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微暖
上期回顧:胖喜給云長安帶來了一片黑羽,這是她三哥最要好的男伴——步泠卿的羽毛徽記。在胖喜的帶領(lǐng)下,兩人終于相見了。
剛剛配到一半,胖喜落下來,胖肚子下面藏著步泠卿給她的密信,告訴她得手的事。她興高采烈地回信給步泠卿,一切順利。
第三章 云開月不明
黃昏時,雨停了,天邊懸起一彎虹。春分看得如癡如醉,忘了要侍奉夫人,冬至一個人干完了所有的活。
云長安全天悶在房里搗鼓她的易容粉,這能讓她支撐一個月。
“姐姐,十二夫人真善良?!贝悍值哪樤诖白油饣瘟艘幌?,細聲細氣地說道。
“對呀?!倍咙c頭。
正當云長安以為春分是喜歡自己時,她又聽到春分說道:“她知道自己的臉太丑,怕嚇著咱們姐妹,一天到晚都不出來呢?!?/p>
云長安微咧的嘴又合上了。
這倆傻丫頭!
冬至很快就端著晚膳來了,依然是白粥配青菜,還替春分向她賠罪。
云長安把冬至哄出去,幾大口喝光粥,把碗往窗臺上一撂,關(guān)緊門窗,換上那日帶回來的公子衣裳,依約去見步泠卿。
他正在屋里等她,一臉急色,見她過來了,飛奔過來拉住她的手腕。
“管家摔得好!我拿到了藥,從里面分了些易容粉要用的幾味藥材。雖不如我以前配的,但是也能用?!?/p>
步泠卿想了想,小聲說道:“不如,我教你真正的上乘的易容術(shù)吧,有時候臉太丑,也會引人注意?!?/p>
云長安好奇地問道:“原來你會易容術(shù)呀!”
步泠卿笑笑,輕撩長袍,坐到云長安的對面,朝她勾手指:“你坐過來一點,這一回我先教你,你回去慢慢練。”
“可哪有那么多藥供我練?”云長安無奈地攤手。
步泠卿從腰帶上解下墨綠色的香袋,里面放了一個拇指粗細的小瓷瓶。
“你聰明,我說一遍,你就能記住的。易容術(shù)除了要易容,還要易聲,易身體上的氣味。這是我為你配置的香露,你記得每日沐浴時滴入水中。”
云長安接過小瓶子,這是非常庸俗的脂粉香氣。她塞緊瓶塞,好奇地說道:“你還會什么?以前三哥也沒說過你會易容、易聲,還會易氣味呀。”
“你三哥又怎么會事事知曉呢?”步泠卿苦笑,輕撫著她的烏發(fā),啞聲說道,“我也沒有想到會和你三哥有如此一段緣分。來吧,我先教你易容。”
云長安屏聲靜氣,聽他教導。
步泠卿先給她洗凈臉,教她如何易容成為男子!
一盞茶的工夫后,云長安看到了銅鏡中的自己,活脫脫是一個俊俏的小公子。
“步哥哥,我要拜你為師!”她欣喜地說道。
“不用拜師,我也會教你?!辈姐銮淙嗔巳嗨男∧X袋,小聲說道。
“走吧,你帶我去吃好吃的。我好餓。在閑王府每天都喝粥,喝得我要吐了?!彼现姐銮渚屯庾?。
“你不回王府,不要緊嗎?”步泠卿猶豫了一下,輕聲問她。
“他去拖金船那邊了,聽說要明日才回。”云長安笑著說道。
步泠卿點點頭,跟上了她的腳步。
雨停之后的河陽城又熱鬧起來了,兩日沒出攤的小販飛快地把長街兩邊擺滿了。各家酒樓里門窗大開,招攬生意的聲音此起彼伏。
“對了,弦公子是什么人?”云長安好奇地問道。
“他是國師的弟子。”步泠卿朝前面努了努嘴,“就住在那里?!?/p>
一座灰色的小院,那小木門極不打眼,看上去只有王府的十分之一大!
