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敏娜
摘 要: 西周《大武樂章》篇目的爭議主要集中在《昊天有成命》、《我將》、《時邁》三篇,關于次第則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然而,對文獻仔細分析,辨析各家的思路與方法,結合《周頌》中各篇的詩意,可以發(fā)現(xiàn)《大武樂章》的六篇作品按次第排列應為《時邁》、《武》、《賚》、《般》、《酌》、《桓》。
關鍵詞: 《大武樂章》 《周頌》 篇目 次第
《大武樂章》是西周早期的一組象征武王功業(yè),融詩樂舞于一體的歌詩。歷史文獻稱之為《大武》或簡稱作《武》,近代學術史上一般稱為《大武樂章》。據(jù)文獻記載,《大武樂章》有歌詩六首且都保存在《詩經(jīng)·周頌》中,但具體篇目及次則史無明文。唐宋以來代有學者考論,至近代王國維《周〈大武〉樂章考》一文而引發(fā)了更廣泛的探討。近年來《大武樂章》篇目的爭議主要是《時邁》、《我將》、《昊天有成命》三篇,次第則人言言殊?!洞笪錁氛隆返难芯繉θ藗冋J識周初歷史和文化有重要的價值,對其篇目和次第的探討仍是《詩經(jīng)》研究中的重要課題。
一、《大武樂章》問題的提出及解決
對《大武樂章》記載較為詳細的文獻主要是《左傳》與《禮記》,從中可以確定其篇數(shù)為六,篇目有《武》、《賚》、《桓》三篇,關于次第則無法下定論。古代對《大武樂章》篇目及次第的研究自唐代孔穎達開始,宋代的朱熹、明代的何楷、清代的孫嘉淦等皆有所論。且在篇目問題上對《武》、《賚》、《桓》、《般》、《酌》等五首樂歌達成共識,爭議在于《時邁》是否屬于《大武樂章》。在次第問題上,自宋代朱熹開始后來的諸多學者一致認為《武》為首章。近代研究以王國維《周〈大武〉樂章考》首開肇端,此后高亨、孫作云、張西堂、袁定基、楊向奎等諸多學者對此均有探討。王國維先生以《禮記·祭統(tǒng)》中“舞莫重于武宿夜”為據(jù),認為《大武樂章》尚有《宿夜》一篇,又根據(jù)文字學考證“宿”就是“夙”,從而得出《昊天有成命》屬《大武樂章》的結論[1]48。此后多有學者循此方法或沿用此說。高亨循此方法得《我將》為《大武》一篇。但也有學者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最具代表性的是張西堂。他徹底否定王國維循此途徑以考《大武》的方法,據(jù)《左傳》中楚莊王之語,認為《時邁》當為《大武樂章》首篇。自此關于《大武樂章》爭議的篇目就有此三篇。
二十一世紀以來,關于《大武樂章》篇目討論的爭議依然是《時邁》、《昊天有成命》、《我將》,而在篇數(shù)問題上卻呈現(xiàn)出更多不同的觀點。如姚小鷗、梁錫鋒、張國安等一些學者依據(jù)《左傳》中武有七德說,或是依據(jù)《桓》為六章《武》為卒章說,或是“成數(shù)”非“章數(shù)”說,一致認為《大武樂章》至少有七篇。還有一些學者如劉全志認為是三篇。這些關于篇數(shù)的異說多是由于對《左傳》等史料的誤解造成的。當然大部分學者還是堅持《大武樂章》六篇之說,如張石川、李炳海、祝秀權、孫伯涵、孫彩惠、鄧佩玲等人。他們在前人的基礎上反對依“武宿夜”考證《大武樂章》篇目的方法,對大武“六成”說也做了進一步考證,更進一步證明《時邁》屬《大武樂章》。
二、《大武樂章》的篇目再探討
目前學界對《武》、《賚》、《桓》、《般》、《酌》等五篇歌詩已達成共識,在此不做論述。爭議主要在《時邁》、《昊天有成命》、《我將》哪一篇屬于《大武樂章》的遺留篇目。本文以為據(jù)《左傳》中記載可直接得出結論:《時邁》當為《大武樂章》之一篇,且為首篇。《左傳·宣公十二年》所載楚莊王語:“非爾所知也。夫文,止戈為武。武王克商。作《頌》曰:‘載戢干戈,載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其三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綏萬邦,屢豐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故使子孫無忘其章?!盵2]744-745楚莊王依次引用了《周頌》中的《時邁》、《武》、《賚》、《桓》四篇歌詩,并總結了這四篇歌詩的主題。從這段話中可得出以下信息:第一,這組歌詩作于武王克商之后且都屬于《頌》詩。第二,按楚莊王的引用次序,這組歌詩首篇應是《時邁》,其次是《武》,其三是《賚》,其六是《桓》。第三,這組歌詩在內(nèi)容上應該體現(xiàn)出“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的主題。
然而從《左傳》中可以得出《時邁》為《大武》首章的結論為何至今還會有爭議,原因主要是人們對于這段材料的誤解,這種誤解可能要從朱熹開始說起。《詩集傳》對《周頌·武》的注釋中說:“《春秋傳》以此為大武首章也?!盵3]232朱熹認為《武》之后所舉才是《大武》篇目,所以認為《武》為首章。自此多有學者沿用此說,甚至以為《左傳》中“卒章”乃“首章”之訛。實際上如張西堂所說:“楚莊王說的又作武,是接著作第二篇武的意思,是有繼之詞,并不是將這篇與武王克商作頌分為兩回事?!盵4]26-32袁定基同樣認為“又”應作“繼續(xù)”講,而不應作“另外”講;“‘武也不是‘大武樂章的簡稱,而是指《武》詩,它與前面所引的《時邁》和后面所引的《賚》、《桓》處于并列地位”[5]75-77。因此,仔細分析《左傳》中楚莊王之語,《時邁》確為《大武樂章》首篇。
