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性之圍
——淺析方鴻漸身邊的女性形象

崔安琪

（重慶郵電大學 傳媒藝術(shù)學院，重慶 400065）

錢鍾書先生的《圍城》刻畫了主要人物方鴻漸，以及與之產(chǎn)生瓜葛的眾多人物形象。每個人物都各具特色，女性人物更是活靈活現(xiàn)、個性鮮明，其中與方鴻漸有重要關(guān)系的有五個女性——周淑英、鮑小姐、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方鴻漸與她們的故事貫穿了全書，涉及了世俗的愛情婚姻、理想的愛情婚姻，更多的是世俗和理想的糾纏。本文從主人公方鴻漸身邊的幾個女性入手，探討她們在方鴻漸圍城般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對方鴻漸的影響及其命運所蘊涵的深層意義。

一、帶來好運的未婚妻

周淑英作為方鴻漸的未婚妻，其實并未真正出過場，說其是方鴻漸身邊的女人有些牽強，因為方鴻漸對她并沒有很深的了解。方鴻漸在讀高中時，由家里作主，與周淑英訂了婚，她是方鴻漸父親的好友——上?！包c金銀行”周經(jīng)理的女兒，方鴻漸對她“只是瞻仰過一張半身照相”而已，但她卻給方鴻漸帶來了好運。方鴻漸進入大學后，個性解放、戀愛自由的思潮對他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使得他萌生了自由戀愛的念頭，讓父母為其退婚，卻被其父一頓責罵，其叛逆的萌芽因此被扼殺了。也許上天眷顧他，在大學第四年，未婚妻染病身亡了，方鴻漸不但不為此傷心，反而有了犯人蒙赦般的快活，他的第一段“情感”隨周淑英的離世而終結(jié)。

周淑英病故，方鴻漸抱著替旁人減去悲哀的想法向周家發(fā)了一封慰唁的長信。然而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厚道的周先生見長信情詞深摯，深受感動，方鴻漸意外地獲得了周先生的欣賞，后者認為方鴻漸是“想見天性極厚，定是個遠到之器”，于是慷慨解囊——折女兒嫁妝，加上方家的聘金等，湊足外匯一千三百鎊，送方鴻漸遠洋留學。未婚妻的短命成就了方鴻漸的幸運，不僅給他帶來了改變命運的好機會，而且還使他有了追求自由愛情的權(quán)利，因而方鴻漸對死去的未婚妻還是十分感激的。

二、肉欲誘惑的鮑小姐

歸國船上，方鴻漸與鮑小姐相遇。鮑小姐對方鴻漸親近，更多的是為了滿足肉體的欲望，她只是方鴻漸生活中曇花一現(xiàn)的女人。她自己有未婚夫，還要“勾引”方鴻漸，兩人的關(guān)系“像熱帶植物那樣飛快地生長”。

鮑小姐是一位思想西化的女子，典型的性開放者。鮑小姐著裝性感，被人稱為“熟肉鋪子”或“局部的真理”，讓男人垂涎欲滴。方鴻漸認為鮑小姐看中了自己，其實鮑小姐無非是為了排遣短暫的寂寞和空虛，這不能不說是方鴻漸的悲哀。

鮑小姐對方鴻漸做的感情游戲或許對其他人也表演過，沒有戀愛經(jīng)歷的方鴻漸在鮑小姐的設(shè)計中一步一步地陷進去。當船快靠岸時，鮑小姐很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她突變的態(tài)度讓方鴻漸懷疑彼此的關(guān)系是否就此了結(jié)。方鴻漸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天仙配”一下子變成了“鳳求凰”。不管結(jié)局怎么樣，自己總算沒有吃虧。但可氣的是，在下船時，鮑小姐對方鴻漸不理不睬，表現(xiàn)得很不耐煩，只想快速擺脫方鴻漸。當鮑小姐撲向半禿頂、又黑又胖的未婚夫懷里時,方鴻漸終于明白了,他只是鮑小姐生活中的一個過客，只是她尋找快樂的工具，于是他失望的情緒、被損傷的驕傲、遭欺騙的情欲,像不倒翁，按下去又豎起來。鮑小姐留給他的冷漠是何等的恥辱，她對于方鴻漸來講，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也讓他有了經(jīng)驗，明白女人不能隨便找，要自己喜歡的才好，他對女人從此也有了戒心。

鮑小姐是個行為放蕩、只注重物質(zhì)和情欲享受的人。她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極度扭曲，毫無道德底線，趁著自己年輕、有魅力時去追求新鮮與刺激，她游戲人生，也必將被人生所游戲。