“弦箏就住在這么小的地方?”她驚訝地說道。
“他還不喝酒,不娶妻,不吃肉?!辈姐銮潼c頭說道。
弦箏又不是和尚,居然過著像和尚一樣的生活。云長安腦子里浮現(xiàn)出弦箏那雙春水蕩漾的桃花眼,越想越覺得這兩個人奇怪。
慕長情戴著面具,看上去殘暴無情,住在繁華的王府,卻不用姬妾伺候。
弦箏手握重權(quán),連藥材都抓在手里,還長了一雙桃花眼,偏偏過著像和尚一樣的生活……
云長安眨眨眼睛,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兩個男人莫非是一對?不然,他們兩個怎么都對女人沒興趣呢?
正想得入神,她猛地看到前面有位大嫂,正是前晚那小童的娘親!大嫂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見大嫂抬起頭,眼睛布滿紅血絲,突然沖向前方,悲痛地大哭道:“你們這些畜生,還我寧兒……”
這么說,她盜的令牌非但沒幫大嬸拿到藥,還害了她兒子?
大嫂廝打的正是前晚那幾個弦公子的門客!幾人兇神惡煞地把婦人掀翻在地,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了過去。
“住手!”云長安氣得發(fā)抖,幾大步就沖了過去,手里的折扇重重地敲打在那惡棍的腦門上。
“反了,找死!”門客挨了打,立刻兇悍地反撲過來。
“退后?!辈姐銮湟娝龥]忍住又上前打抱不平了,身形一轉(zhuǎn),擋到她的前面,一掌擊開了撲來的男子。
云長安本就愛打抱不平,何況那晚小男娃的慘狀是她親眼所見,也是她盜令牌相贈,若因此而害了小童的性命,讓她如何能忍?!
今晚,她一定要讓這幾個人付出代價。
她瞪著那幾個人,拽著步泠卿步步后退。她要把這幾個人引入深巷子,一個一個地活埋!
“別忘了你娘說的話,天大地大,你最大。”步泠卿不愿意她鬧出動靜,死死地拉住了她。
此時長街盡頭響起了如密鼓的馬蹄聲,緊接著是侍衛(wèi)的高呼:“閑王回府?!?/p>
她定睛一瞧,慕長情一身黑袍,正策馬而來,速度快如狂風一般,黑色披風被大風卷得獵獵作響。
眨眼的工夫,慕長情就到了云長安的眼前。
黑色長鞭卷著疾風,兇猛地掠過云長安的頭頂,打掉了她束發(fā)的銀簪,纏上那個正對她窮追不舍的黑臉大漢的脖子……
在一片驚呼聲中,這粗壯的大漢被長鞭甩起來,凌空飛起,再重重地撞上路邊酒樓的青石墻上。
砰……
這動靜,震得眾人不敢再動彈。
慕長情的鞭子好厲害??!
“誰敢攔路,死!”緊跟在后面的侍衛(wèi)挽弓射箭,那支箭精準地穿透大漢的發(fā)髻,把他生生釘入墻中。
“王爺息怒?!?/p>
另幾人反應過來,趕緊跪下,沖著已經(jīng)遠去的慕長情磕頭。
弦箏帶著人也追過來了,當他從這幾個人面前策馬掠過時,突然扭頭看向了云長安。云長安立刻低下了頭。這只桃花眼狐貍,她不能惹。
“公子,請?zhí)媾畔蛲鯛斍笄?。”那幾個門客連滾帶爬地跪到弦箏的馬前,連聲求饒。
就在弦箏低頭的一瞬間,步泠卿和云長安飛快地退出人群,飛奔進了后面的小巷。弦箏再抬頭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墨綠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都起來,去查查方才是什么人鬧事。一年一度的交易盛會即將開始,不得有半點差錯。”弦箏抬起馬鞭,指向小巷。
“是?!睅兹颂饋砭团?。
弦箏收回視線,策馬向前。
云長安和步泠卿在街上鬧出了動靜,不敢在街上逗留,穿過小巷子,匆匆回府。
在路邊分手時,她仍憤憤不平:“權(quán)貴跋扈就算了,連看門狗都如此猖狂。我們云家三代人到底為誰在忠心耿耿?”
