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福祥
故宮博物院宮廷部研究館員,從事宮廷歷史與文物研究,曾著有《明清帝后璽印》、《鐘表的中國傳奇》等
在清代宮廷玉器史的研究中,玉料的來源問題是其中的重要方面。以往的研究多集中在宮廷玉器制作使用較為普遍的新疆和闐玉上,其他地方的情況多付諸闕如。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新的玉石產地不斷被發(fā)現(xiàn),相應地對這些產地及其玉石流通、加工歷史的考察也就變得相當必要和迫切,新疆天山北麓的瑪納斯及其所產碧玉就是其中之一。
瑪納斯碧玉礦在清代曾有過開采和利用的記錄,但在乾隆時期被封閉,禁止開采,多年不采使產玉點已經不為人知。直到一九七三年,北京玉器廠的老藝人莫英以在瑪納斯縣城收購到的一塊碧玉為線索,經過幾個月的訪問和追蹤找到了碧玉礦,瑪納斯碧玉再一次融入到中國玉器制作的歷史進程之中。而今,瑪納斯碧玉已成為我國玉器制作的重要原材料之一,產業(yè)的發(fā)展可謂風生水起。相較之下,玉器史界對其歷史的研究卻顯得相當薄弱,特別是對瑪納斯碧玉材料是否進入清宮、清宮收藏中是否可以找到確證為瑪納斯碧玉所制器物等問題都不甚清楚。尋找清宮收藏的瑪納斯碧玉的標準器,無疑成為瑪納斯碧玉歷史研究進一步深入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本文即以清宮檔案、故宮博物院之玉器收藏為依據(jù),對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件大型碧玉云龍甕進行研究,確定此件藏品就是用瑪納斯碧玉制成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清宮收藏瑪納斯碧玉的標準器問題。
瑪納斯碧玉的采集利用始于何時,史料中未見明確記載,但從先秦文獻《山海經》中的記述可以獲得一些相關的信息?!渡胶=洝け鄙浇洝酚涗浀纳矫}中很多都出產玉石,祭拜這些山脈時「吉玉用一圭」。而在乾隆年間奉敕編纂的《欽定皇輿西域圖志》中,將《北山經》中幾座產玉之山定位在當時的準噶爾部范圍之內,「潘侯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鐵;大咸之山,其下多玉;少咸之山多青碧;渾夕之山多銅玉」。也就是說這些產玉的山脈就在天山北部,與現(xiàn)在的瑪納斯產玉區(qū)域很接近。其山不僅蘊藏玉石,當?shù)丶郎綍r就使用玉圭,說明早在先秦時期就可能有玉石的采集與使用情況。
盡管如此,在清乾隆時期以前的漫長歲月里,瑪納斯碧玉還是基本處于湮沒無聞的狀態(tài),其采集和利用應該是處于一種純粹自然的狀態(tài),即很可能是一種個體的非常態(tài)化的偶然之舉。玉石的采集和利用并沒有進入社會和經濟網絡,沒有形成規(guī)?;牧魍ê褪袌觥_@種狀態(tài)一直到了乾隆五十年(一七八五年)左右應仍沒有太大的改變。乾隆四十七年增纂完成的《欽定皇輿西域圖志》可以代表清朝官方對準噶爾玉石(即瑪納斯玉石)的看法:「色多青碧,不如和闐遠甚?!古c該書中對回部和闐玉石連篇累牘的記載相比,對瑪納斯碧玉這寥寥幾字的記述實在可以用忽略不計來概括。這說明在編纂《欽定皇輿西域圖志》時,瑪納斯碧玉尚不為官方太多關注,且評價不高,大規(guī)模的采集應該也沒有開始。
