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騰宇
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風云變幻,上海是其典型縮影。無數(shù)仁人志士在此留下了探索“中國向何處去”的思想印記。蔡元培就是其中之一。
蔡元培1868年1月出生于浙江紹興,他的哲學活動與上海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這主要體現(xiàn)在教書育人、著述演說、編譯著作、撰序題詞等方面。以下對此略作梳理,以紀念他誕辰150周年。
1901年8月,蔡元培受邀代理上海澄衷學堂總理。從此,歷史將蔡元培與上海緊密地勾連在一起。①蔡元培代理澄衷學堂總理時并非其初次到上海,但從這時起,他始較長時期定居上海。此后,除出國留學游學、擔任教育總長、北大校長,以及1937年末遷居香港等之外,余下大部分時光在上海度過。一個月后(1901年9月15日),蔡元培轉任南洋公學(上海交通大學前身)特班教習。在這里,蔡元培開設了包括哲學在內的多門課程。南洋公學也因此成為全國率先開設哲學課程的新式學堂之一。據(jù)黃炎培回憶,“第一次論辯題為:世界進化,道德隨而增進乎?抑否乎?”②黃炎培:《吾師蔡孑民先生哀悼辭》,載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 增訂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92頁。另據(jù)蔡元培日記,1902年4月的一次哲學課為:“斯賓塞爾言謬誤事中自有真理,試以所知之事證明之”③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十五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94頁。。有關進化與道德的論辯啟發(fā)學生們思考:世界萬事萬物都在進化,而道德是否也會隨之增進?后來章太炎提出“俱分進化”說,深刻地分析了現(xiàn)代社會善和惡同時進化的現(xiàn)象。蔡元培在此之前已經(jīng)敏銳地引導學生對自然界的進化規(guī)律是否完全適用于觀察倫理道德提出質疑,具有思想的前瞻性。關于謬誤與真理關系的講述,實際上是要學生擯棄將真理與謬誤的界限看作截然分明的通常見解,對各種不同思想采取兼容并包的態(tài)度,因為在看似謬誤的思想中往往包含著真理的顆粒。
政治家和教育家邵力子、南社詩人洪允祥、北大法科學長王世澂、北大校長胡仁源、哲學史家謝無量、弘一法師李叔同、職業(yè)教育家黃炎培、建筑學家貝壽同等都是當時特班的學生,哲學思維的訓練對他們日后的成長不無裨益。邵力子是同盟會和國民黨元老,他主持的《民國日報》副刊《覺悟》,在新文化運動時期發(fā)表了包括他自己所寫的大量宣傳新思想、新文化的文章,其中不少涉及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杜威、羅素等人的哲學。謝無量后來不僅從事哲學教育工作,而且還撰寫了《中國哲學史》 《孔子》 《老子哲學》 《王充哲學》 《朱子學派》 《陽明學派》 《佛學大綱》 《倫理學精義》等大量哲學著作,其中《中國哲學史》是我國第一部中國哲學通史專著。胡仁源給蔡元培留下了“富哲學思想”①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八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19頁。的印象。他最早將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譯為中文,在其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期間,正是北大中國哲學門(1919年改稱哲學系)的草創(chuàng)時期,他為這個中國第一所哲學教學研究機構的成長做出了努力。