“這世道早亂了,你先回去,保護自己要緊?!辈姐銮渑ゎ^看了看,低聲說道。
“步哥哥,去幫幫那位大嫂吧?!痹崎L安從錢袋里倒了一把碎銀子放到步泠卿的手中。
步泠卿輕拍她的頭頂:“自己小心,一定要保重,切記不要沖動?!?/p>
云長安心情低落地點頭,勉強朝他擠了個笑容,爬樹翻墻,回小院去。
后窗被她用機關(guān)頂著,只有她能打開。她敏捷地跳進后窗,繞過床榻,剛想撩開帳子鉆進去,突然發(fā)現(xiàn)窗外出現(xiàn)一道高大的身影。
慕長情來了?
他這么晚跑來干什么?
她瞇了瞇眼睛,又貓著腰往窗前靠,深吸氣后拉開了衣領(lǐng),故意露出點上紅疹子的脖子,再猛地站起來拉開窗子,擠著嘶啞的嗓子撒嬌:“王爺來了,妾想你想得心肝發(fā)緊呢……”
月光慘白,她的臉猙獰,撒嬌也像鬼在號叫。
外面的人被她嚇得抖了抖,一個大步退后,險些摔下臺階。
來的人并非慕長情,而是弦箏。
“十二夫人?!毕夜~穩(wěn)住身形,朝她抱拳行禮,“本公子有事請教夫人,方才敲門,夫人沒聽見嗎?”
“哦,方才睡熟了。不知公子有何事吩咐?”云長安拉好衣領(lǐng),扮出誠惶誠恐的模樣。
弦箏嘴角輕揚,桃花眼里泛起了瀲滟的波光:“涂州有美酒,不知十二夫人可會釀?!?/p>
半夜問她會不會釀酒?此人腦子有??!
云長安咧著嘴傻笑,連連點頭:“當然會的,公子若想嘗美酒,明日我就為公子釀上幾壇?!?/p>
“那太感謝了?!毕夜~嘴角又揚了揚。
“不必謝,今后還請弦公子多多關(guān)照。”云長安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急忙福身行禮。
弦箏歪著頭看了她半晌,又笑了:“對了,本公子想問問十二夫人,平常都睡得這么死嗎?”
“???我睡著了,不知道自己睡得死不死呀?!痹崎L安繼續(xù)裝傻。
弦箏笑了笑,朝她抱抱拳,轉(zhuǎn)身就走。
云長安自知情況不妙,弦箏可能已經(jīng)進屋查探過了,而她不在屋里。她一定要想個借口,把這事糊弄過去。
她擰擰眉,飛快地關(guān)上窗子。
從那幾個門客的話里可知,弦箏現(xiàn)在還不知道夜明珠和地圖失竊之事。但地圖上面的文字就像鬼畫符,她根本看不懂。
軍師也有暗語,她從小跟著哥哥們學過不少,但她反復思量這些符號,覺得并不是暗語。天下分四國,四國的文字大同小異,這是哪個偏遠角落的族人所用的文字嗎?
她想得頭疼,干脆收好地圖,翻開了《軍師謀略》,用拾來的石子和樹枝練習布陣。
云家?guī)状说男难^不能在她這里失傳!若不能找到嵐師叔,她就自己學會這些陣法。這本書里一共有二十七道陣法,她已經(jīng)學至十七陣,比大哥還多三陣。
誰說女子不如男,說不定他日三軍對戰(zhàn),唯她獨自威風!
她一定把那些坑百姓的、坑她家的渾蛋全送到十八層地獄。
胖喜在一邊幫她啄石子、銜樹枝,一人一雀,一直到三更天,她才和衣趴在榻上睡去。胖喜就臥在她手邊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夢里金戈鐵馬,梨花隨風化雪。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震得她心肝發(fā)顫。
云長安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往前伸胳膊攬書,準備藏起《軍師謀略》,還沒等全部掩蓋好,管家的聲音傳了進來。
“弦公子說十二夫人會釀酒,讓我送谷米過來。肖五娘,你還真是從勾欄院出來的角色,這才幾日,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弦公子的?要守婦道!”管家瞪著她,陰陽怪氣地說道。
“本夫人挺守婦道呀?!痹崎L安推開窗子,沖他咧嘴笑。
“真是丑死了,弦箏公子是不是被雨澆糊涂了……”管家翻了個白眼,拂袖就走。
院中擺著一擔谷米。
云長安哪會釀什么米酒,更別提涂州美酒。讓她喝,她倒是能狠狠地喝上幾大碗。
她繞著這擔谷米走了幾圈,小聲說道:“這米不錯,先煮一鍋,我教你們做羊肉抓飯。”
“???我們煮飯吃嗎?”冬至正在清洗壇子,準備動手釀酒,聽到云長安的話,愣在那里不知怎么辦才好。
“羊肉手抓飯?太好了!”春分貪吃,聽到有好吃的,頓時雙眸放光,大步躥了過來,挽起袖子舀米。
“哪來的羊肉?”冬至苦笑。
“去換呀,拿米去換?!痹崎L安用米升舀了滿滿一升米,笑意盈盈地說道。
春分愣住了,眨巴了幾下眼睛慢慢站直腰:“那釀酒怎么辦?”
