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觀歷史視角下話語體系的構建與傳播

杜海濱

（中國傳媒大學 傳播研究院，北京 100024）

英國學者愛德華·卡爾說：“歷史是在現(xiàn)實與過去之間的永無止境的問答交談?！币獯罄麣v史學家貝內戴托·克羅齊則提出“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的經典史觀。這既說明人們對于歷史意義的解讀是基于當代的角度和立場的，也從另一方面要求人們以歷史的思維對意義加以理解。從宏觀歷史的角度來審視話語，以及由此延伸的話語體系的構建與傳播，對從整體上把握這一概念，進而理解話語體系構建與傳播的歷史走向是有益的。

一、話語體系的理論探源

1970年?？略凇对捳Z的秩序》的演講中第一次提出了“話語即權力”的著名命題，人類第一次對“話語權”的概念有了學術理論上的認知，并開始認識到它與權力之間的關系。?？抡J為，話語與權力是共生的?，F(xiàn)代社會的權力“是一種知識-權力”，“是一種知識化、技術化的權力，它離不開知識，反過來，現(xiàn)代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化、力量化的知識，它離不開權力”。[2]現(xiàn)代權力的獲得必將伴隨知識的建立。同時，福柯將“陳述”作為話語的基本單位，認為話語能否為人接受，不僅在于話語本身的內容，還在于能否使用恰當?shù)姆绞奖磉_，更與陳述對象的意義理解結構有關。據(jù)此有學者認為，話語權的實現(xiàn)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真理王國的構建”，二是對“他者”的界定，[3]并對話語權進行了界定：“話語權是由于掌握了話語的創(chuàng)建和維護而獲得的一種影響他人陳述，進而影響輿論及他人行為的特殊權力?！盵4]作為一種特殊權力，話語權的獲得不是話語主體的單方面活動，而是在話語內容的構建和陳述雙方的互動中完成的。

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在其資本理論中也對知識與權力進行了闡釋。布迪厄認為，資本具有4種形式——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文化資本、象征資本。其中，文化資本是行動者對某種文化資源的占有，包括行動者身體化文化資本、客觀化文化資本和制度化文化資本，是當今社會一種重要的權力資源。[5]從內容上看，文化資本的含義與?？碌摹皺嗔闹R”具有一致性。在當今社會，人們的文化意識日益覺醒，文化在交往與傳播中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突出，已經成為話語體系構建的重要資源。

可以看出，西方關于話語以及話語體系的理論研究是比較晚的，且關注點多在于對話語體系的構建，對于話語體系的傳播的關注相對弱化。甚至有學者認為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是具有烏托邦性質的。[6]理論上的偏頗導致西方對于知識真理極度渴求，對于自身制度極度自信，但卻忽略了“他者”的立場和接受程度，也就是在對“他者”的界定上出了問題。我們可以在中西方話語體系的構建與傳播的宏觀歷史中對此加深理解。

二、中西方話語體系構建的宏觀歷史探究

（一）中西方話語體系構建的開端

話語的基本單位是陳述，而陳述就需要主體與客體，話語是從陳述關系中產生的。從這個角度來講，自人類或人類群體開始交往，發(fā)生陳述行為，話語就開始形成了。只不過早期的話語未必能夠進一步形成話語體系。大約7萬年前，源于東非的智人擴張到阿拉伯半島，并很快席卷歐亞大陸，到1.6萬年前，智人的足跡已經跨過白令海峽的冰橋抵達美洲大陸。[1]智人每到一處，或與本土人類種族融合，或取而代之。早期的人類語言陳述關系形成了。尤瓦爾·赫拉利認為這是人類農業(yè)革命之前的“認知革命”?！皬恼J知革命以來，智人（人類）一直就生活在一種雙重現(xiàn)實之中。一方面是河流、樹木這種確實存在的客觀現(xiàn)實；另一方面是神、國家和企業(yè)這種現(xiàn)象中的現(xiàn)實……許許多多的想象現(xiàn)實，發(fā)展出許許多多的行為模式，正是我們所謂‘文化’的主要成分?！盵1]我們認為，文化是話語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早期人類交往的開始也成為人類話語構建的開端。

如果說早期人類的簡單交往是人類話語體系構建的第一個歷史轉折點，那么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則迎來了第二個歷史高峰，也就是雅斯貝爾斯所說的“軸心時代”。這一時段，兩河流域、古希臘、印度、中國幾乎同時出現(xiàn)了古代文明的高峰。與之相對應的是，這些地區(qū)也都出現(xiàn)了話語體系的雛形——兩河流域的希伯來宗教、古希臘的求知理性、印度宗教和中國儒家思想。[7]這些早期話語體系的共同特點是都擁有獨特的思想內核——猶太宗教信奉上帝為世間萬物的拯救者，古希臘文明的善與理性，印度宗教對來世的追求，中國儒家對道德的尊崇。各個文明的話語體系正是圍繞其思想內核構建的，其各個層次、各個領域、各個時代的話語體系都體現(xiàn)著這種思想內核所折射出的指導原則。

（二）西方話語主宰世界

隨著歷史的不斷前進，中西方話語體系的構建逐漸走上了不同道路。總體而言，西方話語體系在不斷的求知中愈加豐富，逐漸呈現(xiàn)出外向型特點；而中國話語體系則如馮友蘭對中國哲學史“子學”和“經學”的劃分一樣，日益呈現(xiàn)出保守封閉的姿態(tài)。