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二十日尚安奏折中的碧玉分布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轉引自郭福祥《乾隆宮廷瑪納斯碧玉研究》,《故宮博物院院刊》二〇一五年第二期
然而,這種情況到乾隆后期發(fā)生了變化,其原因與清代新疆的金礦開采有密切關系。新疆的黃金開采歷史悠久,民間淘采年代久遠。但是,真正納入到國家礦業(yè)體系還是在清政府對新疆實施有效管理以后,瑪納斯一帶即是清代十分重要的金產區(qū)。而非常值得關注的是,瑪納斯一帶既是產金區(qū)同時也是產玉區(qū),這些地方往往是金玉共生。例如《新疆圖志》載:「奇喇圖魯山,在綏來縣城南一百八十里,金版玉底?!拐f的就是發(fā)源于奇喇圖魯山的庫克河兩岸盛產砂金、河底又產玉石的情況。而乾隆早期瑪納斯碧玉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淘金者在采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并攜帶出來,當時的檔案記錄可以證實這一點。
乾隆五十四年(一七八九年)七月初十日,時任烏魯木齊都統(tǒng)的尚安給乾隆皇帝上了一份奏折稱:「竊查,烏魯木齊所屬之綏來縣南山產有綠玉,仰蒙皇上訓諭,奴才業(yè)將勘明出產情形,設卡嚴行查禁,并飭委鎮(zhèn)迪道于勘察之便,自行采取,與金夫呈出之綠玉,擇交便員送京緣由,前經奏明在案。」奏折中的「綏來縣」即現(xiàn)在的瑪納斯縣,「金夫」即是挖金民人。根據(jù)《三州輯略》記載,當時烏魯木齊所屬天山北麓一代的金廠多達十四個,「各處金廠通共金夫一千二百二十三名」,其中綏來縣所屬有「烏蘭烏蘇博羅屯古廠,東界紅柵,南界南山,西界金屯,北界戈壁;紅柵廠,東至清水河,南至達子橋,西至烏蘭烏蘇,北至瑪納斯;達子橋廠,東至清水河,南至南山,西至烏蘭烏蘇河,北至紅柵」,共有金夫一百零四名,這些金廠基本和瑪納斯碧玉的產地重合,大量金夫在這里采金。
這些散布于各地的淘金者正是使瑪納斯碧玉從產地流通到市場的主要推手。尚安在《奏為查明瑪納斯產玉情形并設卡稽查事折》中稱:「訊之刨金人夫并遍加詢訪,僉稱自乾隆四十七年官開金廠以后,金夫等采取金砂之際,或由土內刨出,或于溝中水小之時,見有浮出水面者,順便撿出售賣,每斤不過得錢數(shù)十文。因入山二三百里之深,峻嶺崎嶇,實無專往刨挖之人,城市亦無專收販賣之商?!?/p>
從前述烏魯木齊地區(qū)采金業(yè)發(fā)展的歷史情形和相關奏報,可以肯定瑪納斯碧玉逐漸廣為人知恐怕就是在乾隆朝中葉,特別是乾隆三十六年(一七七一年)瑪納斯南一帶發(fā)現(xiàn)金礦以后。至乾隆四十七年,這些地方開設官辦金廠,瑪納斯碧玉便由在這里采金的金夫等攜帶出山,從而使其市場流通量日益增多。
乾隆五十四年(一七八九年)對于瑪納斯碧玉而言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轉折點。
這一年三月初九日,乾隆皇帝發(fā)布了一道上諭:「瑪納斯所出綠色玉石與和闐所產白色玉石一體查禁。嗣后如有偷帶之人,一經查出,即照私帶玉石之例治罪?!惯@道諭旨可以說是瑪納斯碧玉采集利用歷史的分水嶺,標志著瑪納斯碧玉正式進入清代宮廷的視野之內。
自乾隆皇帝發(fā)出查禁諭旨,瑪納斯碧玉產地的烏魯木齊都統(tǒng)便迅速部署,隨時向乾隆皇帝奏報查禁情況,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