“隨便去買幾壇?!痹崎L安豪氣地說道。她這幾晚順到的銀子可不少,腰包有銀,說話能大聲。
冬至很猶豫,但她本分,沒出聲。
“走啦,姐姐,去換羊肉?!贝悍值故欠e極,拖起冬至,抬起籮筐就走。
沒一會兒,二人果真換了兩斤羊肉回來了。
云長安坐在廚房外面等肉吃。
陣陣羊肉的香味散發(fā)出來,饞得她想哭。
哥哥最愛吃的羊肉抓飯,長嫂最會做的羊肉抓飯……不知道她憑記憶教冬至做出來的飯,會不會不一樣?
慢著,這羊肉香里怎么還摻了脂粉氣?
云長安抬頭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好幾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領(lǐng)頭的是個面如滿月的大美人。這姑娘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雙手拎著裙擺,揚著下巴,趾高氣揚地看著云長安。
慕長情又有新夫人了?
到底這些女人是哪來的勇氣,爭先恐后地送來讓他克死?莫非都像她一樣,家里人都被瑞帝殺光了?
她垂著雙眸,不露聲色地拉下裙擺,腳尖輕輕扒開了剛剛擺好的石頭陣。
紅衣美人邁步走進院中,盯著她罵道:“丑婦真是倒人胃口!本郡主問你,你丑成這樣,如何有臉住在閑王府?”
郡主?
云長安瞇了瞇眼睛,又沖她笑了笑:“王爺愛丑婦,這位新夫人莫非不知?”
“王爺愛丑婦?哈,京中那些人還真夠缺德的,居然給長情哥哥配了這么一個狂妄丑陋的婦人。聽說你還是勾欄院出來的?!贝竺廊死湫χ~過門檻,盯著她說道,“你聽好了,我是沫河郡主。以后這里我是女主人!”
云長安心頭一驚。
來者居然是沫河郡主——烏瑯!
這是當朝最有名的女子!
她母親是太后最疼愛的明威公主,嫁的是盛元國最威武的將軍,唯一的外姓王爺——沫河王烏成商。烏成商可不是個好東西,僅在他的地盤上,就幫著朝廷捕殺了數(shù)十名云家門人。
而且,明威公主早逝,烏瑯被烏成商寵得無法無天。她喜歡的人、想要的東西,絕對要弄到手。狠辣的手段層出不窮,讓人咂舌。但因為她身份顯赫,根本沒人敢得罪她。
她怎么會跑到這里來?
她身著嫁衣,莫非真被賜給了慕長情為正妃!