1902年10月,因“墨水瓶事件”②南洋公學中院第五班學生因誤置墨水瓶于講桌上而被教員責備,同學不平,要求公學總理辭退該教員,總理未允,反欲懲戒學生,進而激起全體學生退學之舉,是為“墨水瓶事件”。,南洋公學全體學生掀起退學風潮,南洋公學特班隨之解散。之后退學生百余人在中國教育會的幫助下于同年11月在上海創(chuàng)辦愛國學社,蔡元培被推為愛國學社總理。需要指出的是,中國教育會系1902年4月由蔡元培等人發(fā)起組織,蔡元培時任事務長。在此之前,蔡元培還與蔣觀云等人于1902年10月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另一所新式學堂——愛國女學,后被推為愛國女學校長。在愛國女學和愛國學社,蔡元培也曾教授哲學類課程。在教學中,蔡元培不僅傳授知識,而且更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批判性意識與世界性眼光。據(jù)黃炎培回憶,“師之言曰:今后學人須有世界知識,世界日在進化,事物日在發(fā)明,學說日新月異。”③黃炎培:《吾師蔡孑民先生哀悼辭》,載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 (增訂本),第91頁。1903年6月,蔡元培離開愛國學社,1905年夏,離開愛國女學。
在課堂教學之外,蔡元培還撰寫了不少哲學著作,并發(fā)表了一些哲學講演,其中有些雖不在上海撰寫或講演,但多數(shù)都在上海出版或刊載。大體而言,蔡元培在上海發(fā)表的著作可分為以下幾類:
(1) 哲學概論類。這類有四篇文章。《世界觀與人生觀》一文初刊于《民德雜志》 (巴黎)創(chuàng)刊號,1913年轉載于《東方雜志》。該文認為意志是世界各分子的通性,也即世界之本性;世界有現(xiàn)象與本體兩面,最后的目的在于世界各分子無復有彼此差別而達于現(xiàn)象世界與本體世界相交之點,人能達此境界,就具有了完全之世界觀與正確的人生觀;最后目的的實現(xiàn)過程即為進化史,人生當合乎世界進化的公例,從而具有真正的價值。從中我們可看出蔡元培當時所受康德、叔本華、柏格森等人哲學思想的影響。新文化運動時期,陳獨秀的《敬告青年》和李大釗的《厭世心和自覺心》等文章,都用柏格森主張意志自由的“創(chuàng)造進化論”來鼓動青年打破現(xiàn)狀,奮發(fā)向上。這和蔡元培的用意是一致的?!蹲?茖W》 (1917年)是為《科學》雜志撰寫的題詞。題詞指出,以往哲學的領域,除玄學外,皆將為科學所占領。所謂玄學,是指形而上的本體論。這表明蔡元培在把科學視為最高價值追求之一的新文化運動時期,清醒地認識到以研究本體論為核心的哲學依然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從上述二文可以看出,蔡元培已意識到科學能否取代哲學而支配人生觀,將是中國哲學界面臨的重要問題。后來發(fā)生的“科學與玄學論戰(zhàn)”正是圍繞這個問題展開的。《大戰(zhàn)與哲學》 (1918年《東方雜志》)是蔡元培在北京大學“國際研究”演講會的演說詞。文中論述了尼采的強權主義、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和克魯泡特金的互助主義三者與戰(zhàn)爭的關系,并以持互助主義的協(xié)商國將取得最后勝利來論證互助主義的優(yōu)越性。這包含了對于原先流行的把優(yōu)勝劣汰、弱肉強食作為發(fā)展法則的進化論的否定?!对鯓友芯空軐W》 (1935年《文化建設》)是蔡元培晚年受邀到中西廣播電臺的講演稿。他提倡從“哲學概論”即哲學理論與哲學史入手,結合自身興趣與特長展開研究;至于研究的對象,全可自由決定。這既為哲學研究提供了方法上的指導,同時也對哲學的普及教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蔡元培在這里也表現(xiàn)出對于中國哲學發(fā)展路向的洞察。事實上,此后出現(xiàn)的著名專業(yè)哲學家,如熊十力、馮友蘭、賀麟等,都是將哲學理論和哲學史研究相結合的。