一、產地勘查。部署產玉區(qū)官員鎮(zhèn)迪道(分巡鎮(zhèn)迪屯田糧務兵備道)鳳翔、署瑪納斯副將馬勝國前往產玉區(qū)對玉礦情況進行詳細勘查,明確出產綠玉的主要地點及其地理方位,遍訪當?shù)孛袢撕徒鸱?,了解碧玉開采的真實情形。
二、通行曉諭。將乾隆皇帝查禁瑪納斯碧玉的諭旨傳達給產玉區(qū)內的各類居民人等知曉,嚴禁私竊偷采,以防患于未然。
三、勒限首報。對于當?shù)鼐用袢说仁种辛舸娴谋逃裨?,要求其在?guī)定的時限內主動上交官府。在限內自行上交的玉石擁有者,蓋免追究。逾限不交或被查出者,則按相關規(guī)定加重治罪。
四、封閉金廠。由于官開金廠的區(qū)域即是碧玉產地,為了防止金夫偷采玉石,將碧玉產區(qū)內不太好的金廠關閉。乾隆五十四年封閉瑪納斯綠玉廠實際上就是為了禁采碧玉而封閉了官辦金廠。
五、定期巡查。每年于春夏之交、冰雪融化之時都要進行類似的巡山搜查。宜綿在《奏報拏獲私盜瑪納斯玉塊盜犯事》中稱:「瑪納斯山內出產綠玉,久奉嚴禁。每年春夏積雪消后,派委妥員前往查勘?!惯@成為查禁碧玉的重要舉措。
六、設卡稽查。為防止清水河、后溝、大溝等地碧玉被私掘偷采,在原塔西河口、博羅通古溝口兩個金廠卡倫(清朝特有的一種防御、管理設施)的基礎上再增加卡倫,派兵駐守,巡邏稽查碧玉。新增的兩處卡倫分別在綏來縣南瑪納斯河石峽口和安濟海南部安濟海河石峽口。
以上各項措施,可以說很好地實現(xiàn)了清政府對瑪納斯碧玉產地的控制,同時也明確了私人販賣運輸瑪納斯碧玉的非法性。正是從乾隆皇帝發(fā)布查禁諭旨開始,瑪納斯碧玉不再是民間流通的商品,而成為官方尤其是宮廷的壟斷性資源。
與和闐、葉爾羌玉石查禁的情形一樣,對于瑪納斯碧玉的查禁并不僅僅限于玉石產地,新疆與內地之間的各個交通關隘和市肆亦是主要稽查場所。即便是嚴厲的法律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執(zhí)行,也不會使違法現(xiàn)象消失殆盡,瑪納斯碧玉的私運販賣也是如此。隨著瑪納斯碧玉查禁措施的實行,有關瑪納斯碧玉偷采私運的案件也逐漸浮出水面。根據(jù)現(xiàn)在掌握的檔案材料,乾隆五十四年至乾隆六十年間,在瑪納斯當?shù)丶凹斡P等處查處偷采私販瑪納斯碧玉案件多起,查獲的私玉全部運送宮廷。
根據(jù)檔案記錄,最早向乾隆宮廷運送瑪納斯碧玉的時間可能就是發(fā)布查禁令的乾隆五十四年。這一年七月初四日,烏魯木齊都統(tǒng)尚安上奏乾隆皇帝,將綠玉七十八塊計五千二百余斤分批運送北京。其中先行運送的一批主要包括官員對產地勘查時順便采取和官兵商民人等自行呈首兩個部分,其中有子玉十七塊、礤玉六十塊,共重三千九百九十九斤,于七月初四日起程送京。一年以后,即乾隆五十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尚安再一次向乾隆皇帝奏報有關近一年以來續(xù)得瑪納斯碧玉的情況,經過挑選驗看,共有四千二百七十五斤瑪納斯碧玉需要運送北京宮廷。從尚安奏折和咨文可知,從乾隆五十四年至五十六年,尚安共向北京宮廷解送瑪納斯玉石九千四百七十五斤,再加上各地查禁盤獲的瑪納斯碧玉,明確解送到宮廷的瑪納斯碧玉即達一萬一千二百四十一斤八兩,數(shù)目相當巨大。而自乾隆五十四年起運送到北京宮廷的瑪納斯碧玉的實際數(shù)量可能比這要大得多。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尚安奏報運送碧玉奏單
乾隆五十四年七月初四日,烏魯木齊都統(tǒng)尚安給乾隆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其中提到一塊巨大的綠玉子料,由金廠夫頭首出。鑒于該奏折的重要性,不妨全文轉錄于下:
