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斯坦梅茨+張文智

舊金山，一個涼爽的夏日，79歲的加利福尼亞州州長杰里·布朗迎來了勝利時刻。假如當初是希拉里·克林頓入主白宮的話，他就不會有這激動人心的時刻了。

布朗一邊準備簽署法案，一邊提醒說：“地球氣候進入不可逆狀態(tài)有那么幾個關(guān)鍵點。”他要簽署的，是將加州碳排放總量控制與交易計劃延長至2030年的法案。為促使該法案通過，他做了大量工作?！斑@并非是一名政客在撈政績，而是為了保護地球環(huán)境，”他繼續(xù)說道，“在應(yīng)對人類面臨的重大生存威脅方面，加州走在了世界前列。我是說，還有什么事業(yè)能比我們正在從事的更光榮呢？”

加州向來是成就光榮事業(yè)之地——淘金、一夜成名、提出下一個震撼硅谷的偉大構(gòu)想，在這片土地上，很少有人具有布朗那樣的政治影響力。40年前，他追隨父親的腳步，首次當選加州州長。如今，在其史無前例的第四任期接近尾聲時，唐納德·特朗普的上臺，可以說讓這位加州的“首席執(zhí)行官”成為全美最具權(quán)勢的民主黨人。華盛頓依舊籠罩在丑聞與爭吵當中，喜歡將自己看作是經(jīng)濟增長發(fā)動機的加州，則將總統(tǒng)當成了前進的墊腳石。“我們正在搞定這些破事兒，”2017年8月底，在舊金山宣揚其近來的政績時（比如通過調(diào)漲汽油稅的法案，此舉將為修路募集資金520億美元），布朗對底下歡呼雀躍的工會會員們說道，“我們要居于領(lǐng)導地位，而非聽從華盛頓那個將國家撕裂的小丑?！?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1/19/hwwz201801hwwz20180112-1-l.jpg" style="">

在過去半個世紀中，布朗不僅擔任過加州州長，還擔任過該州州務(wù)卿、總檢察長、奧克蘭市市長，以及民主黨在加州的領(lǐng)導人等職。這位曾被取笑為“月光州長”的理想主義者也曾在選戰(zhàn)中敗北，包括3次總統(tǒng)寶座角逐和一次參議院競選，失敗讓他得以有時間赴日本學習冥想，到印度幫助特蕾莎修女行善，到墨西哥練西班牙語。一路走下來，人們也提出質(zhì)疑：他為什么就不能放棄從政呢？

一種回答是，他的確喜歡從政，喜歡參加競選，喜歡辦大事。2011年，他重返加州最高領(lǐng)導人位置，欲打消此前留給人們的所有疑慮。然而此時的加州正深陷經(jīng)濟難關(guān)，一種觀點也甚囂塵上，即：這個龐大而混亂的州沒法治理。6年之后，盡管他帶領(lǐng)加州走出了財政亂局，“加州牌”也重獲美好前景，但嚴峻的挑戰(zhàn)依然存在：不平等、住房短缺、財政赤字或會卷土重來……可這個纖瘦、禿頂，依舊活力十足的男人，滿懷熱情地承擔起了這一切，并將這個曾經(jīng)的“紫色州”（指選舉期間兩黨候選人支持率很接近的州）如今已被民主黨牢牢把控這一事實運用到了極致?！八且粋€充滿激情的人?！奔又菘倷z察長澤維爾·貝塞拉說。

當下，布朗正在同時間賽跑，以完成他那長長的待辦事項表。“40歲時，我整天匆匆忙忙；如今我79了，可依然忙個不停。”他說，“就我個人來說，我并不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有一種緊迫感?！彼脕響蝗A盛頓那位老兄的時間有限。隨著取代他的下一任州長競選升溫，長期處于聚光燈下的政客即將卸任時遇到的情況，布朗也不能幸免。“他最終會面對所有‘跛腳鴨（注：指即將卸任的官員）州長都會遇到的問題。長期以來，加州的焦點將第一次不是杰里·布朗?！奔又荽髮W政府研究所副所長伊森·雷瑞克說道。