(2) 倫理學類。其中包括兩部著作和一部參與校訂的教科書。最為大家所熟悉的是《中國倫理學史》和《中學修身教科書》,均系其在萊比錫大學留學期間完成,并分別于1910年、1912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吨袊鴤惱韺W史》是我國學者運用近代學術研究方法撰寫的第一本中國倫理學史。該書雖在歷史分期、所用材料等方面參考了日本學者遠藤隆吉的《支那思想史》、木村鷹太郎的《東西洋倫理學史》和久保得二的《東洋倫理學簡史》等著作,但蔡元培在其基礎上又有所取舍與增益,不僅對原書的錯訛武斷之處有所修正,而且對古代倫理思想學說也加以自己的評點,因而使該書具有了新的內容與特色。該書于1941年由日本學者中島太郎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名為《支那倫理學》。蔡元培之所以要撰寫《中國倫理學史》,與其說是要以知識的形式再現(xiàn)倫理學史的細節(jié),不如說是以史為鑒,進而貫通古今,會通中西,從而為新時代道德體系的構建提供思想資源。如該書《序例》中言:“茍無學術史,則凡前人之知,無以為后學之憑借,以益求進步?!磺鞋F(xiàn)象,無不隨時代而有遷流,有孳乳。而精神界之現(xiàn)象,遷流之速,孳乳之繁,猶不知若干倍蓗與自然界?!冸H倫理界懷疑時代之托始,異方學說之分道而輸入者,如槃如燭,幾有互相沖突之勢,茍不得吾族固有思想之系統(tǒng)以相為衡準,則益將旁皇于歧路?!雹僦袊淘嘌芯繒帲骸恫淘嗳?(第一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461—462頁。在全書的結尾,蔡元培預言中國傳統(tǒng)倫理觀念將與西方倫理觀念碰撞融合而產(chǎn)生新倫理學 說。
1912年蔡元培擔任中華民國教育總長,認為“忠君”“尊孔”違背現(xiàn)代社會平等、自由的價值觀,因而民國政府規(guī)定教育宗旨為“注重道德教育,以實利教育、軍國民教育輔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對于道德教育的注重,表現(xiàn)為仍然設置了修身課程。同年,民國政府頒令以“孝悌忠信仁義廉恥”八德為立國之本,這自然也是學校道德教育的主要內容。倡導這八德是儒學的傳統(tǒng)??梢姡诓淘嘀鞒窒?,民國初年的學校教育,試圖把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觀與傳統(tǒng)道德融合起來,以培養(yǎng)“健全國民”?!吨袑W修身教科書》正是這樣做的。講“修身”無疑是儒學傳統(tǒng)中重要的道德實踐,同時《中學修身教科書》又增加了新時代的元素,如對“個人權利”的肯定、對“博愛”的張揚,以及對“體育”的重視等。該書與先前出版的初等小學《最新修身教科書》相銜接,在民國初期曾作為教材被廣泛采用。需要說明的是,初等小學《最新修身教科書》 (第一、第二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05年版)是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撰,由蔡元培與張元濟、高鳳謙共同校訂的。這兩部教材追求的是將傳統(tǒng)的修身與新時代的需求相適應,與現(xiàn)代學校教育相協(xié)調??梢哉f,蔡元培是探索傳統(tǒng)倫理如何貫穿國民教育的先行者。
(3) 中國哲學類。其中包括五篇文章?!段迨陙碇袊軐W》一文從西方哲學的介紹與古代哲學的整理兩方面,較為系統(tǒng)地梳理并評述了自嚴復譯介西洋哲學以來近五十年里,“中國人與哲學的關系”②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五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02頁。。之所以講是“中國人與哲學的關系”,是因為蔡元培指出當時中國尚未有“獨創(chuàng)的哲學”,故“中國之哲學”不能成立。這表示他已明確意識到僅僅把西方哲學介紹到中國,并不意味著中國具有了自己的哲學。因此,這也表達了對中國人的獨創(chuàng)哲學的呼喚。文末提出了令人深思的問題:中國、西方、印度的哲學是否絕對不能并行或融合?對此,蔡元培雖未明確作出解答,但隱約地表明他是將這三種民族哲學的并行與融合看作未來哲學的發(fā)展趨勢。該文是我國學者對清末民初學術成果首次較為全面的回顧與總結,收錄于申報館1923年編印的《最近之五十年》?!吨腥A民族與中庸之道》 (1930年《東方雜志》)是其在亞洲文會的演說詞。在蔡元培看來,儒家的中庸之道與中華民族性最為契合,他進而以此為孫中山三民主義的合理性作理論論證?!犊鬃拥木裆睢?(1936年《江蘇教育》)一文從智、仁、勇三方面詮釋孔子的精神生活,并指出無宗教的迷信與有音樂(美術)的陶養(yǎng)是孔子精神生活的兩大特點?!