奴才尚安跪奏,為飭委便員恭送綠玉事。竊查,烏魯木齊所屬之綏來縣南山產有綠玉,仰蒙皇上訓諭,奴才業(yè)將堪明出產情形,設卡嚴行查禁,并飭委鎮(zhèn)迪道于查勘之便,自行采取,與金夫呈出之綠玉,擇交便員送京緣由,前經奏明在案。今有滿營新放佐領靈泰系例應送部補行帶領引見之員,除將前折具奏綠玉十五塊內選出色潤者八塊,內有子玉三塊、礤玉五塊,共重五百六十九斤,欠潤礤玉七塊,重二百零一斤。再自五月以來,據(jù)鎮(zhèn)迪道詳報官兵商民人等陸續(xù)呈出大小綠玉六十二塊,重三千二百二十九斤。奴才率同該道暨印房司員等細加查驗,內有子玉十四塊,礤玉四十八塊,雖顏色之深淺、干潤與本質之粗細大小不一,均系瑪納斯玉石,自應與選出之八塊并欠潤之七塊,全行送京。以上共子玉十七塊、礤玉六十塊,共重三千九百九十九斤,俱用毯皮封裹,交該員于七月初四日起程送京訖。又有金廠夫頭首出大子綠玉一塊,據(jù)稱系自金峒挖獲,仍在山內,因路徑崎嶇,不能挽運。奴才即令綏來縣申保就近查驗,顏色尚佳,隨飭該營協(xié)同該縣酌撥兵夫,設法搬運,今已到城,約重一千二百余斤。現(xiàn)在打造堅固車輛,一俟完竣,即交后次補行引見之員送京。所有子玉、礤玉謹繕清單,恭呈御覽,伏乞皇上圣鑒。謹奏。
筆者一行人實地考察瑪納斯河谷腹地高彥海 攝
翻越海拔三千七百米的雪山途中郭福祥 攝
從老虎口返程經過碎石坡郭福祥 攝
在大雪中接近海拔三千七百米雪山的最高點老虎口高彥海 攝
筆者與瑪納斯縣文廣旅游局高彥海局長在海拔三千四百一十一米的黃臺子礦區(qū)考察玉礦田明潔 攝
前往黃臺子礦區(qū)考察郭福祥 攝
從黃臺子礦區(qū)返程途中郭福祥 攝
從尚安的奏折我們知道這件巨型碧玉子料的發(fā)現(xiàn)和出山的過程:在查禁私玉過程中,一位金廠的金夫頭向相關部門首呈出一塊重約一千二百余斤的瑪納斯碧玉子料。這塊碧玉子料同樣是在采金的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的,由于體量巨大,加之運輸路徑崎嶇,搬運困難,金夫頭首呈時該子料還在山中。于是綏來縣派人對其進行查驗,檢查結果是碧玉顏色不錯,符合輸送宮廷的要求,便動用兵丁和民夫將其挽運出山。到乾隆五十四年七月初四日尚安給乾隆皇帝上奏折時,該玉料已經從山中運到烏魯木齊城,正在打造專門運載的車輛,等車輛完成,即可讓下一次進京引見的官員順便解京。
在這里,我們關注的是如此大的玉料運送宮廷的過程。據(jù)當時烏魯木齊地方和負責新疆地區(qū)的陜甘總督的咨文,可以大致了解普通的瑪納斯碧玉解京的大體輪廓。解運碧玉赴京一般不專門委派官員,基本是遇有赴京官員順便押解,沿途逐段由當?shù)嘏蓡T護送。解運的基本程序是先由碧玉所在地負責采買牛皮、馬皮或氈毯,將每塊玉石單獨包裹縫實,以防運輸過程中發(fā)生磕碰。雇覓商車或打造車輛,用以裝載玉石,每輛車承載約五百二十斤左右的玉石。再由烏魯木齊都統(tǒng)或陜甘總督向沿途各行政區(qū)官署、軍機處、戶部、工部、兵部等發(fā)出解運咨文,以便沿途配合解送。玉石到北京后,經軍機處、奏事處等驗看,交廣儲司庫存儲或造辦處制作器物。交付之后押運的兵丁由兵部撥給馬匹回到新疆駐地。解運的費用包括玉石包裝費、車輛雇用費、人工腳價銀等,計算下來,從新疆到北京平均每十斤玉石的解運費用約合一兩銀子。一般從綏來縣城起運,到北京需要大約四個月的時間。如果不用車輛裝載運送,時間會更長。
