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芳
(北京外國語大學 德語系,北京 100089)
中德兩國的接觸最早可以追溯到13世紀上半葉。1303年,科隆的傳教士阿諾爾德兄弟作為德國人的首批代表居住在北京,30年后,中國編訂的世界地圖上第一次出現(xiàn)名為“阿拉曼尼亞”的德國。[1](P418)在早期的中德人文交往中,德國傳教士搭建起交流的橋梁,開啟了中德兩種文化碰撞與交匯的漫長過程。
17世紀啟蒙運動初期的歐洲人努力吸收歐洲國家之外的知識和科學。隨著《馬可·波羅游記》德文版的問世,一個比較完整的、多面的中國首次呈現(xiàn)在德國人眼前。很多德國人開始學習和研究中國的文化和思想,并被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吸引。前往中國傳教布道的德國傳教士越來越多。其中最早來華的德國傳教士之一是鄧玉函。他在1620年隨法國傳教士一道來到中國,一邊傳教一邊參與協(xié)助明朝官員徐光啟制造天文儀器、修訂歷法,并憑借自己在天文學方面的知識翻譯和撰寫了《測天約說》等書籍,又根據自己的醫(yī)學知識撰寫了《泰西人生說概》,將天文學和醫(yī)學方面的科技知識傳入中國。
與他同時期的德國傳教士湯若望在中國家喻戶曉。在鄧玉函去世后,湯若望被明朝宮廷招至北京制定新歷法,監(jiān)制西式火炮。湯若望在天文領域同樣有所貢獻,他的《遠鏡說》對伽利略望遠鏡的制作原理、功能等進行了詳細介紹,帶來西方光學理論和望遠鏡技術。湯若望還同中國學者合作譯介礦冶知識,參與編纂歷法,并受封為中國官員為清朝宮廷提供咨詢。
以鄧玉函、湯若望為代表的德國傳教士一面在中國傳教,一面通過著書、翻譯把西方先進的自然科學知識帶入中國。在傳教過程中,他們發(fā)現(xiàn),要想在中國這樣一個歷史文化傳承如此悠久的國家傳教,必須先掌握中國的語言、了解中國的文化,才能理解中國社會、進入中國社會傳教。因此,德國傳教士們非常積極地學習中國語言和文化,通過自己的翻譯把中國的傳統(tǒng)哲學、宗教、藝術等介紹到德國。例如,鄧玉函曾在與友人的書信往來中介紹中國的風俗文化和中醫(yī);湯若望著有《湯若望回憶錄》,記錄了中國社會和宮廷生活,對了解中國當時的社會風貌、研究中國社會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1781年,德國詩人歌德通過德譯本了解到中國《趙氏孤兒》和《今古奇觀》中的4篇短篇小說及《詩經》中的一些詩作。此后,他還閱讀了《好逑傳》《花箋記》《玉嬌梨》等小說,不僅在這些中國小說的啟發(fā)下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組詩《中德四季晨昏雜詠》,還頭一個提出了“世界文學”的文學思想。[2](P334)
除了傳教士和文學家之外,關注中國文化與思想并取得突出成就的要數德國百科全書式哲學家萊布尼茨。他多次和從中國返回德國的德國傳教士交流,閱讀他們寫的書籍,逐步了解中國文化。他懷著對中國道德哲學和實踐哲學的欣賞,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影響下提出理性哲學。他還極力推動當時的歐洲學習中國,倡導歐洲文化和中國文化的交流,引發(fā)了德國人研究中國的熱潮。
18世紀末到19世紀上半葉,德國古典哲學吸收了儒家思想中的養(yǎng)分,成就了萊布尼茨、沃爾夫、舒爾茲和康德等哲學大家,在康德的《永久和平論》、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中,都有關于中國的論述。而他們對中國哲學的宣講很大程度上促進了歐洲學者對孔子和儒家思想的了解。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哲學家馬克斯·韋伯和其他德國哲學家一樣,深入研究了儒教和道教,并將研究結果付諸自己的著作中。德國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思想家雅思貝爾斯收藏有200多本與中國相關的書,中國文化是他在著作《歷史的起源與目標》提出“軸心時代”這一重要學術概念的思想來源,同時他還用到了很多中國古代文化的術語和概念。
