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治娜
童年時,我最為珍愛的是一本藏藍色的硬面手抄筆記本。記得父親把筆記本買來給我后,沒用多長時間我就陸陸續(xù)續(xù)的以抄寫歌曲、詩句,或者畫畫,或者“創(chuàng)作”詩、歌詞、小感言的形式把筆記本填滿了;當時約摸10歲的我,又會抄些什么、畫些什么、“創(chuàng)作”些什么呢?
2002年底,我從縣城調到州府工作,收拾東西時從一捆舊書當中發(fā)現(xiàn)了一片硬紙殼,我一眼認出這是我童年時最為珍愛的那本藏藍色硬面手抄筆記本外殼的一半,并且是封底的那一半——在十八年的時光的沖刷下,那筆記本僅存這樣的一片外殼,另外一片作封面的外殼、以及筆記本里頭的內頁都不知散落在哪段歲月的隅角了。
當時,凝視著那片筆記本外殼,凝視著因為我當年的反復翻閱而翻起的許多毛絨、卷起的四個邊角,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這么多年了,外殼的外頭這面(即封底)藏藍色依然,里頭這面(即封三)的純藍墨水線條畫兒也依然:長長的、高高的一條山脈,山體上有一株開著花兒的蘭草;畫兒的底部是字跡青澀的“英雄倒下的地方,長出了許多老山蘭!”一行字。我還記得,筆記本的作為封皮的另外一片外殼的內面(即封二),我畫的是一名左手緊握鋼槍、右手敬著軍禮、戴著閃亮五角星(我在五角星的四周畫許多短線條代表光芒)的頭盔的解放軍,扉頁我寫的是“向最可愛的人致敬”,第一張內頁我謄抄的是歌曲《血染的風采》……
是的,解放軍、五角星、老山、老山蘭、攀枝花、帳篷小學……是我那本藏藍色手抄筆記本的關鍵詞。是的,作為一名南疆人,我在孩提時,就已經把老山情結的根深深地植于我那純潔、幼小的心靈深處——我多想快些長大,去看看我心神向往的老山,去看看我跟著唱《我愛你,老山蘭》這首歌贊美了幾百遍、幾千遍的老山蘭;我還要穿上軍裝,手握著鋼槍,去駐守祖國的邊防。
我終于,長大了,卻一直沒去老山(也沒穿上軍裝)。直到1995年。
1995年春天,當時還是在校大學生的我和同學們在學校的組織下,先去麻栗坡烈士陵園緬懷革命英雄烈士。李海欣、郭興科、張大權……當這些我在童年時候就通過廣播、讀物(我記得是《宣傳工作》雜志)烙印心間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與刻在墓碑上烈士的名字及他們年輕的面孔重合時,我真的無法自已。
接著去老山,在幾名解放軍官兵的帶領下開始登老山主峰。我們心情凝重、鴉雀無聲地跟著走,四周濃霧籠罩、細雨層層,除了眼前的小路(我記不清是什么路面了)和路兩側的密林,我們什么都看不見,也看不見老山蘭。記得,我們跟著走進一個很暗的有頂工事里頭參觀,奇怪的是在這里還會有大滴的雨水落在身上,個子矮小的我仰面看,看到這小空間的頂板上倒懸著一排排從外面山體滲進來的大大小小的水滴——又一滴水滴落下,正正地落進我的眼里,打濕了我的雙眼……
此后,每每想起老山、回望老山,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滴就亮閃閃地晃啊晃,潮濕了我的許多日子,也滋潤著我心中一直未曾見到的老山蘭!
轉眼,如梭的時光就又飛馳到了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們第一次帶女兒上老山。
那一天,在山上、在主峰,我愛人給女兒講張大權烈士的英雄事跡;講那代表著為攻下老山主峰我們有223名英雄獻出了年輕生命的223級臺階;講險若天梯的“百米生死線”段戰(zhàn)壕的土坎上為什么要鐫著“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幾個鮮紅的大字;講離老山不遠處有一座山名叫八里河東山,如果站在天??诎锻ィ死锖訓|山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戴著鋼盔、胸前掛著子彈帶的烈士化作的山脈,像張大權一樣哪怕是倒下了也依然守衛(wèi)著祖國邊防的烈士……
女兒一直在認真聆聽,我也在認真聆聽。雖然,我不知道,愛人他在家里精心栽種了那么多的墨蘭(老山蘭的一種)并且倍感的加以珍愛,是不是也緣于和我一樣有著自孩提時就種下的老山情結??墒俏抑溃瑤啄曛?,為籌備成立老山干部教育學院,有兩年多的時間他是不停地奔走于工作單位所在地文山與老山(駐地部隊)之間的。所以,和我相比,他更知道老山和老山背后許許多多的故事,更明白今天的老山整理修葺成一個半開放式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價值和意義之重大!更懂得“老山精神”是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更清楚“老山精神”意味著愛國、擔當、責任與付出!
所以,愛人想通過這一趟老山之行,讓13歲的女兒掂量到“老山”二字之沉甸甸,讓女兒體會到他作為父輩對老山深沉厚重、神圣景仰之情,讓女兒感知到他那在血脈里奔涌著的關于老山的信仰!
這,又何嘗不正是我作為一個母親想要去做、也應該去做的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職責,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夢想。銘記歷史,繼承和發(fā)揚“老山精神”使之薪火相傳是我們的使命和職責。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前往30多公里外的天保口岸時,女兒忽然鄭重其事地說:“爸爸媽媽,我要站在象征著祖國的大公雞面前,敬一個軍禮!你們放心,我會敬好這個軍禮的,你們應該記得,去年新生入學軍訓的時候,我是班上的護旗手,教官專門教過我敬禮的!”
這是我和愛人所始料不及的。當雙眸炯炯有神(盡管淚痕未干)的女兒,莊嚴地站在鑲嵌著祖國版圖的老山山體面前,緩緩地抬起她的右手、然后有力地停住,敬出一個標準的、正氣凜然的軍禮時,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哦,老山,靈魂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