但是,對于這件巨大的碧玉子料,解運相對就要困難一些。從尚安的奏折中得知,盡管該玉還是用車輛裝載,但車輛是專門定制的,非常堅固,所以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四日時,該車輛還在建造中。至于什么時間車輛制作完成并解運啟程,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現(xiàn)相關材料。由于是用特制車輛運送,運送的周期應該和其他普通小塊碧玉的周期差不多。
從以上材料可知:這塊大型碧玉子料重一千二百余斤,顏色尚佳,由烏魯木齊都統(tǒng)尚安負責派員解運,解運周期四個月或稍長。
幸運的是,七個月以后,我們又在清宮造辦處活計檔中見到了這件碧玉子料的身影。
據(jù)乾隆五十五年二月造辦處活計檔行文記載:「初二日,廣儲司交來烏魯木齊尚安處差官送到綠玉子一塊,長四尺余,約重一千二百余斤。」同樣是由烏魯木齊都統(tǒng)尚安處解送,都是綠玉子料,同重一千二百余斤,可知二者即是同一塊玉料。這里,對此件碧玉子料又增加了新的描述記錄:長四尺有余。
按照通常的宮廷玉器制作程序,這件碧玉子料很快就被乾隆皇帝及其制作團隊關注并開始了設計制作。在乾隆五十五年的活計檔中發(fā)現(xiàn)了多條有關用此件碧玉子料制作云龍甕的記錄:
乾隆五十五年二月
初二日,廣儲司交來烏魯木齊尚安處差官送到綠玉子一塊,長四尺余,約重一千二百余斤。
造辦處活計檔乾隆五十五年二月關于制作碧玉云龍甕的記載
奉旨:著舒文料估,畫樣呈覽,欽此。隨經總管內務府大臣舒文將玉子一塊,料估畫得云龍甕紙樣一張,膛內畫得打鉆墨道、香山九老山石陳設紙樣一張、大漢瓶紙樣一張,呈覽,奉旨:照樣準做云龍甕一件,發(fā)交兩淮成做,膛內打三大鉆,余者俱打小鉆,四邊下角頭回殘,俱先送來呈覽,欽此。
乾隆五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兩淮送到成做玉云龍甕內取出大小鉆心十三個,共重一百一斤十二兩,角頭回殘玉大小三十塊,共重四百十四斤四兩,呈進交啟祥宮畫樣訖。
乾隆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兩淮送到玉云龍甕一件,呈進交寧壽宮訖。
根據(jù)乾隆皇帝的旨意,該玉經舒文料估制作云龍甕一件,畫樣呈覽后交兩淮鹽政制作。乾隆皇帝甚至交代制作云龍甕掏膛時如何打鉆,回殘料如何處理。
乾隆五十五年十二月
二十三日,郎中五德、員外郎大達色、庫掌福海、催長舒興將兩淮送到青白玉云龍洗一件、青白玉鳧魚壺一件、青玉云龍洗一件、綠子兒玉大碗二件、綠子兒玉云龍甕內取出大小鉆心十三個,共重一百一斤十二兩,下角頭回殘玉大小三十三塊,共重四百十四斤四兩,漢玉瓶一件,玉料因有柳,難以成做,擬改做虎頭匜二件,做得虎頭匜木樣一件,持進交太監(jiān)鄂魯里呈覽。
奉旨:云龍洗二件、鳧魚壺一件交懋勤殿刻詩,玉大碗二件配座,玉鉆心、角頭玉交啟祥宮畫樣呈覽,其鉆心料估做軸頭,虎頭匜準照木樣成做,欽此。
于五十六年正月初七日將綠玉大碗二件配得座,呈進,刻三等,交瀛臺訖。
造辦處活計檔乾隆五十五年十二月關于制作碧玉云龍甕時回殘?zhí)幚淼挠涊d
根據(jù)這條活計檔,這些回殘料部分用于制作了玉軸頭。
用此件瑪納斯碧玉子料制作的云龍甕最終于乾隆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兩淮送到玉云龍甕一件,呈進交寧壽宮訖」。
從乾隆五十五年二月該玉運至造辦處料估到最后完成,耗時近五年,工程可謂浩大。