加州首府薩克拉門托，在布朗辦公室所在的州議會大廈外，矗立著一尊灰熊銅像，就是加州州旗上的那頭。走入辦公室，西裝翻領(lǐng)上別著一枚這頭加州灰熊徽章的布朗，用手指了指一張黑白照片，那是他年輕時候?qū)W習成為一名耶穌會牧師時拍的?！澳菚r候很自閉，說的是拉丁文，平時沉默寡言，”談及自己那3年半的時光，布朗說道，“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碑敶┲娏暷翈熼L袍，學習順從、貧窮及貞潔的價值所在時，年輕的布朗有些迷茫，所以他后來放棄就毫不令人吃驚了：對于一個從小耳濡目染政治陰謀的男孩來說，被別人思想引導的人生不是正常的人生。

雷瑞克說，布朗的父親艾德蒙·帕特·布朗是“一個喜歡熱情向別人打招呼的人”，他在上世紀50年代末及60年代擔任加州州長，后來在力爭第三任期時敗給了政壇新秀羅納德·里根。無論是修造宏大的水利工程還是建設(shè)新大學，帕特·布朗都以大興土木和大肆擴張而聞名。本著這一思路，他的兒子如今也在尋求上馬一些宏大而具有爭議的項目，比如，經(jīng)由加州富饒的農(nóng)業(yè)走廊，修建一條高鐵，將舊金山和洛杉磯連接起來；再比如，開鑿隧道，將加州北方河流的河水輸送至遠在南方的城市及果園。不過，雖然布朗兼具社會自由主義與財政保守主義，首次當選后還因為將州長標配的豪華座駕換成克萊斯勒“普利茅斯”而被人稱道，但他更為人所知的是喜歡談?wù)摳鞣N局限性——無論是在限制游說者的影響力時，還是在說服人民放棄使用化石燃料時。

對于薩克拉門托的自由派立法議員來說，布朗就是一股溫和的力量。比如在2017年8月份，他宣稱要對一份所謂的“庇護州法案”進行修改，限制州和地方司法部門與聯(lián)邦移民局進行合作——這種合作曾讓移民權(quán)利活動人士非常不爽。他在從政過程中更多地師從于比爾·克林頓的中心政治學，而非奧巴馬的強力自由主義，盡管他可能會反對這種比較。無論如何，比起民主黨在加州掌控了所有重要位置，能更容易地推行其政策這一事實，布朗的從政哲學在左右兩派之間所處的具體位置其實無足輕重。同時，加州對于全球經(jīng)濟的巨大影響力意味著這位政壇老兵在世界舞臺上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就在特朗普宣布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xié)定后，布朗飛抵中國，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就全球氣候變暖問題進行了討論。他還宣布，舊金山將于明年主辦全球氣候行動峰會。9月3日，他又飛到俄羅斯參加一個經(jīng)濟論壇，呼吁就氣候問題進行范圍更廣的“跨太平洋合作”。

在布朗位于薩克拉門托的辦公室里，一排排的書將書架都壓得下陷，這些書的主題包羅萬象：金錢、美食、運動、伊斯蘭教、人類植物學……當被問及目前正在讀什么書時，他說出了三本書的名字——《基督教哲學》、《保護動物棲息地》和《德國的社會民主黨，1905-1917》。窗臺上擺放著的是高鐵列車模型，墻上懸掛著一幅中國織錦，以及他的父親與約翰·肯尼迪的合影。一個門框的上方，掛著他首次出任加州州長時一名職員的照片——1974年36歲時他首次當選州長；另一個門框上方掛著的，是他72歲那年卸任州長之職時，與全體工作人員的合影。布朗說他在后面那個任期的表現(xiàn)更好，“無論是學代數(shù)還是騎自行車，你練得越多，表現(xiàn)就越好?！彼忉尩?。