《昊天有成命》、《我將》屬《大武樂章》之說源于王國維以“武宿夜”考證《大武樂章》的方法。本文認為以“武宿夜”考證《大武樂章》的方法頗值得懷疑。一方面,在有關《大武樂章》記載的文獻中,《左傳》作為先秦時代的史著無疑是最可信的材料,而《禮記》中很可能有漢人作品,用張西堂的話來說“王國維據(jù)此考證《大武》,這方法在前提上已大大成問題”[4]26-32。另外,據(jù)學者考證,“武宿夜”當是舞曲名,與《大武樂章》歌詩篇目無關。如張石川所說:“《大武》是樂名,《武宿夜》是曲名。而王國維以《武宿夜》有‘宿夜兩字,而尋之于《周頌》,得《昊天有成命》一篇,文義不明,實為徒勞?!盵6]108后來李炳海做了更細致的考證:“夫祭有三重焉:獻之莫重于裸,聲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裸,指把酒灑在地上。升歌,指樂工升堂唱歌。而武宿夜,則是指大武舞的表演動作,即舞蹈姿態(tài)。三者均就祭祀時的表演動作而言,武宿夜不是歌詩的篇名?!盵7]102因此,《昊天有成命》或《我將》為《大武》首章的說法在前提上存在問題,而《時邁》屬《大武樂章》不僅有《左傳》為證,而且在王國維之前,自唐代孔穎達開始經(jīng)歷代學者考證早有此說。endprint
三、《大武樂章》篇目次第問題
《大武樂章》的篇目包含《時邁》、《武》、《賚》、《般》、《酌》、《桓》等六篇作品,據(jù)《左傳》可知其部分次第:首篇《時邁》、其二《武》、其三《賚》、其六《桓》,那么下面只需考察《般》與《酌》的次序即可。關于《酌》的次第,依《毛詩序》中“酌,告成大武”來看,《酌》應是《大武樂章》末篇,可《左傳》中明確指出《桓》為第六。《大武》作為大型的高規(guī)格樂舞,應該有序幕和謝幕,《桓》應是《大武》的謝幕篇,《酌》應是《大武》主體部分的末篇,也就是第五篇。對《大武》有序幕與謝幕的問題,近年來許多學者從不同角度都有論述。如朱孟庭在《〈詩經(jīng)〉與音樂研究》中說道:“《大武》乃結構十分嚴謹、完整的大型樂舞,前有序幕,后有尾聲。”[8]1-258李炳海說:“《詩經(jīng)·周頌》所載大武樂章歌詩六首……在敘事上具有紀實性和連續(xù)性……六首都有相應的歌舞形態(tài),其首尾系序幕和謝幕,主體部分是中間四段?!盵7]101因此,《時邁》與《桓》當屬《大武樂章》序幕和謝幕的歌詩,《酌》當是《大武樂章》第五章,《般》為第四章。
《禮記·樂記》中記載的孔子與賓牟賈的一段對話可以進一步驗證《大武樂章》篇目次第。子曰:“夫樂者象成也,總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fā)揚蹈厲,大公之志也?!段洹穪y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而駟伐,盛威于中國也;分夾而進,事蚤濟也;久立于綴,以待諸侯之至也?!盵9]43第一成“始而北出”,《毛詩序》曰:“時邁,巡守告祭柴望也?!盵10]結合《史記·周本紀》中講到武王克商之后“乃罷兵西歸。行狩,記政事,作武成”[11]92,可知武王克商之后有過“行狩”亦即“巡守告祭柴望”之事,這與“始而北出”的含義相合?!霸俪啥鴾缟獭迸c表現(xiàn)戰(zhàn)爭內(nèi)容的《武》相合?!叭啥稀?,孔穎達說“象武王克紂而南還也”[10],考察《賚》篇“我徂維求定”的內(nèi)容,正是功成南還的愿望。“四成而南國是疆”,孔穎達說“象武王伐紂之后,南方之國于是疆理也”[10],《般》的內(nèi)容應是南方之國得到治理才有“敷天之下,裒時之對。時周之命”的贊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史記·周本紀》中記載武王克商之后有過分封的事件,《酌》篇“載用有嗣,實維爾公允師”與分封事件相合?!傲蓮途Y,以崇天子”與《桓》再次歌頌武王功德的內(nèi)容相合。綜上所述,《時邁》象征巡守告祭之事,為序幕詩篇,二至五篇象征武王克商、南還、南國得以治理、分封等具體的政治功績,《桓》再次歌頌武王功德,為謝幕詩篇。
四、結語
《大武樂章》篇目及次第的研究由于文獻有缺和人們理解的差異,一直以來討論者眾,定論者寡。近年來更有對《大武樂章》篇數(shù)的重新探討。關于《大武樂章》的篇目問題,《武》、《賚》、《般》、《酌》、《桓》五篇已成定論,爭論的焦點主要是《時邁》、《我將》、《昊天有成命》。本文經(jīng)過分析論證,認為《時邁》為《大武樂章》一篇且為首章,《昊天有成命》與《我將》不屬于《大武樂章》?!洞笪錁氛隆分辛柙娨来螒牵骸稌r邁》第一,《武》第二,《賚》第三,《般》第四,《酌》第五,《桓》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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