“喂,丑婦人,還不滾過來給本郡主磕頭?!睘醅樳瓦捅迫说囟⒅浅狻?/p>
“郡主叫你跪下,你沒聽到嗎?”幾個牛高馬大的婢女大步過來,指著云長安怒斥。
冬至和春分從廚房跑出來,互相看了看,趕緊跪到了烏瑯的面前。
“郡主息怒,我們夫人是傻的,腦子不好使,郡主不要與她一般見識?!贝悍植煌5乜念^,替云長安求情。
“傻的?”烏瑯一把抓住云長安的發(fā)髻,把她往地上按。
烏瑯高,云長安個兒小,烏瑯壯實,云長安瘦,所以,烏瑯還真把她給拎起來了……
云長安瞇了瞇眼睛,一邊尖叫,一邊在烏瑯的穴位上戳了一下。
烏瑯就像渾身扎進了細針,痛得連聲大喊,把云長安丟到了地上。
“丑婦,你敢對郡主動手?”幾個婢女火了,轉(zhuǎn)身要來抓云長安。
云長安裝著一副快嚇死的樣子往地上躺,腳尖輕踢,把幾枚石子踢到婢女的腳下。那名婢女一腳踩滑,撲通一聲砸進了裝米的大筐里。
剎那間,谷米四濺,到處亂飛。
“唱戲?梨園班子進本王的府中了?”慕長情慵懶的聲音響了起來。
云長安轉(zhuǎn)頭看,只見慕長情背著雙手站在院門口,烏黑的眸子里寒意橫生。
“長情哥哥,我是來嫁給你的。在這世上,我非你不嫁,你一定要娶我。”烏瑯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慕長情抖抖胳膊,把她抖開,慢吞吞地說道:“不娶?!?/p>
烏瑯的臉色頓時變了,再度抓住他的胳膊質(zhì)問道:“為何?”
慕長情歪了歪腦袋,輕揚下巴,緩緩抬手,指向云長安:“本王就喜歡她?!?/p>
烏瑯的臉色瞬間變白,急喘著,扭頭看向云長安:“她,她這個丑婦!”
“丑好,丑能改命。自打她進了本王王府,本王一個人都沒克死?!蹦介L情的食指朝云長安勾了勾。
云長安指了指自己,坐著沒動。
慕長情眸子里閃過一抹暗光,飛快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手指在她的丑臉上輕輕戳了一下:“本王對十二夫人很滿意?!?/p>
“長情哥哥!”烏瑯跟在二人身后,氣得直哭,“總之,我不走,我要等皇上下旨賜婚。你是我的夫君,一定是?!?/p>
“你愛住就住?!蹦介L情牽著云長安的手,慢吞吞地說道,“反正住進本王府中,交銀子即可。管家把規(guī)矩告訴她,給她算算賬。先交銀子,再住進來?!?/p>
噗……
云長安很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她真的對慕長情佩服得五體投地!克扣她的米糧就算了,連烏瑯的銀子,他也敢收!他怎么不去搶?他怎么不去當土匪?
她笑了兩聲,慕長情五指收緊了,差點把她的指尖捏爆。
云長安痛到唇色發(fā)白,情急之下反手就摁上了他虎口的穴位。
“大膽!”慕長情另一只手飛快地伸來,捉住她纖細的手指,朝她手背上用力拍了一下。
啪……
隨著響亮的一聲,她白白的手背上頓時一片紅色。
慕長情這只臭烏鴉,下手真狠哪!怎么不干脆剁了她的手?
云長安氣得半死,卻又無法發(fā)作。
“臉丑,還敢瞪本王!幸而手好看,身上香,本王就不罰你了。”慕長情握緊她的手指,冷冷地說道。
她的手還沒偽裝,香粉也還沒抹上!慕長情直接挑穿她身上兩處破綻,她的心跳頓時快如密鼓,飛快地垂下眸子,福身行禮,跟只羊羔一般低頭認錯:“王爺恕罪,妾只是見王爺護著妾,十分感動,恨不得與王爺日夜相守,恩愛到老……”
滿院子倒吸涼氣聲。
這破嗓子,這丑臉,與這綿綿情話不配?。?/p>
“回屋去!”慕長情把她的手一掀,闊步往前走。
“長情哥哥等我……”烏瑯氣勢洶洶地過來了,不過沒理云長安,一路疾奔沖向慕長情,拽著他的袖子又哭又求,“長情哥哥,我給你銀子還不行嗎?我陪嫁的東西多……”
慕長情愛財,烏瑯有財,正好天生一對呀。云長安恨不得現(xiàn)在就放炮仗祝他二人白頭到老!