赌拥姆枪ヅc善守》 (1936年《生活星期刊》)一文則旨在以墨子為例說明非攻的主張當以善守的實力為前提,這大概是有感于當時日本入侵我國所發(fā),表明對于侵略者所應采取的立場與態(tài)度,同時也表達了他對國民黨政府“不抵抗政策”的不滿?!秾τ谧x經(jīng)問題的意見》(1935年《教育雜志》)是對《教育雜志》主編何炳松征詢對于讀經(jīng)問題意見的回信,蔡元培明確反對提倡中小學生讀經(jīng)的主張,他指出:“小學生讀經(jīng)是有害的,中學生讀整部的經(jīng)也是有害的?!雹僦袊淘嘌芯繒帲骸恫淘嗳?(第八卷),第57頁。這既是對當時掀起的尊孔讀經(jīng)守舊思潮的批評,也是對傳統(tǒng)文化如何進入國民教育的探索的深化,即在現(xiàn)代學校教育中弘揚傳統(tǒng)文化決不是照搬傳統(tǒng),更不是對經(jīng)學頂禮膜拜。
(4) 美學類。其中包括四篇文章,一則詞條。《以美育代宗教》 (1930年《現(xiàn)代學生》)系蔡元培在上海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的講演詞,論述了不能以宗教充美育,而只能以美育代宗教的原因。此外,蔡元培還撰寫了《二十五年來中國之美育》(1931年《環(huán)球中國學生會二十五周年紀念冊》)、《美育與人生》 (1931年前后)、《美育代宗教》 (1932年)諸文,并為《教育大辭書》 (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撰寫了“美育”詞條。從中可知,“美育”之提出,旨在實現(xiàn)大眾心靈的陶冶與社會的凈化。其中既有對重塑新時代理想人格所提出的設想,也有出于糾專治科學之偏的考慮;既有對包括基督教在內宗教傳統(tǒng)的批判與超越,也有對儒家禮樂傳統(tǒng)的反思與繼承。蔡元培是中國大力提倡美育第一人,“美育”一詞是其從德文“?sthetische”譯出,“以美育代宗教”的觀念在學界也產(chǎn)生了較大的影響,他為中國近代美學的建立做出了重要貢獻。
(5) 宗教學類。歸入這類的是《佛學與佛教及今后之改革》,這是1927年蔡元培在閩南佛學院的講演詞。其中指出:佛法分佛學與佛教兩部分,前者是科學,后者是宗教。佛法既可謂為科學,也可謂為宗教。當以考證、校勘、證明、比較之四種科學方法研究佛學。此外還提出兩點合乎入世精神的改革意見。這也是蔡元培對近代佛教復興,特別是20世紀20年代初太虛法師推行佛教復興運動的反思與建議。
除上述幾類外,蔡元培還撰寫了《學堂教科論》 (上海普通學書室1901年版)和《對于新教育之意見》 (1912年《民立報》 《教育雜志》 《東方雜志》)。二者雖是關乎教育的著作,但其中亦滲透著蔡元培的哲學思考。在《學堂教科論》中,蔡元培提及日本哲學家井上圓了對當時學術的三分,即“有形理學”“無形理學(亦謂之有象哲學)”“哲學(亦謂之無象哲學,又曰實體哲學)”②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一卷),第334頁。,他認為井上圓了所言的“哲學”即我國傳統(tǒng)所謂的“道學”。更準確地講,哲學是道學之純者,心理與宗教是哲學的附庸?!秾τ谛陆逃庖姟分赋鍪澜缬^與美育是教育所當注重之點,并認為世界有現(xiàn)象與實體兩面,美感是由現(xiàn)象世界達于實體世界的津梁,其中也反映出蔡元培所受康德哲學的影響。
蔡元培還編撰譯介了一些國外哲學著作,為新思想、新觀念的引進與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1901年9月,蔡元培應杜亞泉之邀擔任《普通學報》的經(jīng)學門撰譯。①蔡元培1901年9月11日《日記》:“秋帆(杜亞泉)來,欲印《普通學報》,分八門,乞同志分任撰譯,……屬元培任經(jīng)學門。經(jīng)學者,包倫理、論理、哲學,大約偏于理論者?!眳⒁娭袊淘嘌芯繒帲骸恫淘嗳?(第十五卷),第354頁。其間編譯撰寫的文章有《哲學總論》 (1901年《普通學報》第1、2期)、《說孔氏祖先教》 (1902年《普通學報》第4期)、《群學說》 (1902年《普通學報》第5期)等。因《普通學報》以譯介國外西方科學知識與思想學說為主,故《哲學總論》可能是對井上圓了哲學思想的紹述,且文中明確提及部分內容節(jié)譯于井上圓了的《佛教活論》;《群學說》可能是對嚴復所譯斯賓塞《群學肄言》 (即《社會學研究》)的紹述。
