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拴狗
作為別人眼里曾經(jīng)的“神童”,我在大學四年里逃課、掛科、考研失敗,到底緣起何處?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前18年父母極其嚴苛的管控,讓我在讀大學后失去了自律。
小時候的我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大概得益于父母都是小學教師,他們每日瘋狂地“填鴨”,讓我在學前班就精通100以內(nèi)的加減法,認識小學二年級語文課本上的所有漢字。小學時我曾經(jīng)在一次學校奧賽中考到年級第一,一直保持期中、期末雙滿分的成績,并憑借這樣輝煌的戰(zhàn)績被學校批準跳過二年級直接讀三年級。從三年級到六年級,我一直雄霸年級前三,更是在六年級時壟斷了絕大多數(shù)的年級第一。這樣的成績,讓生活中異常調(diào)皮搗蛋的我成了大家贊不絕口的“神童”。
其實并沒有什么“神童”,全是靠父母的“神通”。我的父母脾氣并不暴躁,但是異常嚴厲。在我讀幼兒園時,母親便每天教我拼音、算數(shù)、識字,周末還須將書法、繪畫、樂器補齊。小時候自己沒有主見,有的只是別人夸自己時的飄飄然和被父母責罵時的恐懼感。小學的輝煌成績,不得不說是在父母棍棒下打出來的。
一、二年級,考試成績不是100分,會被母親打哭;五年級的暑假作業(yè)因為附加題敷衍了事,被母親撕掉一整本作業(yè),重新手抄了一本交了上去……類似的責罰大概以一周一次的頻率出現(xiàn)在我的小學生涯中,但我只會以眼淚和順從來解決。以當時的心智,我根本不足以去跟同齡人控訴自己對父母的不滿,并天真地以為,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是一樣的嚴厲。
初中階段算是一個過渡,我通過與一些早熟同學們的聊天,捕捉到他們內(nèi)心對父母與老師的逆反情緒,但不巧,我是最晚熟的那批人,初中時的我乖得不像一個處于青春期的男孩。在別人家的大人向我的父母哭訴青春期孩子的桀驁不馴時,母親喜歡用這樣一句話來回答:“逆反就是因為打得不夠狠?!?/p>
逆反與否和下手輕重的關系時至今日我還是不得而知,但我在青春期的逆反情緒似乎真的在父母的高壓下,剛開始萌芽就煙消云散了。也許這種逆反心理的消失源于更大的恐懼。
除了一逆反就打的父母,初中時我還有一個變態(tài)的班主任。在學校里,他屬于公認的異類——教學水平頂尖,但異常喜歡體罰學生。我作為一個一進初中就被特別關注的“神童”,加上有貪玩的天性,自然得到了他的精心“照料”。一次我在他的課上啃筆帽,被他叫到講臺上當眾口含8根粉筆罰站,現(xiàn)在好遺憾沒有拍照留念。這種事情我回家都會一五一十地告訴父母,然后受到二次懲罰。不是我傻,而是因為母親總會跟老師保持聯(lián)絡,如果有情況不報或者漏報,將會有更加猛烈的“暴風雨”等著我。這種憂心忡忡的日子曾讓我一度厭學,但我沒得選。當時心里想著等我長大了就回學校殺掉這個變態(tài)的班主任。
當然,熊熊燃燒的“中二之魂”并不能讓我真的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但至少在九年義務教育的尾聲,我開始對父母的管教方式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看法。
高中是我心智逐漸健全的節(jié)點,在我眼中,世界開始漸漸變得感性。同時,學校的封閉式管理讓我得以長時間遠離父母的約束。高一,那真是天性飛速釋放、野蠻生長的一年。我開始對女生產(chǎn)生微妙的感情,開始在班主任批評不當?shù)臅r候起身反駁,開始跟坐在最后排的“吊車尾”打成一片,也開始在考試中跌出年級前100名。我似乎開始慢慢懂得,尊嚴、面子這類東西對男人的重要性,但也在追求這些東西的同時,突破了父母的忍耐極限。
我變得不再聽話,于是他們開始變本加厲地控制我,每天都對我無縫監(jiān)視:中午和下午放學后會在教學樓下接我回家,晚自習時會跑到教室門外偷偷看我有沒有認真學習。這種行為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在發(fā)現(xiàn)他們偷看我的時候直接把書扔掉或者轉頭找人聊天,回家挨罵的時候扔一句“我是故意的”。父母十分驚訝——乖學生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壞孩子。于是,他們開始瘋狂地給我找家教,開始對我進行全方位的監(jiān)控,讓我在本就緊鑼密鼓的高中,連氣都沒法透一口。
在剛剛考上大學的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沒有良心,認為應該感謝當時父母的歇斯底里。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如果他們沒有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我可能沒辦法考上一所211院校??扇缃裎也乓庾R到,極端的管教方式才是我在上大學后失去自律、學無耐心的主要原因,在棍棒之下取得的成績一旦離開棍棒便會蕩然無存。