1861年,普魯士和清朝政府簽訂協(xié)約,首次建立起中德官方關系。這一時期德國人再度掀起中國熱,其深度和廣度均超過了萊布尼茨時期,形成了科學的“漢學”或“中國學”。這一時期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取得突出成就的是德國神學家理查德·威廉,但中國人更熟悉他的中文名字——衛(wèi)禮賢。他大量翻譯中國傳統(tǒng)典籍,包括《論語》《道德經》《易經》《墨子》等。此外他還撰寫了《中國文化史》《東亞—中國文化圈的形成和演變》《孔子與儒學》《中國靈魂》等著作,通過著書和做報告等形式向德國和歐洲介紹中國文化,推崇古老的東方文明。這一時期,一系列德國漢學家都以自己的作品展現(xiàn)了當時歐洲對中國文化的深入研究,加布倫茨所著的《漢文經緯》是一部優(yōu)秀的漢語語法著作,福蘭閣著有《中國通史》,福爾克著有《中國哲學史》,柴赫則將李白全集、杜甫全集、韓愈全集等譯成德文,各有建樹,獲得“德國的四庫全書”之美譽。
1866年清政府首次派出赴歐洲考察的同文館學生,徐徐拉開中德之間留學生交流的序幕。作為中國第一批親身接觸和了解德國及歐洲文化的代表,這些中國小留學生將自己對西歐國家先進的工業(yè)文明、對日耳曼民族文化的深刻印象付諸筆端,成為中國人了解西方和德國的早期文字記錄,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斌椿的《乘槎筆記》和張德彝的《航海述齊》。
1870年開始,清政府在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導下,開始選派學生留學德國學習先進的軍工技術。而中國許多有識之士受到德國思想與文化的吸引,自費留學德國,希望在學習西方現(xiàn)代科學之后能夠找到救國之道。
隨著留德人員的增多,中德之間的思想交流日益增強。20世紀初,德國古典哲學著作如康德、黑格爾的作品越來越多地被譯成中文;中國著名改革家梁啟超于1902年將尼采的作品譯入中國,隨后著名文學批評家、歷史學家王國維通過自己的研究讓中國知識分子接觸到尼采的學說,中國對尼采的接受與研究三度掀起熱潮,有幾位關注與研究尼采的中國文人與哲學家成為中國五四運動之后現(xiàn)代中國思想的奠基人,如魯迅、茅盾、郭沫若、郁達夫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父魯迅,他在對尼采的研究中看重其個人主義與摧毀一切偶像崇拜的精神,[3](P156、207~208)這從他的《狂人日記》中可見一斑;德國文學家歌德、席勒、海涅等人的作品也悉數進入中國,對中國文學界產生較大影響;1920年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首度譯成中文版后,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反封建、反舊禮教的斗爭。
另一方面,德國大戲劇家和詩人布萊希特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古代哲學思想的影響下,創(chuàng)作出《四川好人》等作品。中國京劇表演藝術也啟發(fā)他提出了戲劇理論中的“間離效果”,成為對中國20世紀80年代初期學院派影響深刻的戲劇理論。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使得中德人員往來銳減,但文化交流始終存在。戰(zhàn)爭期間,衛(wèi)禮賢為了保護陷入危境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建立了“孔子學會”。德國漢學家不僅關注中國正統(tǒng)文化,也逐漸將通俗文化譯介到德國。當代德國著名漢學家和翻譯家弗蘭茨·庫恩在1919年將中國通俗文學作品《金玉奴》(即《賣油郎獨占花魁》)譯成德文,在德國出版。這本書以及庫恩其后幾十年間翻譯出版的中國文學作品小說40多部,中國小說如四大名著、《儒林外史》《兒女英雄傳》等,皆受德國讀者歡迎,促進了德國人對中國的了解,擴大了中國文學在德國乃至歐洲的影響。