1980年，身為加州州長的布朗參加了美國總統(tǒng)大選，他的口號是“保護地球-服務(wù)人民-探索宇宙”，一名專欄作家于是給他取了個“月光州長”的外號。這一外號似乎很適合他：他當時就已提出警告，說人類會對于太陽能有需求，還提議加州自行發(fā)射通訊衛(wèi)星（這個想法在當時看上去似乎很瘋狂，但后來的事實證明他很有先見之明）。

布朗2.0版本更加接地氣，他在擔任奧克蘭市市長時花氣力填補馬路上的凹坑，并到處招商。首次出任州長時他還掀起一股儉樸從政的浪潮，拒絕搬入當初里根執(zhí)掌加州時建造的州長官邸，而是每月掏250美元，租了一套僅有簡單家具的公寓。這次當選州長后，他將父親的老宅翻修一下住了進去。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棟老宅就是一座陰冷潮濕的博物館，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但她的舊衣服仍掛在壁櫥里。布朗家族不斷繁衍的新一代不時地從諸如中國等地回到這里看望他，讓老宅重現(xiàn)生機，他則說，“這里有先人們的氣味、記憶與回聲，所以它的確奠定了我目前的事業(yè)?！?/p>

接下來說說特朗普因素。2017年，受所謂的“特朗普沖擊”影響，布朗的支持率在特朗普執(zhí)政100天時創(chuàng)下了新高。盡管在最近的幾次演講中對特朗普不無指責，不過布朗說他不喜歡用“抵制”這個詞。“我想把它重新界定為一種行動，早在唐納德·特朗普籍籍無名時，我們就在加州開展這一行動了，”布朗坐在辦公室內(nèi)的一把木椅上說道，“他說的、做的一些事情我不認同或不喜歡，但我們都是在致力于自己的正面計劃。”加州只需堅持其綠色發(fā)展、對移民友好的道路，“直至特朗普政府試圖設(shè)置障礙的程度。屆時我們將與之展開斗爭，盡自己所能對其采取行動?！?/p>

毫無疑問，加州是抵制特朗普行動的先行者。該州及州內(nèi)的許多城市對特朗普提起了五花八門的訴訟，從醫(yī)療保健到能效標準到總統(tǒng)的承諾到競選公共基金再到關(guān)于移民的“庇護城市”，舊金山和伯克利等地還出現(xiàn)了從承建美墨邊境隔離墻的企業(yè)中撤資的呼聲，也有人圍繞著加州農(nóng)場使用殺蟲劑以及對合法大麻可能實施的打擊而爭吵不休。硅谷一些重要科技企業(yè)的CEO們，也拋掉在總統(tǒng)咨詢委員會里的頭銜，轉(zhuǎn)而抗議特朗普對移民所持的立場，以及他對白人民族主義者示威活動的處理方式。一名州立法議員甚至提議更改加州的教科書，加入俄羅斯干涉2016年美國大選等內(nèi)容。

同樣沒有疑問的是，布朗的行動（至少是應(yīng)對氣候變化的行動），正在為抵制特朗普的行動“加油”。在他出訪中國前后的一次州務(wù)院新聞發(fā)布會上，一名記者問及他與另一國家的國家元首的會面，將之稱為“頗有幾分宣傳特朗普政府對于巴黎氣候協(xié)定所持立場”的一種努力。新聞發(fā)言人回應(yīng)道，“杰里·布朗可不是特朗普政府的成員?！庇浾邉t回答，“這正是我想說的?！?/p>

當被問到在余下的任期內(nèi)最想完成哪項工作時，布朗說了一大串：財政預算、環(huán)境保護、監(jiān)獄改革、住房與教育，以及他那些宏大而燒錢的基建項目?！盎蛟S還有更多事情我沒有說到?！彼f，并把加州稱作“激發(fā)創(chuàng)意之地”。