好了,現(xiàn)在回去吃羊肉!她拍拍手,笑意盈盈地轉(zhuǎn)身。
管家正帶人把冬至煮好的羊肉抓飯從廚房往外搬。
“管家站??!”云長安憤怒至極,大步過去討要羊肉飯,“你把鍋給本夫人放下?!?/p>
“你說笑話呢?本夫人?”管家斜著眼睛看她,輕蔑地說道,“你是什么東西,你知我知,別在我面前裝。等我投胎當了夫人,你還是個丑八怪?!?/p>
“丑你個大頭鬼。”云長安抓起一把飯,塞進了管家正張大的嘴里。
罵她可以,搶她的羊肉飯絕對不行!
趁管家嗆得半死之際,她奪過鍋就往院子里跑。她這一路不僅腳下如同生風,還連踢十數(shù)枚石子,摔得追過來的仆人灰頭土臉。
慕長情在竹林里看著她的背影,眼睛慢慢瞇起。
“爺,她到底是誰呀?”黑衣人靠過來,驚訝地問道,“這步法真是詭譎?!?/p>
“我怎么知道她是誰?!蹦介L情的眼神放松了,淡淡地說了一句。
“爺,她真的是皇上派來的奸細嗎?”黑衣人又問道。
“和瑋,你是怎么辦事的?她上船至今多久了,你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摸到。”慕長情扭頭看他,不緊不慢地問他。這是慕長情的心腹——和瑋。
和瑋抱拳行禮,語氣慚愧:“爺恕罪,屬下馬上就去查。”
“去把羊肉飯給本王端來。她敢再攔,你就把她給本王捆起來。”慕長情轉(zhuǎn)身,背著身慢吞吞地往前走。
和瑋領(lǐng)命,匆匆去端飯。
不一會兒,從那邊傳來云長安憤怒的咆哮聲:“閑王殿下怎么摳門至極,我就只有這么可憐的一鍋飯,他也要搶走!”
“嗓門真大!”慕長情歪了歪腦袋,長指扣著面具,慢慢取了下來。
他的眉眼間含山隱水,如墨繪出,鼻挺唇薄,俊顏無雙。他的生母珍貴妃當初就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往人群中一站,能讓百花失色,日月無光,魚沉雁落。瑞帝正是念著當初的美好,才承諾珍貴妃,永遠不傷他性命。眾人皆猜測,這是不是就是瑞帝留他性命的原因。
他把面具丟開,繼續(xù)慢吞吞地往前走。
前方是小亭,桌上有酒壺,這是他最愛待的地方,看看湖水、天色,獨享安寧。
沒一會兒,和瑋來了。他把搶來的羊肉抓飯放到慕長情的面前,擔憂地說道,“十二夫人看上去非常憤怒,就像頭獅子?!?/p>
“和瑋,獅子肉好吃嗎?”慕長情挽起袖子,長指輕捏起一團飯,慢悠悠地問道。
“不知道……獅子肉應該好吃吧,應該很有嚼勁。王爺,在下現(xiàn)在就去獵一頭獅子回來給王爺嘗鮮。”和瑋抱拳彎腰,低聲說道。
“吃貨,干正事去?!蹦介L情抬頭看他,黑黑的雙瞳里透著威嚴。
“呃……”和瑋被他訓得滿頭霧水,只能退下。
慕長情聞著羊肉香,嘴角揚了揚,長指直接捏了一團飯往嘴里送。羊肉燉得正好,飯也煮得香,加了各種佐料,滑入喉中,簡直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聞香而來的云長安躲在假山后,看著他一口一團羊肉飯的死樣子,恨得牙根發(fā)癢。
她精心烹制了一上午的飯,就這樣被這個摳門烏鴉給奪走了!他怎么好意思,他是一個大男人呀!
他、他、他……他趕緊克死他自己!
云長安氣得胸疼,熱血在腦袋里來回沖撞,拳頭握緊又松開,松開再握緊,她真想沖出去沖著他的臉來上幾拳。
可她是慫包,也就敢躲在這里瞪瞪眼睛。干瞪了一會兒,她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天涯亡命,能活著就是萬幸,她哪有資格去和慕長情爭這一鍋飯。慕長情再倒霉,他也是慕家皇子,再被人看輕,也有能力奪她的羊肉飯。她呢,她只能頂著一張丑臉,可憐巴巴地躲在一邊看著。
天道如此不公,她又能拿天怎么樣?