1921年,民國政府和德國魏瑪政府簽訂了1840年以來中國和西方簽訂的第一個平等條約——《中德協(xié)定》,這是中德人文交流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件——這個協(xié)定的附加換文確立了中德之間人文交流的最早框架。當時中德兩國已結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的敵對狀態(tài),開始建立友好、平等的政治關系。德國侵占中國青島膠州灣問題已經解決,中國已經收回膠州灣,兩國之間沒有歷史遺留問題,德方愿意開展雙邊人文交流,把在義和團運動時期從中國搶走的古觀象臺天文儀器歸還給中國,大量德國經濟界人士到中國發(fā)展。
德國自19世紀以來處于世界教育與學術的中心場域,甚至19世紀后期逐漸興起的俄國、日本和美國都有以德為師的歷史,當時的中國精英也看到了向德國學習的重要性,紛紛前往德國去留學。根據1921年《中德協(xié)議》的附加換文,德國政府同意提供獎學金,接受中國學生進入德國高等學校或為中國學生提供實習場所。[4](P168)1924年,僅柏林一地就有近1000名中國人。
中國留德學人中不少人后來成為中國各領域的重要人物。如曾任國民政府教育總長和北大校長的革命家、教育家、政治家蔡元培,他曾強調“世界學術德最尊”。留德歸國后,他堅持洪堡式的教育觀點和教育改革,主張學術研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首次在英語、法語和俄語之外建立了德語這門獨立學科。
中國近代教育家、科學家、政治家朱家驊也曾在德國柏林留學,后任民國政府教育部部長,對20世紀20至40年代中德關系的發(fā)展起到重要作用。民國政府首任駐德大使程天放,曾為1936年、1938年、1939年的中國留德學生名錄寫序,當中他提出對中德人文交流的主張,認為德國人在德法戰(zhàn)爭中體現(xiàn)出對自己民族的熱愛并為之奮斗的英勇,提出應當學習德國人的愛國主義來鼓舞中國人的抗日戰(zhàn)爭士氣。老一代領導人如朱德、周恩來等曾到德國哥廷根留學,成為中德人文交流的實踐者和先驅者。
無論是文學還是哲學,中德之間的思想交流都是雙向互動的過程。當一大批中國留學生和德國漢學家得以在德國和中國長駐后, 中德文化交流頻繁起來。中國和德國的作品被譯成對方的文字,促進兩國人民的相互了解。中國留學生和德國漢學家成為這一時期中德人文交流的使者。
中華人民共和國、聯(lián)邦德國和民主德國都成立于1949年。中國和民主德國很快建立了外交關系,和聯(lián)邦德國于1972年正式建交。中國和兩個德國的人文交流發(fā)展不斷擴大。特別是中國實施改革開放政策以來,以及德國重新統(tǒng)一之后,雙方的人文交流達到了空前發(fā)展的水平,這一發(fā)展離不開雙邊交流協(xié)議的保障。
1973年,中國和聯(lián)邦德國決定互派留學生,開始規(guī)模較小,至1978年兩國簽訂科技合作協(xié)定和1979年中國華國鋒總理訪問德國后,留學生交流渠道大為拓寬。1974年4月,中國和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在北京簽訂了中國新華通訊社與聯(lián)邦德國德意志新聞社互相合作的合同,1978年10月中國的中央電視臺和德國第二電視臺達成合作協(xié)議,1979年11月中國廣播事業(yè)局又同聯(lián)邦德國廣播協(xié)會達成合作協(xié)定,所有這些協(xié)定使得兩國人民能通過新聞媒介更廣泛更迅速地相互了解。
1979年10月24日,時任中國外交部部長黃華與聯(lián)邦德國副總理兼外長根舍在波恩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政府文化合作協(xié)定》,這是中德正式建交后最早簽署的雙邊合作協(xié)定之一,也是中德兩國在文化交流與合作方面簽署的第一個雙邊協(xié)定。1980年,中德又簽署了首個文化交流執(zhí)行計劃。此后,中德文化交流與合作得到長足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雙邊政府層面的多次互訪以及兩國文化界人士、組織和機構的多項交流活動。
