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wèi)·愛登堡
在我的記憶中,有這樣一只貓頭鷹,它乘著漂亮的豆綠色小船,在海上航行。那時我還很小,第一次在書中見到這只泛舟于海上的貓頭鷹。當然,那本書中不只有會劃船的貓頭鷹,還有許許多多不同尋常的生物:意志堅定的咚咚借助自己會發(fā)光的鼻子,在夜色中翻越了槍殼堡山;粗心大意的波波娃在游經(jīng)布里斯托爾海峽的途中,把腳指頭全弄丟了。這些神奇的生物都出自維多利亞時代的一位作家——愛德華李爾的奇思妙想。
以今天的視角來看,李爾的作品或許可被劃歸到超現(xiàn)實主義的范疇。但是在當時,他的作品卻因其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而被冠上了荒誕的頭銜。但不管怎樣,李爾刻畫出的這些生物栩栩如生,令人動容。它們給我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很多年來我都以為這就是李爾唯一有名的作品,而這些作品也足以奠定他在文壇中的地位。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我從20多歲開始制作有關(guān)自然史的紀錄片。在我的早期作品中,其中有一部是到圭亞那(拉丁美洲國家)的熱帶雨林里拍攝的。在拍攝過程中,我見到了許多奇妙的景觀。為了留個念想,回來后,我買了一本19世紀的版畫,上面畫的是巨嘴鳥——我在拍攝過程中遇到的最討喜的動物。畫里的犀鳥仿佛受到了威脅,它翅膀半張,充滿敵意地與觀察者對視。這可不是19世紀版畫的風格,作者沒有把鳥兒畫成一具死氣沉沉的標本,而是把犀鳥畫活了。我再一看簽名,上面赫然寫著李爾的大名,這時我才意識到,李爾不僅能夠?qū)懗觥敦堫^鷹和小貓咪》這樣的詩作,還是畫鳥的一把好手。
和其他很多版畫一樣,這幅犀鳥的版畫也出自維多利亞時期的鳥類專著。這類書通常包裝精美,靜靜地躺在貴族家庭的圖書館中。一個世紀之后,它們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人們把這些珍貴的書籍拆散,把里面的插畫拿去販賣。從那時起,我經(jīng)常會去二手書市場淘寶,搜尋帶有李爾簽名的插畫。
我很快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不是我吹噓,不管畫上是否有李爾的簽名,我都能一眼看出它是否出自李爾之手。對于當時剛20歲出頭的李爾來說,他打心里瞧不起那些把他的畫大量印刷生產(chǎn)的行為,他更喜歡自己來親手繪制。當他用粗筆在石板上揮灑自如時,當他用細筆勾勒出完美細節(jié)時,他的喜悅之情總是溢于言表。后來我又看到了他畫的倉鶚,頓時聯(lián)想到了詩歌里的那只貓頭鷹。它坐著豆綠色小船周游世界,最終和自己的旅行伙伴小貓咪在長著棒棒樹林的那片土地上結(jié)為連理。李爾為這首詩配了這幅插圖,他筆下的貓頭鷹眼睛周圍有一圈厚厚的羽毛,勾勒出了詩歌中貓頭鷹的獨特之處。我收集到的這張石版畫上有李爾清晰的簽名,但是其底部寫有作者名字的區(qū)域卻并沒有提及李爾,只是說這幅插畫由約翰·古爾德和E.古爾德設(shè)計并繪制的。約翰·古爾德是本書的出版商,他的妻子伊麗莎白也是一個藝術(shù)家,書中一小部分平平淡無奇的畫就出自她手。李爾繪制了書中大部分的插畫,而書上卻沒有他的名字,這難道僅僅是一個失誤,還是當時藝術(shù)家和出版商之間矛盾的體現(xiàn)?
這個謎團以及其他的一些疑點我會在書中給大家一一揭曉。這件事可能對當時才25歲的愛德華·李爾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因為不久之后他就離開了英國,前往意大利,并在那里度過了余生。不僅如此,他還改變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向,變成了一名風景畫畫家。
那時英國的富家子弟在大學畢業(yè)前都會環(huán)歐洲旅行,欣賞自然風光,探訪歷史遺跡。李爾就做起了他們的生意,他在羅馬設(shè)立了一間工作室(后來搬到了圣雷莫),那些學子會上門向李爾訂購精美的歐洲大陸風景畫,作為他們歐洲游的紀念品。
盡管李爾當時已經(jīng)在意大利定居,他還是想在自己的家鄉(xiāng)獲得認可,因而他偶爾也會畫一些大型油畫送到倫敦去展覽。他的畫展還算成功,但是幾十年后,這些鑲著鍍金框架的大型畫作一個接一個地被藝術(shù)館收進了倉庫。在李爾76歲去世時,人們甚至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曾經(jīng)還是個藝術(shù)家。
李爾死后,他的工作室解散了,他的繼承人也于幾十年后去世,李爾的東西就被變賣掉了。這其中有個五斗柜,里面收藏了他的參考圖以及各種草圖。作為一個英國人,我想當然地認為,某個藝術(shù)館應當把這些珍貴的作品收入囊中,但事實上,慧眼識珠的是美國人,如今這個五斗柜被珍藏在哈佛大學霍頓圖書館中。
我對李爾越來越感興趣,我也開始有越來越大膽的舉動——收購李爾的原作。有一次我買到了一幅鸚鵡水彩畫,心里特高興,但后來我開始慢慢懷疑其真?zhèn)?,因為這看上去不像是一幅原畫,上面沒有李爾的簽名。要想證明其真?zhèn)?,我得找到李爾類似的作品,而這些作品有可能只會在霍頓圖書館中找到。
幸運的是,我認識了一名年輕的學者羅伯特·麥克拉肯·佩克,他是美國研究鳥類插畫的專家。當時他正在霍頓圖書館做訪問學者,在他的幫助下,我進入霍頓圖書館,一起瀏覽了李爾的畫作,最終收集了足夠的證據(jù),證明我買的這幅畫是贗品,順利地把畫推掉,拿回了自己的錢。
這次霍頓圖書館之行讓我意識到,李爾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有待挖掘。幸運的是羅伯特·麥克拉肯·佩克已經(jīng)開始細致地研究它們,并把他的發(fā)現(xiàn)寫在了本書中。經(jīng)過在哈佛大學以及其他地區(qū)20多年的研究,他的發(fā)現(xiàn)不僅足夠新奇,還足以讓你愛上李爾此人,甚至愛上博物學。
李爾大部分的動物畫,諸如鳥類、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都被做成了科學書籍的配圖。此類書籍的配圖要求嚴格,它們必須能夠精準展現(xiàn)該物種的特點,這樣科學家們才能清楚地辨認。還有的動物畫家善于展現(xiàn)動物在某一時刻的性情和氣質(zhì)??茖W畫也好,氣質(zhì)畫也好,精通任何一種都不容易,將兩種技藝展示在同一幅畫里更是難上加難,不過李爾做到了??梢院敛豢鋸埖卣f,他是所有博物畫家中最偉大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