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星
“ 爹啊——我——咋——辦?”海天對著大山 喊一聲,山谷回音,“我——咋——辦?”海天再喊一聲,山谷再次回音“我咋辦?”山谷不能給海天答案,海天已是聲嘶力竭,淚流滿面。
海天已經(jīng)是第三次對著大山喊了,準(zhǔn)確地說,是對著面前的墳堆在喊。墳里的爹臨死前拉著海天的手,叮囑道:“人啊,不能忘本!你爹這輩子也做過虧心事,這就要感謝青云一家子。別忘啦!”海天含淚跪倒在地,握住爹的手。海天說:“爹,我記下了?!?/p>
海天兄弟姊妹多,小時候的日子過得艱難,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娃娃們個個面黃肌瘦,頭發(fā)直豎,前胸貼后背的,直喊著:“餓啊,我要吃飯!”娘對每顆糧食都做了精打細(xì)算,還拼盡全力地尋找當(dāng)?shù)匾巴猱a(chǎn)的灰灰菜、蕎母菜,充作食物,填進(jìn)海天他們的張張無底洞里??蛇€是不夠,海天他們還是喊餓。爹是生產(chǎn)隊里牧羊的,每隔一陣子,回來后都會神神秘秘地插上門,然后從懷里摸出或生或熟的肉干子、肉骨頭。海天他們控制不住,要像狼一樣地猛吃海塞,可每每都被娘制止住了。娘拿起肉或骨頭,細(xì)心地用刀分出小塊,再燒上一大鍋開水,按人頭把小塊下到鍋里……海天他們圍攏在灶前,火光照亮了他們明亮的眼睛。蒸氣一出來,他們就圍在鍋前用力地吸鼻子,那可真是香啊!娘給海天他們每人都盛了一碗“肉湯”,他們吸溜吸溜地喝著,覺得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這時,娘會要爹燒一把艾草,為的是遮擋一下羊肉味。每年羊群都會折掉些老弱病殘,爹的賬會對上的。最怕拿回家的肉和骨頭被人發(fā)現(xiàn),那可捅破天了,是會游街坐牢的。那回,爹正燒艾草,猛聽隊長在墻外問:“這一家子做啥哩?香滋辣味的!”青云爹說:“隊長,他們在驅(qū)蚊子,你是不是想吃肉啦!哈哈哈哈……”海天爹在院里嚇得都癱倒在地了。
青云爹是隊里的保管員,掌管著隊里的種子。那天在街道上,海天爹逢見青云爹。兩個人打了招呼,側(cè)身走過時,卻從青云爹腰里溜出一個鼓漲的小布口袋……隊長也正好從街道邊走過來,差個三五步的。青云爹呆愣在那里不知咋樣好啦!海天爹卻一屁股坐在那小布口袋上,說:“來來來,青云爹,咱倆下一盤五符!”
日子就這樣過下來了,海天爹和青云爹成了好朋友。溜墻根曬太陽那些年,天天膩歪在一起,下五符。
青云和海天都長了翅膀,考學(xué)分進(jìn)了城。兩人還在一個單位,青云還成了海天的領(lǐng)導(dǎo)。海天記住爹的話,盡心維護(hù)著青云,工作也是盡心竭力的。父一輩子一輩的。青云卻像不買賬,仰著脖子,粗喉嚨大嗓的,指東說西,一副領(lǐng)導(dǎo)模樣。新來的小王看不慣,悄悄地對海天說:“牛啥,誰還不知道他那些破事!”海天也聽過青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當(dāng)時卻沉下臉說:“小王,咱可不能道聽途說啊!啥也要講個證據(jù)??!”小王見他這樣,趕緊收回話:“是啊,我也是聽說,不能當(dāng)真的。嘿嘿嘿?!毙⊥蹀D(zhuǎn)過身來偷偷撇了撇嘴,心里說:“真是奴才命!”
證據(jù)在5月20日那天出現(xiàn)在海天面前。那天,妻子非要和海天回憶戀愛,來到當(dāng)初約會的茶館,卻在暗影里見到了青云,正和一個女人纏纏綿綿。海天拉著妻子落荒而逃。
海天睡不著覺了,半夜起來大口大口地吸煙,熬出一雙大黑眼圈子。妻子說:“咋啦?你也饞啦?”海天說:“你能不能說點正經(jīng)的。”妻子分析說:“你不能提醒青云,那樣他會以為你抓住了他的把柄,會整你的。也不能跟他老婆說,那樣他會妻離子散的。更不能跟紀(jì)委說,那樣他會丟官的。”海天狠狠地按滅煙頭子,大聲說:“那咋整?難道就看他滑下去!”妻子說:“要不就爛在肚子里吧!”
海天那天上班時,在樓梯拐角撞見青云,拉住青云的手就哭了,青云問:“你咋啦?有事你說事?!焙L觳徽f話,只是大把大把地流淚。其他科室的人都趕來了,拉走了海天。
每到清明上墳時,海天想起爹臨走前的話,一次次大喊:“爹——我——咋——辦?”山谷回音:“爹——我——咋——辦?”
今年清明時,海天看見青云跪倒在他爹的墳前,喃喃著說:“爹!我——我——咋——辦?”“爹!我——咋——辦?”
海天爹和青云爹生前好,也叮囑了,死后都要葬在村莊前面的這片陽坡上。
海天也跪倒在爹的墳前,咧開嘴哭道:“爹——對不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