1979年到1990年間,中德兩國的主要文化交流活動有:1979年世界著名指揮家卡拉揚率領柏林交響樂團訪華;中國多次選送影片參加柏林電影節(jié),并于1982年首次在聯(lián)邦德國舉辦中國電影回顧展;1985年中國首次舉辦聯(lián)邦德國電影周;1988和1989年中國電影“紅高粱”和“晚秋”分別斬獲德國柏林電影節(jié)的“金熊獎”“銀熊獎”。1986年中德兩國簽署了電視臺合作協(xié)議書,中德兩國合作拍攝了紀錄片《藝術之路》《蕭三夫人》,德國電臺同中國中央電視臺在北京聯(lián)合攝制了“北京和波恩之夜”的電視節(jié)目并在德國播出。在繪畫、雕塑和其他民間藝術領域,中德之間更是文化交流項目不斷,級別也逐年提高。1988年11月1日前聯(lián)邦德國外長漢斯-迪特里?!じ嵩诒本┩鈬Z大學校園內主持了歌德學院北京分院的揭幕儀式,開啟了西方國家在華建立文化機構的先河。
1993年,德國學術交流中心(DAAD)在北京建立了辦事處,致力于推動雙邊文化合作向廣度和深度持續(xù)發(fā)展?!?994—1996年聯(lián)邦德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交流計劃》將下列領域作為重點:科學、教育和語言(科學、大學、伙伴國語言推動、職業(yè)教育、進修和成人教育);藝術、文化和文化遺產(大學生和學者交流、文物保護、考古、展覽會、音樂、戲劇、舞蹈);出版和視聽媒體(文學、出版及圖書、書展、影片、廣播、電視);體育、婦女、青年和地區(qū)合作等。在德國, 出土兵馬俑的考古展覽、明清絲綢畫展、故宮文物展、長城展、“世界文明的搖籃——中國”展等都獲得了熱烈反響。1995年6月1日聯(lián)邦總統(tǒng)羅曼·赫爾佐克出席了“古代中國文物展覽會”的開幕式。在中國,人們有機會參觀德國書展、凱綏·柯勒惠支展覽、表現(xiàn)主義展覽和“生活的城市”展覽。世界著名指揮家赫爾伯特·封·卡拉揚及由其率領的柏林愛樂樂團、曼海姆國家劇院、斯圖加特芭蕾舞團、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均來中國訪問演出并獲得眾口好評。京劇(包括德國劇作家創(chuàng)作的“夜鶯”)、人民藝術劇院的“茶館”、北京廣播交響樂團民樂隊、中央芭蕾舞團、上海交響樂團等藝術團體在德國的巡回演出受到了熱烈的歡迎。1996年,慕尼黑文化部啟動“中國文化周”,主題為美術作品交流。同年,德國收藏家彼得·路德維希和依蕾娜·路得維希夫婦向中國美術館無償捐贈了117件歐美各國著名畫家的作品(其中包括4件畢加索作品),填補了中國美術館國際藝術品收藏的空白。*中國美術館:《路德維希夫婦捐贈國際藝術品展》,http://www.namoc.org/zsjs/zlzx/201304/t20130418_224992.htm,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6月9日。
1999年,中德簽署了《相互承認高等學校學歷的共同聲明》。2000年10月“中德科學促進中心”在北京成立。2005年11月,中德兩國在德國柏林簽署新的文化合作協(xié)定,雙方將致力于加深對對方國家文化的了解,進一步發(fā)展在各個領域和級別上的文化合作和伙伴關系,締約雙方將采取相應措施,盡可能地在文化藝術、教育、體育、圖書出版、博物館、影視等多方面相互提供幫助。
2010年7月,中德兩國發(fā)布關于全面推進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聯(lián)合公報,公報第三部分主要涉及兩國在社會文化方面的合作。雙方一致認為,只有不斷擴大人文交流與合作,才能持續(xù)推進中德戰(zhàn)略伙伴關系;兩國青年人之間的文化交流和語言傳播有利于加強文化理解與互信。
2014年10月,中德兩國發(fā)表《中德合作行動綱要:共塑創(chuàng)新》。這份綱領性文件中專門涉及教育和文化合作的部分,強調教育對社會經濟發(fā)展及創(chuàng)新力的重要意義,強調文化交流對增進相互理解、促進雙邊關系發(fā)展的積極作用,兩國決定繼續(xù)深化教育和文化領域的合作,支持人民間的往來和交流。教育領域的具體內容包括:雙方繼續(xù)積極促進大學生和科研人員交流,尤其重視建立高校間的可持續(xù)合作關系,修改完善和重新簽訂關于相互承認高等教育等值的協(xié)定,吸引和吸納各種力量和機構參與和支持中德職教合作,加強中德職教合作聯(lián)盟建設,建立中德兩國語言文化學術交流合作機制,高度重視中小學生交流,繼續(xù)深化體育領域的密切合作,深化兩國旅游產業(yè)合作,繼續(xù)加強兩國智庫、學術機構和媒體交流。*新華網:《中德合作行動綱要》,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10/11/c_1112772707.htm,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5月20日。
