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元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這話是辛棄疾說的,不婉約,真性情,用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合適不過!
此處林壑幽美,水聲潺潺。我們隨著導(dǎo)游,緣溪一路向前。山勢漸漸趨陡,云氣聚攏,老天爺作勢要落一場山雨。導(dǎo)游扯著喉嚨,喊我們貼著一處山壁坐成一排,姑且一避。正當(dāng)此時,我們聽見遠(yuǎn)遠(yuǎn)的一聲長嘯!
聲落,一個挑夫的身影一點點掙出蒙蒙的雨霧。
這是個須發(fā)虬結(jié)、面目如刀削斧鑿的漢子,他的聲音好似金鐵相擊,讓人疑心古之善嘯者,今尚有之。我們上山的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地掉在我們的隊伍后頭,竹杠嗒嗒,不疾不徐。之前,誰也不曾注意到他。
我瞟一眼他的臉,睄一眼他的腳:風(fēng)霜固結(jié)在他的眉頭,所有的疲憊寫在他的臉上;他的腳裸裎著,十個趾頭兇猛地分開,踏一步,抓一下地。我們貼著山壁坐著,眼見著他來,又目送著他的身影一點點地虛化在雨幕中。
我再見到這挑夫,是在半山腰的一個休息點。一處湖泊,水草豐美,蓄著觀賞魚。那挑夫就坐在那里,神情悠閑。我覺得蹊蹺:山雨急急,他不避雨,埋頭趕路;到這地兒,反倒歇起腳來了。
我忍不住好奇,便上前攀談:“老人家貴庚哪?”
他伸出六個指頭,聲音依舊如金鐵相擊:“六十二。”
我嚇一跳,“真看不出!”
“這里水土好,人都不顯老?!彼硐燁^,遠(yuǎn)遠(yuǎn)一拋,正中垃圾桶。好身手!
“先前雨不小啊,您怎么那時候不躲一躲?”
挑夫老繭遍布的大手,往上一揮:“上山,都有個定數(shù)。什么地方走,什么地方歇,不能亂。一亂,本來能挑四趟來回的,可能三趟就干不動了!”
“那為啥非得到這兒歇?。俊?/p>
“好看!”挑夫說著站起身,往遠(yuǎn)處一指。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力所及,只是群山,在雨霧中,看不大清,也不覺有什么新鮮。
他呵呵一笑:“等一會兒,你再看!”
瞬時,白的煙雨,淡藍(lán)的霧靄,被撩開了。初霽的金色陽光如此奪目,讓重重山巒都顯出了真容。山勢的綿延,山崖的峻峭,一時都明晰了起來。腦子里“轟”的一聲,只覺天地大美,難以言說,真是好看!
這時,人們也紛紛轉(zhuǎn)過身來,不由得贊嘆:“奇觀呀!真是撞上大運了!”
挑夫翹起二郎腿,極得意,“我怎么說的?你們外地人來,花錢看景,還常常看不到。我老頭子天天看,不花錢!”
“那天天看,就看不厭嗎?”
“看不厭!”他哈哈大笑起來,接著起身,將重?fù)?dān)攬上肩。
我一面心里嘆服,一面注意到挑夫的關(guān)注點在“錢”這一字上。超脫與世俗,苦難與自在,竟然融在這一個人身上!
挑夫向前走去,又一頭扎進(jìn)了漫無盡頭的山路里去。我察覺到,他的呼吸聲喘得山響,唾沫星子噴得老遠(yuǎn)。那竹杠在他肩頭忽左忽右地轉(zhuǎn)換,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絲毫沒有文學(xué)作品里描寫的挑夫如履平地的輕松。
我心想,他苦累嗎?苦累!可我要說,他自在!
再回首看那山,感到山也回過頭來看我。山是真嫵媚,人是真性情。
【江蘇省鹽城中學(xué)高三(4)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