“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會撕了你?!彼豢跉鉀_回小院,用力摔上門,指著藍幽幽的天空咬牙切齒地小聲罵,“拔光你的黑毛……”
“拔誰的毛?。俊倍量嘀槅査?。
“摳門鬼,倒霉鬼。我要畫一道符!”她快步回到屋里,磨墨寫字。
冬至和春分互相看了一眼,湊過去看,只見她在紙上寫道:信女誠心祈愿閑王心愿早日達成,被他老婆克死。
“夫人,您瘋了?”冬至嚇得半死,趕緊過來奪筆。
云長安擋開她的手,用火折子點著紙,看著火苗兒冷笑:“奪我飯者,不可饒。我要請來鬼咒,克死臭烏鴉!”
這是冬至和春分頭一回見云長安生氣,她扭曲猙獰的丑臉實在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春分躲在門口嘀咕:“還用得著請鬼咒嗎?夫人的臉比鬼咒還恐怖?!?/p>
云長安扭頭,飛一記殺人眼刀,嚇得春分一個趔趄,栽到了臺階下。
這一整天下來,王府差點沒鬧翻天。
春分打探回來,說烏瑯帶了三百護衛(wèi)、十船的嫁妝,此時就浩浩蕩蕩地停在碼頭上,還把前來參加交易會的客船都趕去了河對岸,眾人敢怒不敢言,無一人敢靠近碼頭。
“夫人,她要是欺負你怎么辦?”春分很擔心。
冬至倒是鎮(zhèn)定,把隨后又煮好的一鍋羊肉抓飯端進來,小聲說:“夫人先吃飯。春分快去關(guān)門,別再讓人闖進來了?!?/p>
“咦,好香呀!姐姐,你還藏了羊肉呀?”春分眼睛一亮,疾跑過去關(guān)上了院門。
“那么多羊肉,怎么可能一次煮完。我用荷葉包好,用小吊籃放進井里。里面涼爽,能放得久一點?!倍两o云長安添上一碗飯,笑著說道,“我還炒了一道小菜,夫人好好吃一頓?!?/p>
春分站在一邊抿嘴巴,蠢蠢欲動,卻沒敢坐下來。
云長安想了想,沒有叫她們,自己先吃起來。主仆之間要分清楚,不然以后不好辦事。
今日也不是她任性,非要盯著這一碗羊肉抓飯,而是日子特殊,是長嫂的生辰。長嫂來自關(guān)外,和娘親一樣出身武林世家,遠嫁進京,吃羊肉抓飯就是長嫂解鄉(xiāng)愁的辦法。
云長安原本擁有世上最好的家人,如今形單影只,如浮萍漂泊。
你若問她,真不怕慕長情今日動怒殺了她?
事至如今,她怕個屁!她氣到恨不得把慕家人加上烏瑯一起碎尸萬段。一鍋飯而已,慕長情還要令人強行奪走。這種輕視和侮辱讓她難以接受。只要想到慕長情,她的手指和牙齒就一起發(fā)癢,很想把他的臉抓得稀巴爛!
“夫人,京中也時興吃羊肉抓飯嗎?”春分抓著下巴,好奇地問道。
云長安筷子一抖,如夢初醒。
她真是糊涂了,她怎么能在這里煮羊肉抓飯?
閑王府耳目眾多,原本是為了盯著慕長情的,她一頭栽進來,居然還敢大大咧咧地煮羊肉抓飯。瑞帝那人極度多疑,一旦今日的事被密報上京,一定有人會懷疑她。更何況,這里還有大國師的徒弟弦箏,那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哦,以前我爹有個故友,是赫烈族的,他教我家廚子煮的,我娘喜歡吃?!彼硕ㄉ?,小聲解釋道,“我今日突然想娘親了?!?/p>
“哦,難怪。”春分輕輕點頭,給她倒了杯茶過來,“羊肉膩,夫人解解油腥。”
“我吃飽了,你們也吃一點吧?!痹崎L安笑了笑,拿帕子擦嘴,扮淑女狀。
冬至很沉默,眼神里全是擔憂。
云長安沒問冬至,冬至這丫頭心細,想得長遠,此時一定在思忖她剛剛說的那番話。冬至如何懷疑她,她不擔心,她擔心慕長情起疑心。
不,慕長情一定已經(jīng)起疑心了,要不然,怎么會來奪她的羊肉飯?