三、虛榮自私的蘇文紈

蘇文紈是被傳統(tǒng)婚姻囚禁的“新女性”。跟方鴻漸一樣，她也是留學歸來，而且是貨真價實的留洋博士。她孤芳自賞、虛偽做作，在圍城中迷失了方向。蘇文紈是作品中塑造得最為精彩的人物。她與方鴻漸原本是大學同學，起初她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很高貴，并不把方鴻漸放在眼里，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只能降低擇偶標準。同船歸國的旅途中，她發(fā)現(xiàn)方鴻漸也沒那么討厭，對他心生好感，希望方鴻漸“卑遜地仰慕而后屈服地求愛”。

雖然蘇文紈愛著方鴻漸，可是她卻不明說，而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總是在暗處爭風吃醋。她太做作，太虛榮，同時自我感覺太好，自以為略施小計就能使方鴻漸就范。為了激發(fā)方鴻漸的勇氣，她挖空心思策劃了一場讓方鴻漸和趙辛楣爭搶自己的愛情爭奪戰(zhàn)，想讓方鴻漸明白得到她的不易?？墒鞘屡c愿違。方鴻漸深知“自己跟蘇文紈的關(guān)系好比兩條平行的直線，無論距離怎么近，拉得怎么長，終合不攏一體”［1］。蘇文紈的做派反而成全了方鴻漸和唐曉芙的戀情。后來，蘇文紈又破壞了方鴻漸和唐曉芙之間的愛情，自己也斷了和方鴻漸的來往。最后，蘇文紈很快就選擇了自己并不喜歡、丑陋而不學無術(shù)的假詩人曹元朗做丈夫。其實，蘇文紈也是個不幸的女人，是方鴻漸欺騙蘇文紈在先，“只要是女人都會渴慕并向往愛情，而這正是蘇文紈在男權(quán)話語社會中的悲劇，也是女人的悲劇”［2］。蘇文紈雖然在海外留學多年，但思想深處仍然擺脫不了傳統(tǒng)戀愛模式，她只是想尋找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盡管她付出了努力，可是在當時的中國，女人難逃婚姻悲劇的宿命。

四、失之交臂的唐曉芙

在整部小說里，只有一個唐曉芙是純潔而可愛的。作品雖然描寫唐曉芙的篇幅不多，卻將她塑造成了極其美好的形象。她也是方鴻漸一生中最愛的女性。他們初次相見，是在蘇文紈的家中，方鴻漸覺得她是“摩登文明社會里那樁罕物”，“立刻想在她心上造個好印象”，于是千方百計地接近她，真心誠意地追求她。

在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里，方鴻漸寫了十幾封信。第一次收到唐小姐的回信，他“臨睡時把信看一遍，擱在枕邊，中夜一醒，就開電燈看信，看完關(guān)燈躺好，想想信中的話，忍不住又開燈再看一遍”。他是何等的興奮和喜悅！到后來，他隨身帶著信紙，想起來就寫兩句，整天美滋滋的，總處于一種興奮狀態(tài)。然而就是這令人羨慕的戀愛卻經(jīng)不起任何的考驗，當蘇文紈把方鴻漸過去的種種“卑劣行徑”全部告訴唐曉芙后，唐小姐十分生氣，于是他們的吵架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然爆發(fā)了。當方鴻漸默然告辭，在暴雨中傷心沉默的時候，唐小姐其實已經(jīng)心疼后悔了，她想再等一分鐘再上前喊他，可方鴻漸已兀自“開步走了”。害怕方鴻漸不能平安回家，唐曉芙便給方鴻漸打了幾個電話，卻被方鴻漸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兩人分手后，唐曉芙無疑也是非常痛苦的，雖隱隱覺得這可能是個誤會，但受到過于強烈偏執(zhí)的自尊心驅(qū)使，她也不愿意再證實；方鴻漸也是面子薄，把自尊心看得太重了，他沒有積極主動地去解釋，任由這誤會坐實，好端端的兩個人就這樣散了。兩人分手之后，唐曉芙病了一場，這大概可以說明唐曉芙對方鴻漸是有所用情的。同樣，失去唐曉芙成了方鴻漸一生的痛。唐曉芙成了方鴻漸黯淡一生中唯一值得留戀的美好回憶。

方鴻漸對唐曉芙的真摯感情，是全書中唯一可稱真正愛情的情節(jié)。但遺憾的是，作者沒有像楊絳女士所說的那樣：“其實，作者如果讓他們成為眷屬，由眷屬再吵架鬧翻，那么結(jié)婚如身陷圍城的意義就闡發(fā)得更透徹了。”這樣，圍城所能表明的深刻意義將更加明白。而“唐曉芙顯然是作者偏愛的人物，不愿意把她嫁給方鴻漸”［3］。顯然方鴻漸也是配不上唐曉芙的，這可能才是方唐最終走不到一起真正的原因。