此后,他還翻譯了德國哲學家科培爾的《哲學要領》②《哲學要領》系蔡元培根據(jù)日本學者下田次郎所記的科培爾在日本文科大學的授課筆記選譯而成。、日本哲學家井上圓了的《妖怪學講義》 (總論)③蔡元培曾譯出《妖怪學講義》的前六冊(共八冊),并交亞泉學館。因學館失火,僅先行排印的總論部分得以保存,1906年改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是為《妖怪學講義總論》。、德國哲學家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④《倫理學原理》節(jié)選自泡爾生《倫理學體系》的序論和第二編。,這三部書分別于1903年、1906年、1909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需要指出的是,《哲學要領》和《倫理學原理》系由日文譯著轉譯?!墩軐W綱要》為近代中國人較為全面系統(tǒng)地了解西方哲學思想,提供了相對通俗的入門讀物?!堆謱W講義》雖非哲學專著,但涉及對人的認知心理和過程的考察,是一部破除迷信的重要之作,在當時中日學界都受到較大關注?!秱惱韺W原理》是近代中國介紹西方倫理學理論的一部重要譯著,該書較為系統(tǒng)地闡釋了西方近代倫理學的基本原理和概念,對倫理學的一些問題作了簡明扼要的論述。楊昌濟在其任教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將此書作為修身課教科書,當時就讀于該校的毛澤東就此書寫下萬余言的批注,他后來說到這本書對自己的影響:“這本書的道理也不那么正確,它不是純粹的唯物論,而是心物二元論。只因那時我們學的都是唯心論一派的學說,一旦接觸一點唯物論的東西,就覺得很新穎,很有道理,越讀越覺得有趣味。它使我對于批判讀過的書,分析所接觸的問題,得到了啟發(fā)和幫助?!雹僦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編輯組:《毛澤東早期文稿》,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6頁。從中可見《倫理學原理》對于毛澤東走向唯物論,批判以往接觸的唯心論,運用唯物論分析問題起到的作用。
此外,蔡元培還應商務印書館之約,編譯了《哲學大綱》和《簡易哲學綱要》,作為教育部審定的師范學校教科書,并分別于1915年、1924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其中,《哲學大綱》以德國哲學家厲希脫爾的《哲學導言》為本,兼采德國哲學家泡爾生、馮特的《哲學入門》而成。全書共分“通論”“認識論”“本體論”“價值論”四編?!逗喴渍軐W綱要》則分“緒論”“認識問題”“原理問題”“價值問題”“結論”五編,除緒論與結論外,主要取材于德國哲學家文德爾班的《哲學入門》。當然這兩部譯著中也蘊含著蔡元培對于哲學的理解與思考。正如他在口述《傳略》中所言:“其時編《哲學大綱》一冊,多采取德國哲學家之言,惟于宗教思想一節(jié),謂‘真正之宗教,不過信仰心。所信仰之對象,隨哲學之進化而改變,亦即因各人哲學觀念之程度而不同。是謂信仰自由。凡現(xiàn)在有儀式有信條之宗教,將來必被淘汰?!擎菝褡詣?chuàng)之說也?!雹谵D引自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二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00頁。
蔡元培還為不少哲學類著作及譯著撰序題詞,熱情推廣新的學術研究成果。此類作品涉及哲學通論、中國哲學、西方哲學、倫理學、美學、邏輯學、宗教學等多方面。
