都是有緣分的。一件東西,一段感情,一份友誼,你擁有了,那是你和它(他)們的緣分,不必狂喜或得意。無法擁有或失去了,那也是緣分,不必捶胸頓足地追悔難過。
從前不喜歡那些五顏六色的瓷器,中年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鈞瓷真美,太美了,簡直無與倫比,怎么自己以前就沒有發(fā)現(xiàn)呢?大概也是緣分未到吧!或者說,是自己的審美和愛好還處在一個世俗低級的階段,看不到一件器物美好。對一件幾百元的衣服可能會猶豫再三,但對一只幾百元的茶碗茶壺,卻出手大方到迫不及待,奢侈到不管不顧。就好像突然愛上了一個人,所有的心思和念想,排山倒海般都傾倒給了它。但也不貪多,太多的物品同樣也是負(fù)擔(dān)和累贅。數(shù)只就好,都是自己千挑萬選得來的,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那些杯、碗、壺成了我的心頭好,無論我歡喜還是憂傷、繁忙還是悠閑,它們都日日陪伴著我,慢慢地靜靜地陪我繼續(xù)中年然后變老。它們不發(fā)一言又似有萬語千言,我們懂得彼此目光里的深情和欣賞。
又開始穿旗袍了。其實,我是有旗袍情結(jié)的,年輕時就有。結(jié)婚時請專業(yè)技師定做了大紅緞面長款旗袍,一拃長的腰圍,長及腳踝。這件旗袍如今靜靜地深藏在一個紙盒子里,成了過去某個場景的見證和紀(jì)念。三十歲左右,有一次去蘭州出差,特意買了紅咖兩色相間的橫紋棉麻布料,回來請裁縫做了一件中長款旗袍。我穿著這件旗袍上班,早上去提開水,曾被人誤以為是隔壁小學(xué)的老師(我們和學(xué)校共用一個開水房)。后來還在銀川買過一件酒紅色仿絲綢的半長旗袍,面料厚實,夏天穿了不透氣,其實一點也不實用。穿了幾次就不愿再穿,但也沒舍得送人或扔掉(扔了那么多衣服,唯獨這件旗袍沒扔),至今還在盒子里,偶爾整理衣物還會打開看看摸摸。去年有一次去萬達(dá)理發(fā),在理發(fā)店隔壁看見一件中長款真絲旗袍,暗綠色,胸側(cè)有大朵牡丹,亦是暗色。仿佛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般,兩眼放光,心潮涌動。迫不及待試穿,竟好像量身定做般地合適妥帖。
我喜歡旗袍的傳統(tǒng)和妥帖,也喜歡它的優(yōu)雅和知性。半生之后,我才終于明白,這么多年走走停停、尋尋覓覓,什么才是我心里一直想要的,什么才是我一直不愿也不想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