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玲
摘 要:中西方宗教信仰不同,但卻有相似的“神圣瘋子”。在馬塞爾·埃梅作品《呆兒木什》與丁國祥作品《癲子良云》中,二人共同書寫的“神圣瘋子”異于一般的宗教信仰者,如界限模糊的善惡觀,倫理與宗教上善惡的對峙。然而“神圣瘋子”不惡不瘋。通過“神圣瘋子”的“惡”,可反思人是如何從單純追求生、欲、利的自然人,升華為真善美的文化人。
關鍵詞:神圣瘋子 惡 馬塞爾 埃梅 丁國祥
我們常把人對命運的抗拒、個人與社會的沖突、智者與庸眾的斗爭、理性與張狂的分離等人稱作“瘋子”。西方在圣與俗的對立中產(chǎn)生了“神圣瘋子”。而在中國的傳統(tǒng)下,我們也有著佛學影響的“神圣瘋子”,這是不同宗教文化下相同的文學樣態(tài)。
《呆兒木什》是法國作家馬塞爾·埃梅的一篇短篇小說,刻畫了一個擁有強壯體魄的瘋子呆兒木什。埃梅筆下的呆兒木什犯了死罪。但懺悔師卻通過談話發(fā)現(xiàn),他的心靈如泉水一般純凈清澈,沒有邪念,木訥的表情和言語似乎沒有靈魂。他殺人的動機只是為了音樂。上帝將三位老人復活,一切都清零,但他還是沒有逃過“法律”。
《癲子良云》塑造了一個執(zhí)迷佛教的瘋子良云。因為患上了精神疾病,所以從一個資優(yōu)生變成一個輟學生。他的精神病況傳聞席卷了他的生活全部,而他的精神也越來越不正常。最后,他被關在遠離村子的谷場。幾年后,一個故友的探訪卻讓良云的瘋蒙上了一個問號。二人共同書寫的“神圣瘋子”不同于一般的宗教信仰者,如界限模糊的善惡觀,倫理與宗教上善惡的對峙。反思“神圣瘋子”的同時,我們可以看到人是如何一步步成為人。
一、“神圣瘋子”合理的惡
善惡是宗教永恒的話題。各門宗教中,傳統(tǒng)的解釋通常將惡看作是百害無一利。宗教中常有“惡”沖破阻礙成佛得道。如《呆兒木什》中呆兒木什希望能夠每天都聽到音樂。而靠年金生活的三個吝嗇老人卻常常讓他不能如愿,于是他殺死了這三個老人。世上的人認為他犯了殺人罪,呆兒木什最后也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在乎死刑?!栋d子良云》中良云希望保護他的豬朋友,把好心給他加幾片豬肉的父親的眼珠子挖了下來。這些都是“惡”。
宗教中的惡是可以被原諒的,“惡只是善的一種低級形式”?!妒ソ?jīng)》言:“神看著一切創(chuàng)造的都甚好?!眱?nèi)含“從惡出發(fā),也可以回歸上帝”之意。佛教也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薄皭骸笨杀辉?,被拯救?!洞魞耗臼病房坍嬃嗽S多耶穌的故事,訴說的教條是上帝可以原諒每一個有罪的人,只要他的心思純正。而《癲子良云》展現(xiàn)了小乘佛教的思想,人生本苦,贖罪而活。大凡宗教,都是讓人棄惡從善的。在這里,兩篇文章中的惡并不是值得贊嘆的品質(zhì),而是作為一種契機,引人去從善,引人皈依,得道。
閱讀過程中,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悲憫情懷很深。行文間常懷同情的筆法去刻畫兩個瘋子,刻意描繪“神圣瘋子”的合理性。首先,兩位作者都借助了一個俗世認可度高的角色去與瘋子直接對話。《呆兒木什》中,作者借助了懺悔師這個人發(fā)出感慨:“這是個搬運工的身體,兒童的靈魂,他殺了三個瘦小的老人,并沒有什么邪念,如同一個孩子打開布娃娃的肚子,又或者扯下布娃娃的胳膊腿……”《癲子良云》中借助章若吉的耳朵,聽到了良云訴說他的苦難與得道;還借助章若吉的眼睛,描繪出村子內(nèi)部自身存在著問題:“月光還沒有暗下去,章若吉清楚地看得清父親的臉色和眼神。也看到了父親回頭向村西牛欄望去的動作?!边@些人物作為文學上的一種中介,浸潤了作者的情緒再現(xiàn)在文章中,文章同時具有第二人稱、第三人稱的敘述,使得文章合情合理?!隘傋印敝異涸谟诎V,而“癡人”有其可恨之處,卻亦有其可憐之處。
再者,文章中刻意引用了許多宗教中的禪語照應原典?!洞魞耗臼病分星楣?jié)中不斷反復的“小耶穌”和呆爾木什變回小嬰兒的神顯;《癲子良云》中良云充滿智慧的言語以及襲母事件中,呼喊的“我不想做人”。這些故事上有意無意地與《圣經(jīng)》的小耶穌代替世人受罪重新降生的故事、小乘佛教“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諸漏皆苦、涅寂靜”的“四法印”相照應。