其中關乎中國哲學的部分最多。在為胡適《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 (商務印書館1918年版)所作序中,蔡元培指出該書具有四大特長:“證明的方法”“扼要的手段”“平等的眼光”“系統(tǒng)的研究”③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三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75頁。。如此的高度評價實際上確立了該書在中國哲學史學科中奠基之作的地位。此外,他還為蘇甲榮的《莊子哲學》 (日新輿地學社1930年版)、熊十力的《新唯識論》 (浙江省立圖書館1932年版)、王立中的《俞理初先生年譜》 (安徽叢書編印處1934年版)、朱桂曜的《莊子內篇證補》 (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蔡尚思的《中國思想研究法》 (商務印書館1939年版)等著作撰寫序跋或題詞,對他們的著作也都給予了肯定。他認為《新唯識論》是“完全脫離宗教家窠臼,而以哲學家之立場提出新見解者”④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七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28頁。,具有重大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在《〈俞理初先生年譜〉序》中,他說明了崇拜俞先生的最重要的兩點原因:一是“認識人權”,力倡男女平等;二是“認識時代”,闡明倫理道德必須追隨時代而進步。蔡元培17歲時便曾讀過俞理初的《癸巳類稿》 《癸巳存稿》等著作,并深受影響,終身好之,且嘗作俞理初年譜初稿。他指出,前人所不經(jīng)意的諸多問題,“至理初,始以其至公至平之見,博考而慎斷之”,“漸脫有宋以來理學之羈絆,是殆為自由思想之先聲”①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 (第一卷),第583頁。。這是最早將俞理初視為開近代倫理思想風氣的人物。
哲學通論方面,蔡元培為周太玄譯的《人的研究》 (法國學者弗利野德著,中華書局1925年版)、胡鑒民譯的《自由哲學》 (比利時哲學家齊爾著,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樊炳清編的《哲學辭典》 (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撰序。在《〈人的研究〉序》中,蔡元培對科學的知識與方法持歡迎態(tài)度,并希望由此建設科學的哲學。他同時指出,不應因研究科學而排斥玄學,也不可因研究玄學而蔑視科學。這不僅是一篇序文,其中也包含著他對當時科玄之爭的表態(tài)與回應。堅持玄學與科學并存互補是蔡元培的一貫態(tài)度,這在《??茖W》諸文中也有所體現(xiàn)。在《〈自由哲學〉序》中,他認為儒家是中和性的,優(yōu)越于道家的極端放任和法家的極端干涉;比利時哲學家齊爾所承認的是相對論,歸宿在中和,從而可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相輔相成。
此外,在倫理學方面,他為麥鼎華編譯的《中等倫理學》 (日本學者元良勇次郎著,商務印書館1902年版)作序。序中提倡新倫理,反對以四書五經(jīng)擾礙學子思想,并指出我國倫理學說詳于個人私德而疏于國家倫理。在美學方面,為金公亮所編《美學原理》 (正中書局1934年版)作序。序中指出,在“何者為美”“何以感美”與“美是什么”三者中,對于“美是什么”的探討尤為重要。在西方哲學方面,為張競生譯的《懺悔錄》 (法國哲學家盧梭著,商務印書館1929年版)作序。在邏輯學方面,為王君祥《邏輯學》 (1926年)作序。在宗教學方面,為王小徐《佛法與科學比較之研究》 (上海佛學書局1932年版)和《影印宋磧砂版大藏經(jīng)》 (上海影印宋版藏經(jīng)會1936年版)作序。在《〈佛法與科學比較之研究〉序》中,蔡元培已意識到哲學并非現(xiàn)代科學的綜合,哲學當設法解決科學所不能解決的問題;并指出數(shù)學既是科學的工具又是玄學的導線。因此他贊同王小徐將佛法與科學相結合以解答問題的做法,并希望能由此促成種種科學的工作,以科學證明佛法,完成自度度人的弘愿。
當然,蔡元培哲學活動與上海的勾連還不止上述四個方面,比如其在上海的交游與通信情況也有所體現(xiàn)。同時,蔡元培為設立于上海的中國教育會、中央研究院以及上海圖書館、上海博物館等機構的創(chuàng)辦與籌建付出了很大努力,這些都有力地推動了上海哲學社會科學事業(yè)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