院外突然傳來了琴聲,春分往外張望了一眼,小聲說:“烏瑯郡主帶了樂伎,應該在設(shè)宴。”
“她是身份顯赫的貴人,城中各官員一定會來見她。夫人今日早點歇著吧。釀酒的事,我和春分來辦?!倍潦蘸米雷?,催著春分去干活。
云長安忙活一天,惹了一身麻煩,心情沮喪地關(guān)上門,獨自坐在窗前發(fā)呆。
胖喜大清早就飛了出去,現(xiàn)在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步泠卿那里?
好孤單啊,她抿抿唇,趴到桌上,扒拉著桌上的小石子發(fā)呆。不知不覺,石子被擺成了陣法。
替君分憂,上陣殺敵,云家人為何落到這般下場?她惱火地抓起石子,用力地擲出窗外。
就在這時,又有人來拍門了。動靜很大,那扇破敗的小門看上去隨時會被外面的人踹開。
“我們這院子多久沒這么鬧騰了?這是怎么了?之前的夫人都挺美的,也不像現(xiàn)在的夫人一樣招人恨哪!”春分搓著手,往四處亂拜,“保佑保佑,我們夫人臉雖丑,但心好人蠢,你們不要為難她!”
云長安走過去捂住了她的嘴。
冬至一臉憂色地過去開門,才打開了一點縫隙,門被人從外大力撞開,她被人一掌推倒在地上。
來的又是烏瑯身邊那幾個牛高馬大的侍女,滿臉橫肉緊繃,盛氣凌人地沖著院里大吼:“郡主請夫人去赴宴!請夫人立刻過去,若有怠慢,休怪郡主不客氣?!?/p>
還真沒完了?
這像是請客?倒像是鴻門宴!
去就去,我毒死你!云長安冷著臉,往袖中藏了一包毒藥,拔腿就走。
烏瑯住的是閑王府最大的庭院——碧菲閣,宴席就設(shè)在此處。
“住在里面一天最少要一百兩黃金。”冬至小心翼翼地跟緊云長安,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每年交易會,都會有富豪競標下這座庭院來住。烏瑯郡主已經(jīng)拿了一萬金給王爺了呢?!?/p>
云長安見過愛錢的,但沒見過哪個王爺愛錢愛成這樣。自己的王妃、夫人、愛慕者,他一個也不放過,簡直就是天下之絕頂奇葩!
碧菲閣建得如同仙境一般。
薄霧繚繞中,暗香浮動,隱隱可見飛檐樓閣,還能聽到流水潺潺,清泉叮咚。
難怪要收一百兩黃金一天,如此絕美之地,那些江湖商客肯定趨之若鶩,甘愿冒著被倒霉的慕長情克死的風險,也要來住一回人間仙境。
“皇上允許他這樣斂財嗎?”云長安對這一點非常好奇。
“反正沒有責備過,這幾年王爺一直這樣干?!倍列÷曊f道。
不責備也正常,反正瑞帝也不是個好東西,蛇鼠一窩。
她腹誹幾句,雙腳剛踏上九曲橋,慕長情就在前面出現(xiàn)了。
他居然沒戴面具,長發(fā)如緞,眸如星,唇似丹,風拂來,發(fā)揚袍舞,如仙臨水邊……
慕烏鴉真好看!
她正愣神間,慕長情冷漠地橫她一眼,長指握著面具端正地扣上,邁步往前走。
“哇,王爺他不戴面具……”冬至激動得臉頰通紅。
“不戴長得也就那樣?!痹崎L安撇撇嘴。她死也不能承認慕家人長得好看!
“夫人有所不知,王爺取下面具時,必有人會被克死!”冬至的聲音都在打戰(zhàn),“傳說,誰看到他的臉,誰就死定了……”
冬至的意思是,慕長情想克死她云長安?
下期預告:慕長情霉功蓋世,又開始克人了,眾目睽睽之下,烏瑯郡主從臺階上滾了下去……云長安脫光光躺進浴桶里泡澡,高興地模仿起了烏瑯的丑態(tài)。此時,慕長情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