今天中德文化交流已經拓展到幾乎所有領域:語言推動,大型文體活動,展覽, 演出,音樂, 戲劇, 繪畫, 新聞媒體, 電影, 園藝, 教授、學者和大學生交流, 為文化名人授獎, 文物保護資助, 文學作品翻譯, 高等學校校際交流等。非官方的文化交流合作也在逐漸增多。中德人文交流已經從涓涓細流匯聚成壯闊長河。中德雙邊交通運輸和人員往來密集,每周一百多個航班往返兩國十余個城市,有94對友好省州關系,雙方雙向旅游交流首次突破200萬人次。中德建交45周年以來,共有13萬多中國學生留學德國,8萬多德國學生留學中國。中國在德留學生共計3萬余人,連續(xù)多年保持在德外國留學生中的最大群體。德國在華留學生共計8193人。中德雙方500余所高校間建立了校際交流關系,中國有近130所學校參與德國外交部與德國駐外學校等共同實施的“學校:塑造未來的伙伴(PASCH)”項目。中國有100多所高校建立了德語專業(yè);德國許多大學設立了中國文學等漢學相關專業(yè)。中國已經在德國建立了18所孔子學院,傳播中國的語言和文化,并建立起漢語教師培訓中心。
2017年正值中德建交45周年,中德之間舉辦了一系列慶祝建交周年活動。2月21日,慶祝中德建交45周年系列文化活動“今日中國——合作·友誼·共贏”在中國啟動,支持中德文化機構、藝術團體以及藝術家合作舉辦高水平文化項目,展示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當代文化創(chuàng)新成果以及充滿活力、創(chuàng)新、自信的當代中國形象。文化與藝術成為2017年中德關系的亮點領域。*新華社:《慶祝中德建交45周年系列文化活動聚焦“今日中國——合作·友誼·共贏”》,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2/15/c_129481144.htm,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5月20日。同年5月24日,中德高級別人文交流對話機制首次會議在北京召開,中德人文交流對話機制正式建立起來。從文化合作協(xié)議到人文交流對話機制,中德之間的人員往來、思想交流和文化交流在中德交往的數百年間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看,抑或從機制保障來看,都發(fā)生了質的飛躍,并蘊藏著無限潛力。
回顧過去,中德之間的人文交流取得了不凡的成就,也呈現(xiàn)出較為鮮明的特點,下面將從三個方面來分析中德人文交流的問題與潛力。
首先,中德人文交流的密切程度、深度和廣度都隨著中德兩國關系的發(fā)展而不斷發(fā)展。中國和德國政治經濟關系的日益繁榮發(fā)展,帶動中德人文交往的范圍不斷擴大,合作領域持續(xù)增多,人員、思想、文化交流的制度性保障不斷豐富;而中德人文交流作為中德關系的第三大支柱,加強了兩國民眾對彼此的理解,為政治經濟關系的發(fā)展奠定民意基礎。
德國位于歐洲中心地帶,是推動歐盟發(fā)展的火車頭之一,在歐債危機和難民危機的背景之下,在歐盟的領導者角色日益明顯,對歐盟未來的發(fā)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自冷戰(zhàn)結束后至今,中德關系的發(fā)展從戰(zhàn)略伙伴關系發(fā)展為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2014年再度升級為全方位戰(zhàn)略伙伴關系。中德關系的發(fā)展逐漸超越了雙邊關系的層面,走向共同的全球治理。中國現(xiàn)在正在進行“一帶一路”倡議,積極推動海陸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經濟發(fā)展,而絲綢之路這一概念最早見于19世紀70年代德國地理學家、地質學家費迪南·馮·李?;舴业闹?,而后廣為流傳。德國擁有先進技術和環(huán)保經驗,積極支持和參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積極支持亞投行的建立;2016年中德貿易額達到1700億歐元,中國成為德國最大的貿易伙伴。中德兩國分別位于“一帶一路”的東西兩端,二者的合作對于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經濟發(fā)展、世界經濟復蘇和文明互鑒將起到促進和引領作用。