在故宮博物院的玉器收藏中,有一件體量很大的碧玉云龍甕。該甕呈橢圓形,內膛光素,外身通體雕九條龍,龍身盤曲,出沒于云間,雕刻的云紋和龍紋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顯示出很高的雕刻水平。
這件碧玉云龍甕極有可能就是這件瑪納斯碧玉子料的制成品。筆者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依據(jù)有以下幾點:
首先,材質一致。在尚安的奏折中講到此塊碧玉材料的描述是子料,顏色尚佳。玉子料一般的特點是水性好,溫潤而通靈。而此件碧玉云龍甕玉質非常勻凈,顏色統(tǒng)一,溫潤純凈,顯然是去除原玉皮殼后用中心部分雕制而成,而且內部分布有瑪納斯碧玉常見的黑色斑點。二者在質地方面是非常一致的。
清乾隆 碧玉云龍甕通高二七厘米 長七五厘米 寬六〇厘米 壁厚約一〇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其次,雕刻紋飾一致。在清宮造辦處活計檔中,明確記述經過舒文的料估,瑪納斯碧玉子料制成了一件云龍甕。云龍甕在乾隆時期制作了不止一件,最大的云龍甕的制作在技術得到改進的情況下仍耗時六年才得以完成,乾隆皇帝特意為此作詩吟詠。從故宮博物院現(xiàn)存云龍甕實物可以看出,這類云龍甕的紋飾都基本一致,以各種體態(tài)的龍紋為主,滿雕云紋以襯托龍紋。此件云龍甕即如此,完全符合檔案記載的云龍甕要件。
再次,體量大體一致。在造辦處的檔案中,記載此件碧玉原料長四尺有余,大致合現(xiàn)在的一點二米左右。而在檔案中記述的該玉甕制作時要將玉料扎下角頭,而且扎下角頭的數(shù)量相當于原料的三分之一強。所謂扎下角頭,就是將子料的包皮和四周不規(guī)則的部分去掉,修出玉甕的大形。如果按等比例折減,此件玉料完成的成品長度應該在八十厘米左右。這和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碧玉云龍甕的七十五厘米長的體量是非常接近的。
最后,重量大體一致。在造辦處的活計檔中,明確記錄了在用此件玉料制作云龍甕過程中,共從內膛取出大小鉆心十三個,共重「一百一斤十二兩」,扎下角頭回殘玉大小三十三塊,共重「四百十四斤四兩」,兩項共重五百一十六斤。如果考慮到更細微的玉料損耗,該玉料制成后的成品總重量應該在六百斤左右。故宮博物院所藏碧玉云龍甕沒有稱過重量,只能按照現(xiàn)在的尺寸大致計算出來其體積為八千四百一十立方厘米,瑪納斯碧玉的比重約為三點一,折合成重量約二百六十公斤??紤]到云龍紋雕刻的深淺錯落的情況,二者的重量同樣比較吻合。
由此基本可以認定,故宮博物院所藏的這件碧玉云龍甕就是用一千二百斤重的瑪納斯碧玉子料制作的成品。
根據(jù)現(xiàn)有檔案資料,乾隆宮廷用瑪納斯碧玉共制作玉器多達一百零三件套。這些相關的檔案材料使我們清晰地了解到乾隆晚期宮廷利用瑪納斯碧玉制作大量玉器的歷史事實,證實了瑪納斯碧玉也是清代宮廷玉器制作的重要原材料之一,這對研究清代宮廷玉器的材質和制作歷史是非常重要的新發(fā)現(xiàn)。
本文只完成了一件宮廷碧玉作品「碧玉云龍甕」從瑪納斯當?shù)匕l(fā)現(xiàn)原料、運輸?shù)骄m廷設計制作、實物仍存等整個過程的考證,初步確定該云龍甕為宮廷瑪納斯碧玉器物至為難得的標準器。至于將檔案所記載制作的其他瑪納斯碧玉器物與現(xiàn)在兩岸故宮收藏的碧玉器物進行核實對比,確定出更多的標準器,則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