11年在父母監(jiān)視下近乎無社交的生活讓我的情商明顯低于絕大多數(shù)大一學生。我在高中畢業(yè)之前從未在假期跟同學出去玩過,就連高中時偷偷摸摸談的女朋友都沒有與其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過面。用現(xiàn)在的話來講,那時的我在社交方面除了真誠,一無所有。
初入大學,我獲得了自由,可遠離了父母的規(guī)劃與監(jiān)視,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和學習。除了肆意玩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高中的時候,父母總跟我說:“現(xiàn)在對你嚴加管教是為了讓你考上好大學,上了大學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边@真是天大的謊言。在大學安排不好自己的生活和學習,怎么能過得精彩?又怎么能積攢實力進入職場?可惜的是,那時的我一心想著擺脫前18年被禁錮的生活,卻并沒有意識到這些。于是,從未品嘗過真正自由的“天才”開始了一段放任自流的墮落生活。
我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天賦。大一時頻繁逃課上網(wǎng)也沖進過全系前十名,大二時又在完全“裸考”的情況下考過了英語六級,如此種種,算是我大學生涯慢性墮落的錯誤指南針——果然不努力也可以在大學里混得風生水起。那時的我當著班長,做著光鮮無比的學生會干部,仿佛是最牛的大學生——學習成績優(yōu)秀,學生工作杰出。就在這種無限膨脹的節(jié)奏里,我開始逃課、打游戲、考前突擊、掛科……慢慢地,我儼然成了一個“差生”的模樣。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覺醒過。大三那年,在得知掛科并失去保研資格的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jīng)]有任何自律可言的我并不是人們口中的“天才”?!拔抑徊贿^是一個會自暴自棄、會考試不及格的普通人?。 蔽以谛睦锬?。不甘墮落的我開始了瘋狂的補救,但在掙扎中堅持了幾天早睡早起、規(guī)律飲食、上自習后,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于是又陷入逃課、打游戲、考前突擊、掛科的死循環(huán)。我也明白,自制力這種東西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一個壞習慣往往得費一番心血才能改正。
挫折來得讓人猝不及防,卻又理所應當。第一次考研,那種連調(diào)劑都沒有機會申請的失敗擊碎了我的心。那時的我感覺到時間不等人,我希望參加工作,早一點獨立。我開始頻繁地參加面試,去了很多家公司,在兩個月里數(shù)家單位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僧斘艺娴谋煌ㄖ灱s的時候,我猶豫了。在簽約前的那幾天,我迷茫了,我在反思:為什么讀大學?為什么考研?為什么找工作?
真的要感謝那段日子,我開始試著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從小習慣被人吹捧的我、向來自命不凡的我、習慣被父母操控的我徹徹底底地想了一圈,利用幾天的時間把各種選擇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最終,我選擇了考研,我渴望在研究生階段學到更多本專業(yè)的技能,也渴望日后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就這樣,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復習。雖然我的自制力在父母嚴格的管控下喪失了,但我有信心把它找回來!我調(diào)整了作息時間,每天早睡早起,按時吃飯,自習累了出去休息一陣兒接著回來看書,周末偶爾跟同學一起打打球調(diào)節(jié)一下心情。慢慢地,原本不會的題被我一道道解答了出來,化作了滿意的答卷。
出成績的那天,我忐忑的心變得異常平靜,因為我知道,這不是一個“考研黨”拼搏成功喜極而泣的勵志故事,而是一個喪失自律的大學生找回自我的辛酸過程。
我思忖,有時候,最嚴格的管教并不能造就一個完美的孩子。多給予孩子一些自由空間,或許才能讓他建立起相對完美的人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