正如習主席2014年訪德時在科爾伯基金會演講中所說,“中德關系不是簡單的買賣關系”,他不僅僅是亞歐兩大經濟體強強聯(lián)手,更是兩大文明的交流與對話。而中德人文交流的最終目標,是在兩國民眾間建立起命運共同體意識,推動安全問題、糧食問題、環(huán)境問題、氣候問題等全球性問題的解決。從這個意義上看,中德人文交流的意義遠遠超出了雙邊文化交流的范疇,在全球層面上也舉足輕重。
其次,盡管中德人文交流在不斷發(fā)展,但政治經濟關系的發(fā)展并沒有自然而然帶來兩國民眾相互更深的了解和好感,除了兩國地理位置相隔遙遠的客觀因素之外,隱藏在其中的深層次原因需要從多方面去探尋,特別是價值觀和意識形態(tài)等觀念性因素的影響。
中德兩國文化交流的不對稱性首先表現(xiàn)為雙方的“文化逆差”,德國文學作品譯介入中國的數量遠遠多于反向的傳播,2015年德國圖書版權輸出到中國1514種,居于版權輸出數量榜首位。在人員交流方面,兩國間的人員流動還不夠廣泛和深入,許多德國人并不了解中國北京、上海、廣州之外的城市和文化。相對而言,中國人更了解德國和歐洲的生活與文化,而德國人并不了解改革開放以后的中國、正在崛起中的中國。20世紀80年代,德國法蘭克福學派傳人霍耐特教授曾詢問中國留德學人“中國是否有鐵路”,中國孩童是否還留有清朝時期的長辮子,作為德國知識界的精英尚且對中國了解有限,遑論普通民眾對中國的了解了。*參見王建斌,《中德相互認知“赤字”待消除》,環(huán)球時報, http://w.huanqiu.com/r/MV8wXzEwNzcwMzQyXzM3 MV8xNDk2MTY0MDgw,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5月31日。
中德兩國人文交流的不對稱性還體現(xiàn)在中德兩國民眾相互認知態(tài)度不對稱,中國人對德國制造、德國足球、德國對二戰(zhàn)的反思態(tài)度等普遍持有積極態(tài)度,而德國人對于中國的認知不那么積極。這種認知主要有三個來源:(1)在歐洲媒體中,德國媒體對中國的報道傾向總體上看較為負面,特別是關于中國政治和政治制度的報道,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經濟發(fā)展的報道趨于中性,這種報道傾向和德國媒體的立場及吸引眼球的運營目標有關。而普通德國民眾對于中國的了解多來自媒體報道,可以說,媒體報道中的中國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德國民眾的中國觀。(2)由于中德兩國相距遙遠,很多德國人不了解中國的發(fā)展現(xiàn)狀和發(fā)展路線,而對中國在歐洲日益加大的投資、企業(yè)并購產生恐慌,認為中國投資會導致德國人工作崗位流失,對中國持有偏見。他們只看到了中國投資的上升趨勢,但卻忽略了中國投資總量僅占海外在德投資總量的1%這一事實,中國在德直接投資不到88億美元,而德國自身對華投資總額卻達到700億美元,*王建斌,《中德相互認知“赤字”待消除》,環(huán)球時報, http://w.huanqiu.com/r/MV8wXzEwNzcwMzQyXzM3 MV8xNDk2MTY0MDgw,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5月31日。這類擔憂更多是不適應新興國家崛起的心理作怪。(3)有中國觀光經歷的德國人對中國的自然風景、歷史文化遺跡評價較高,對于中國改革開放后的發(fā)展有直接感受,但對飲食、購物、衛(wèi)生等產生不滿而產生負面影響。
中德人文交流的不對稱性也體現(xiàn)在“官方熱、民間冷”的特點上,主要通過在對方國家設立海外文化宣傳機構(歌德學院、孔子學院),舉辦國家旅游年、文化年、中德語言年、中德創(chuàng)新年等文化活動,通過藝術作品展出、藝術團體出訪演出等形式進行交流,一線文化交流者主要是政府官員、學者、藝術家等社會精英,與民眾的普遍參與還有一定距離。