五、心機重重的孫柔嘉

孫柔嘉是個真實而不可愛、平凡而普通的女子，她工于心計，把婚姻當作事業(yè)來經(jīng)營。

孫柔嘉既沒有鮑小姐風流性感，也沒有蘇小姐學歷高、家世好，更沒有唐小姐清麗可人、單純善良，但她卻在方鴻漸精神脆弱、事業(yè)走下坡路、處處遭受排擠的時候出現(xiàn)了。此時的方鴻漸急需尋找一個避風的港灣，婚姻成了他的精神寄托，這種情況成就了她和方鴻漸的婚姻。

孫嘉柔初識方鴻漸時對他并沒有太深的印象，后來逐漸被方鴻漸的善良人品和成熟幽默的魅力所吸引，便千方百計地去施展種種戀愛小計謀。她深知在以男子為中心的社會中，男人都喜歡柔弱的女子，于是在方鴻漸的面前總是表現(xiàn)得像個無知可憐的弱小女孩兒。雖然方鴻漸當初甚至“沒有正眼瞧過她，她臉圓臉扁都沒看清楚呢”，但他卻在孫柔嘉費盡心機設(shè)置的溫柔陷阱中越陷越深，最后麻木地成了孫柔嘉囊中的獵物。孫嘉柔抓住一切機會去表現(xiàn)她的天真，麻痹了對方。在方鴻漸講故事時，她會適時作出天真幼稚的表情配合他，問一些幼稚的問題，讓方鴻漸覺得自己很博學而產(chǎn)生自豪感。她偷聽方鴻漸與趙辛楣在船上的談話，被趙辛楣覺察到，并及時提醒方鴻漸當心孫小姐，而方卻不以為然。在三閭大學，當同為大學教師的陸子瀟給孫柔嘉寫肉麻情書時，她真誠地向方請教拒絕的法子。在上課時，當學生造出對她侮辱性句子時，她會找方鴻漸哭訴。孫小姐利用方鴻漸同情弱者的心理，不斷地激發(fā)他的同情心和保護欲，并且不失時機地制造點所謂的“閑話”，尤其是那封莫須有的父親來信更讓方鴻漸惶恐不安，步步把他引進了自己的“圍城”。孫嘉柔作為一個弱小的女子，敢于大膽突破傳統(tǒng)觀念的禁錮，她所作的一切不過是想主動追求個人幸福，然而她苦苦追求、費盡心機贏得的婚姻并沒能給她帶來幸福的生活。

婚前與婚后的孫柔嘉是截然不同的，這個巨大反差使方鴻漸感慨。他們剛認識時，她是幼稚清純、乖巧依人的；交往時她是含蓄甚至是善解人意的；結(jié)婚后是精明能干、自私刻薄的。她的控制欲望極強，期望丈夫盡量符合她的標準和她同心同德，可是他們性格不同，方鴻漸得過且過、愛面子、懶惰、軟弱、遇事猶豫不決，與孫柔嘉的“望夫成龍”生活理念有著較大沖突，再加上兩人感情基礎(chǔ)薄弱，方鴻漸其實根本也不愛她，婚后生活充滿了吵鬧和敵視，使情薄如紙的婚姻搖搖欲墜。終于，兩人感情破裂，孫柔嘉搬離小家，撇下方鴻漸孑然一身，茫然地面對著未來的日子。

六、結(jié)語

方鴻漸與他身邊的女人們有很多讓人心酸的愛情故事，可以說是“愛情婚姻中的性、情、利、夢四者齊備，最能體現(xiàn)人生”。通過錢鍾書先生塑造的這些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我們不難看出在那個男權(quán)社會中她們努力過、挑戰(zhàn)過、抗爭過，但最終仍然擺脫不了成為男人附庸的命運。讀完《圍城》，總會讓人有種莫名的壓抑，不僅僅是對《圍城》中眾多知識女性命運的哀嘆，也為一群被困在思想之城的麻木的知識分子感到悲哀。

“圍城”困境是貫穿于人生各個層次的?！吧罹褪沁@樣一種艱難的嘗試。它是一場日益更新的戰(zhàn)爭。它所有歡樂的時刻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插曲，并且你將為它付出太高的代價”［4］?！俺峭獾娜讼霙_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婚姻也罷，職業(yè)也罷，人生的愿望大抵如此”?！皣恰蓖耆菍σ环N人生情境的形象概括，它能夠引發(fā)讀者對人生的思考。所以說《圍城》是一部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小說，即使在今天我們?nèi)曰虺龌蜻M地掙扎在其中，這也是這部小說具有跨時代意義，具有真正不朽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