最后,文章中的時間描寫隔絕了宗教的“現(xiàn)代化意識”,使得他們的瘋癲是可以被原諒的。《呆兒木什》寫在二戰(zhàn)前,作品中有著濃濃的20世紀20年代法國的鄉(xiāng)村氣息?!栋d子良云》中,能夠看到中國現(xiàn)代農(nóng)村的影子,書寫的時間狀態(tài)是中國20世紀60-80年代的事情。兩個“神圣瘋子”的生活年代存在“宗教邊緣化”的傾向。
總而言之,兩位作家安排了一條向善的解脫之路給兩名“神圣瘋子”,并且在這個過程中,極力描述了他們的心路歷程,顯得合理妥當。
二、倫理與宗教上的善惡對峙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宗教的“惡”與科學的“惡”是不一樣的。從倫理方面看,兩人是犯了故意傷害罪,但是在宗教上,良云只是犯了人生三苦“貪嗔癡”中的“癡”。這種錯誤,人人都會犯。
初看《呆兒木什》和《癲子良云》的前半部分,會發(fā)現(xiàn)作者刻意懷著悲憫之情,制造了兩個“宗教狂熱者”。呆兒木什殺了三個弱小的老人,絲毫沒有反悔之意,良云枉費了父親對自己的關心,挖掉了父親的眼珠子,令人害怕。馬克思曾說宗教是一種顛倒的世界觀,是“還沒有獲得自身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恩格斯、尼采等哲學家的宗教批判都消解了對上帝的盲目崇拜與神圣權威。這些先知的哲學家們都看出了,不將上帝的虛構合理消解,人性之光無法照耀。
假設缺少了宗教的光環(huán),呆兒木什和良云之間閃耀的向教之心,在這些哲學家的眼中便顯得黯淡無光。但他們的人性之美便又重新煥發(fā)出光彩。
當他們面對心愛之物時:呆兒木什唯一的應聲就是哼唱促使他犯罪的那支樂曲。良云被倒吊在屋柱上時,眼球突出,目光兇殘,鼻子的呼吸聲震天響,嘴里卻念起佛號:“阿彌陀佛,菩薩救我?!倍罅荚圃诨貞浰耐纯唷届o——痛苦的時候,臉上顯現(xiàn)超脫年齡的成熟,使得這個人充滿了人性與哲理的光輝。
這些人性之美在消解了刻意的宗教環(huán)境后,顯得這兩個“神圣瘋子”的固執(zhí)格外迷人。作者描寫瘋子的人性之美,目的是贊揚這些心靈純粹之人。endprint
文章的后半部分便逐漸顯現(xiàn)出了“瘋子”以外的世界,倫理要求兄友弟恭、案子要公正評斷。相比之下,那些旁觀者的行為又是如此的荒誕?!洞魞耗臼病分械呐袥Q官因為害怕承擔責任,將此事一層一層地向上級請示;《癲子良云》的父親兄弟得知良云精神有問題后,就沒有將其當作人看待,倒吊在屋頂十幾天,晚上兄弟們輪流來揍他。這些瘋子以外的人,除了作者刻意挑選的第三者,其余都是空有倫理道義形式,全無行為章法的人??瓷先?,這些旁觀者的世界展現(xiàn)出來的“正?!备盈偪?。
文章中倫理與宗教的矛盾就像是互為擋箭牌。倫理和宗教兩者本質(zhì)之間確實存在矛盾,但文章中更多的是心口不一之人制造出的矛盾。旁觀者處死呆兒木什的行徑是善是惡?檢察官、監(jiān)獄長等等的人物都有著各式各樣的齷齪想法,故此,他們給出了這樣的指令:“殺人兇手蜷縮了一點兒,這種事絕不能用來妨礙司法條文的執(zhí)行?!睓z察官們真的重視法律嗎?并不,他們每個人都在言升遷之事。在處決呆兒木什一事影響到自己時候,用接收到的“法律指令”說話。這些人竟不如一個瘋子來得純粹與實際。旁觀者依賴倫理,生活在倫理中多年,然而倫理卻不是他們所信仰的,于己有用時,自己滿口倫理仁義,于己有害之時,滿口利益當先。這難道不是一種“惡”?
倫理與宗教上的善惡對峙并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但是在世間擁有純粹的心靈,并且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之人,實在難得。呆兒木什和良云便是這樣的人,忠于宗教信仰時,便放下屠刀,超脫了金錢、工作、生死,只求達到癡迷之物。最后得到救贖時,整個人脫胎換骨,涅重生。這不得不歸因于“神圣瘋子”比常人更純粹的心靈,更勇敢的追求。
任何作品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記錄。它們記錄了個人對自然、社會、思維三大科學領域的反映形態(tài)與認識過程。馬塞爾·埃梅的《呆兒木什》與丁國祥的《癲子良云》反映了“神圣瘋子”這一共同的母題,便是從“神圣瘋子”界限模糊的善惡觀入手,然而,我們分析倫理與宗教上的善惡的對峙后,便知“神圣瘋子”并不惡也不瘋。人從單純追求生、欲、利的自然人升華為真善美的文化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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