再次,中德人文交流盡管在不同時期存在著不對稱性,但從歷史縱向發(fā)展來看,中德人文交流始終是一個雙向的互動過程。傳教士時期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德國哲學家和政治家產生了深遠影響,隨后德國的科技、教育和德意志精神對中國的革命和教育事業(yè)起到了積極作用,在中國經歷抗日戰(zhàn)爭和內戰(zhàn)、歐洲經歷二戰(zhàn)的黑暗時期,曾經在中國古代哲學中汲取了養(yǎng)分的歐洲哲學家,以新的思想回饋中國,歐洲哲學迅速而廣泛地傳播到中國;來自德國的表現(xiàn)主義藝術形式和藝術家如珂勒惠支等人被介紹給中國,一度引人矚目,被廣泛運用到新中國的文學和藝術作品中。如果只靜態(tài)地關注處于強勢文化地位的傳播方而忽略接收方的主動回應與再創(chuàng)造,會將中德人文交流視作是單向的文化傳播路線,擺脫不了歐洲中心主義或者中國化的桎梏,不利于全面理解中德人文交流的發(fā)展歷程,更不利于未來中德人文交流的繼續(xù)開展。從人類文明史的角度看,只有去中心化的過程,才意味著代表植根于歐洲的德國文化與代表亞洲的中華文化真正實現(xiàn)了交匯與融通。
中德高級別人文交流對話機制是中德關系與時俱進的結果,是中德關系史上的創(chuàng)新之舉,對中德兩國共同建設互相尊重、互利共贏的合作以及合作伙伴關系的社會基礎和民意基礎具有重要意義。古語云:小智治事,中智治人,大智治制,意思是說做成事需要小智慧,管理人需要中等智慧,建好機制需要大智慧。在中德人文交流的未來發(fā)展中,應當遵循微觀謀事、中觀謀人、宏觀謀制的原則。
微觀層面上,中國和德國應當加強溝通與合作,由雙方共同確定合作與對話的議題,共同設定項目方案,做到兼收并蓄、兼容并包,避免文化的單向傳播,兩國民眾可以在不同觀念的碰撞和討論中了解彼此的觀念差異;重點應當加強中德媒體之間的交流,對彼此報道的過度失衡肯定會損害文化交流,書刊、報紙、新媒體可以在不同的經驗世界之間建立起橋梁,可以使歷史上凝固起來的思想體系得到松動,能使遙遠的東西變近,有助于克服東西方之間、東西文化之間互不理解的鴻溝;加強旅游業(yè)對對方社會文化與游客喜好的研究,提供為本國形象加分的旅游產品;中德兩國的文化機構,如劇院、博物館、美術館、圖書館、藝術節(jié)組織委員會等都可以建立合作關系,建立務實交流,并可以連接當地民眾。同時,鼓勵文化企業(yè)、媒體、社會團體等各種力量積極參與人文交流,加強中德人文交流的機制建設,機制的建立將為制作專題節(jié)目,介紹中德文化和中德關系創(chuàng)造更大的平臺,舉辦電影節(jié)也能帶動文化交流,促進中德兩國合拍電影、電視、動畫片和紀錄片等,加強兩國文學作品的譯介工作。
中觀層面上應進一步推動人的交流與人文交流人才的培養(yǎng)。這包括:(1)架設人文交流的橋梁,需要加強語言學習培訓,接受更多人學習漢語和德語,并提供更多獎學金,支持留學生到對方國家留學,并建設教育交流周、大學校長論壇等重要平臺,打造教育人文交流品牌。(2)加強中德學術交流,這有助于增進兩國政府之間、民眾之間的相互了解;特別是加強對政府相關政策、社會輿論起到借鑒和引導作用的智庫間的交流。(3)加強兩國大學生、青少年之間的交流、相互了解和理解,要面向未來,讓青少年相互理解對方的文化,建立起舍棄一方就不能實現(xiàn)發(fā)展的概念,建設命運共同體的意識。
民心相通僅僅依賴政治與經濟領域的交流遠遠不夠,需要在思想與理念的認同感基礎上加強心理空間的建設,在經濟利益基礎上用理念認同來打造德國對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認同。因此,宏觀層面上要突出中德關系的戰(zhàn)略性和全球意義,共同致力于建設命運共同體,共同應對國際安全困境與挑戰(zhàn)。通過與德國共同討論人類社會文化發(fā)展方向,共同探討發(fā)展主題下的城市化問題、可持續(xù)發(fā)展問題、環(huán)境治理問題等關涉人類共同未來的問題,通過思想碰撞來建立共同體的認同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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