在被問及特朗普的當選教會了美國人民什么時，布朗的第一反應(yīng)是“它教會了我們這樣一件事情：很多人不喜歡希拉里·克林頓”。自1992年同比爾·克林頓角逐總統(tǒng)候選人的黨內(nèi)提名之后，他與希拉里的關(guān)系就磕磕絆絆。對于希拉里的失敗，他說共和黨在貶損她這方面“做了極為見效的工作”，最終的結(jié)果也更為廣泛地反映出“當代政治的深層次混亂”，因為特朗普縱然沒一句真話，縱然搖擺不定以及在推特上大放厥詞，但他依舊成功當選?！懊绹墓采钪谐涑庵嗪翢o營養(yǎng)的、虛幻的辯論與討論。”他說，并補充道，“如果我們這些領(lǐng)導者不以更大的誠心從更深層次上對待事情，將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

不過，雖然在審視美國政治時看到了那些做事情不顧后果的人，布朗顯然還是喜歡它設(shè)計的那個粗笨、雜亂的不完美游戲（注：指競選）及其過程。他說：“這個政治世界就是一場戰(zhàn)斗，是截然不同的思想的碰撞，而且也是我們?nèi)绾谓鉀Q分歧的一部分。它在許多方面雜亂無章，令人不知所措，但這就是民主的過程?！背苏魏苓m合他這一事實外，布朗難以把這個促使他多年來不停歇的事物說清楚。“政壇人物喜歡置身于政治當中。他們喜歡談?wù)撜?，喜歡被關(guān)注，喜歡結(jié)交金主。而且會滿懷希望地做他們當選后會做的事情，只多做不少做?！?/p>

這又把話題引回到這個問題上來：他會永遠告別政壇嗎？伯尼·桑德斯74歲時還跑去參加總統(tǒng)競選呢！2017年1月特朗普宣誓就職時已經(jīng)70歲，成為美國史上最老的總統(tǒng)。有些很了解布朗的人，比如前舊金山市市長威利·布朗，認為年齡不會拖累他。他還建議布朗到舊金山市政廳“重操舊業(yè)”，擔任市長，“如果你能有所表現(xiàn)而且仍能思考問題，那么你應(yīng)該會得到回報，”他說，“因為比起那些老得連衛(wèi)生間都找不到的人，你的價值要大得多?！钡祭拭鞔_表示不會出任舊金山市市長，同時，對于是否參加2020年大選這個問題，他也不厭其煩地給出有力回答：不！

朋友及同事都說，如果布朗仍然胸懷激情，那應(yīng)該部分歸因于安妮·古斯特·布朗，她是一位老練的律師，也是布朗的親密顧問。67歲時，已經(jīng)單身數(shù)十年的布朗迎娶了她。在大家的形容中，她之于布朗，不僅如同氧氣之于火焰，而且還是鼓風機，能夠使燃燒穩(wěn)定、可控地進行。

老朋友比爾·貝爾蒙特表示，布朗“如同一波四處游走的能量”，古斯特·布朗則能讓他專注起來，“如果他能早點兒認識安妮，我確信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上總統(tǒng)了?！北M管嬰兒潮一代或許仍記得布朗在第一個任期內(nèi)同搖滾歌手琳達·羅什塔的緋聞，但州長說他非常安于“名草有主”的狀態(tài)，“我們夫唱婦隨、相敬如賓，極為享受彼此的陪伴，”他如此評價自己的妻子，“我以前從沒想到婚姻生活是如此美好，真遺憾沒有早點兒娶她。”

薩克拉門托西北部的科盧薩縣，在家族農(nóng)場里，布朗輕聲說道，祖先在這片土地上建了一棟山間房屋，小時候每每讀圣經(jīng)故事時，他的祖母就會跟他談及這棟房屋。“我們將搬到那里住，在房前屋后種上橄欖樹，把它改造成一個溫馨的家，”他說，“我會在那里招待客人，干活，學著適應(yīng)高溫天氣，因為我的曾祖父以前就是這么過的。”

這真是一幅浪漫又生動的場景，有人卻認為它不會成為現(xiàn)實。早些年在薩克拉門托與布朗共事的威利·布朗便說：“布朗會去當農(nóng)夫？我猜他是想建一棟度假屋，以備當上總統(tǒng)度假用吧！”

[譯自美國《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