中世紀之后，西方經歷了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文化洗禮，思想上的種種禁錮被逐一打破。新航路的開辟以及隨之而來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打破了各大洲之間的相對孤立的狀態(tài)，開啟了世界“機械融合”的進程。在工業(yè)革命和殖民擴張的推動下，西方商船和戰(zhàn)艦將尚處蒙昧狀態(tài)的亞非地區(qū)拖入西方經濟政治體系內。西方世界日益成為一個相互影響、聯(lián)系密切的整體，“世界歷史”開始形成。到20世紀末，“地球村”或“地球都市”的概念已經廣為人知，一個“有機融合”的世界業(yè)已形成。國際（International）、世界（World）、全球（Globalization）先后在18、19、20世紀流行，精準反映了不同時期全球融合的程度變化。[3]

這里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中西方話語體系的發(fā)展出現(xiàn)差距是與其文明的思想內核有著直接關系的。西方求知，中國崇德。知識是外在的，而道德是內心的。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西方話語體系構建的不同方向。

（三）全球話語體系的重構期

20世紀80年代末冷戰(zhàn)結束，不僅在國際政治上結束了美蘇爭霸的格局，還使全球話語進入了重構期。

由西方主導的國際話語體系受到越來越多的新興力量的挑戰(zhàn)。包括“金磚國家”在內的眾多新興國家，經濟的起飛賦予了它們在國際舞臺上更多的實力與自信。它們不再滿足于聽從大國聲音的亦步亦趨，而是要求國際關系中的擲地有聲。同時，長期處于西方話語體系下的國際社會也開始出現(xiàn)種種問題，如國際恐怖主義、環(huán)境污染、氣候變暖等。這些都不再是一國一地能夠單獨應對的難題，而是需要整個地區(qū)乃至全球合作共同解決。合作就要涉及國家間利益的交換和權力的輪轉，而這與西方話語體系下的國家利益至上原則是相悖的。中國古話講“窮則思變”，當話語體系不再與歷史潮流契合時，生活在當中的人就無法不對其產生懷疑。

懷疑的必然性并不能抹殺西方話語體系存在的合理性。平心而論，以求知為思想內核的西方話語在“真理王國的構建”方面的確為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福音，只是在“對他者的界定”方面遇到了麻煩。西方無法認同各國文化自覺帶來的多元價值觀念，而這恰恰是以道德為思想內核的中國話語體系之所長。注重內心道德修養(yǎng)意味著“將心比心”“推己及人”，包容與尊重是中國話語體系的基本原則。近年來，中國提出了“和平崛起”“包容互鑒”“人類命運共同體”“新型大國關系”等一系列話語符號，代表著當代中國話語在全球話語體系重構中的回歸。

理想中的全球話語體系不是由哪一國的話語所主導的，更不是不同話語體系之間的對抗，而是不同話語體系之間的良性互動。具體表現(xiàn)為對歷史的共識，對分歧的諒解以及在發(fā)展中的合作等等。我們認為，中國話語體系中所體現(xiàn)出的包容性、多元性能夠在未來全球話語體系重構中發(fā)揮協(xié)調、平衡的作用。

三、關于話語體系傳播的思考

話語權的實現(xiàn)，是在話語體系構建與傳播的雙重作用下實現(xiàn)的。傳播是“用科學的方法制造同意的藝術”，而話語權的基礎正是同意。具體來說，話語體系的傳播應包含三個方面：一是話語體系內容本身，二是受眾對外來話語意義的理解框架，三是傳播渠道的選擇。

話語體系內容除了構建一套完整嚴密的話語符號之外，還要注重對話語傳播主體的把握。面對同一個陳述對象，不同的話語主體可能起到相反的效果。目前來看，中國國家話語傳播的成就是比較突出的，而民間話語、媒體話語的力度和影響卻遠未達標。以媒體話語為例，2014年馬航失聯(lián)事件報道中，中國媒體的集體性失語與西方媒體的頻繁爆料形成鮮明對比。媒體是話語傳播的主要載體之一，媒體話語的強弱直接關系到國家話語的效果。在當今全球性問題多發(fā)的國際社會，各國利益攸關度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代。媒體以全球化視野和本土化行動來履行話語傳播功能，成為當代媒體人的責任擔當。[8]

話語體系的傳播還需要選擇有效的傳播渠道。隨著互聯(lián)網時代的來臨，網絡成為話語體系傳播的主要渠道之一。具有全球公共空間性質的互聯(lián)網，是中西方話語體系相互交流融合的最佳空間。當然，虛擬的網絡空間由于管理的失位和技術的沖擊也容易成為強勢話語“強買強賣”的工具，這是需要我們警惕的。另外，國際會議是一種特殊又有效的話語傳播渠道。國際會議反映了話語體系傳播的一條基本定律——抓住一切可以在國際上發(fā)聲露面的機會，積極提高在國際上的認知度。研究表明，美國話語權確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各種場合從不缺席”。[4]

[1]尤瓦爾·赫拉利（以）.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M].中信出版社，2014：162，14，33-37.

[2]劉永謀.?？碌闹黧w解構之旅[M].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102.

[3]劉笑盈.“他國崛起”與世界話語體系的重構[J].現(xiàn)代傳播，2014（9）：9-13.

[4]劉笑盈.關于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思考[J].對外傳播，2013（6）：33-35.

[5]宮留記.資本：社會實踐工具——布爾迪厄的資本理論[M].河南大學出版社，2010：130.

[6]汝緒華.話語權觀流派探微[J].前沿，2009（1）：19-23.

[7]金觀濤，劉青峰.中國思想史十講（上卷）[M].法律出版社，2015：41.

[8]劉昶，陳文沁.全球新聞傳播的地區(qū)觀與傳媒人的責任：愿景與實踐[J].對外傳播，2015（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