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瑟躺在床上,其實她早就醒了,或者說她壓根兒就沒睡踏實,更不說深睡眠了,最近幾天她一直這樣。她盯著頭上的吊頂,那無比熟悉也略嫌簡樸的吊頂,心里不停地琢磨那幾件事,這些事成了她近些日子最鬧心的事。她不知道,是事找她,還是她找事,反正她心里總是裝著一些七七八八的事,前一撥的事還沒弄清楚、整明白,后一批的事又接著來了。整個腦子,就成了一家商鋪,批發(fā)的、零售的一股腦兒地涌進來,她都得接受,都得打理,都想把它們理清楚。有時她也想過,何必成天把腦子弄得滿滿的,該吃吃,該睡睡,但她怎么也做不到。稍一消停,那些事就來了,拼命往腦子里鉆,她得馬上騰出庫容,迎它們進來?;蛟S,它們從未離開過,只是悄悄地藏在旁邊,一有閑暇,它們就會蜂擁而入,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們就肆無忌憚地占據(jù)了整個空間,占據(jù)了楊瑟的整個大腦。
楊瑟感覺自己以前好像不是這樣,雖然說不上拿得起放得下,但不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好像都能遇上叫人耿耿于懷的一些人和事。是不是人到中年就特別地敏感、脆弱、多疑,但楊瑟不這樣認為,她覺得不是我去找事,而是事總找我。
前些時遇到的諸如有同事背后議論她嬌艷,有人說她的檔案寫小了兩歲,還有就是在公交車上,有年輕人輕聲說她老妖婆,在商場購物,遭到一頓難以忍受的搶白,自家的車庫門被別人家的車堵住,讓車挪不了窩,上門修水管的磨蹭半天,還把她奚落一通。所有這些,在面對面理論之后,她腦子還會全盤入庫,再逐一條分縷析,還有哪些細節(jié)應該驗證,哪個環(huán)節(jié)會有人暗地里使壞。
這一堆七七八八的事還沒有完全理清,令她無法忍受的另外幾件事又接踵而至。
她上大學的女兒后來說起這幾件事,曾對她說:“媽,不就是一條短信、一餐飯、一百元錢的事么,至于嗎?”
楊瑟不這樣認為,如今的孩子怎么這樣,對涉及自己尊嚴、人格、地位、名聲的事,如此輕描淡寫,一點也不往心里去呢?
開春之后,楊瑟腦子里裝進去的那些以前讓她糾纏不清的事,雖然還沒能完全釋懷,但還是淡了許多。春之氣息,也讓她心情漸漸好了起來。但這個世界,好像總不會讓她消停。一天剛起床,她突然收到一條短信。開始,她以為是每天早晨氣象臺發(fā)來的當天氣象預報,起初她也沒在意。站在窗前一邊穿衣服,一邊望窗外,春風和煦、陽光明媚,溫度適中,今天與昨天應該沒什么變化,她也懶得打開手機去看預報。洗漱完畢,吃完早餐,拎起包,朝地鐵站走去。早班地鐵一般人較多,但今天還好,還有座。她坐下后,習慣性地從包里拿出手機,打開信息瀏覽窗,早晨沒看的那條信息,赫然在目:“把你老公周鳴看緊點,不止一次騷擾我?!?/p>
楊瑟手足無措,臉色發(fā)白,差點在車廂里叫了起來。
幾分鐘后,她再看發(fā)送短信的地址,正好是老公所在的城市。
又過了幾分鐘,楊瑟按發(fā)短信的號碼把電話打過去,傳過來的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過幾分鐘,楊瑟再撥,傳過來的還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出了地鐵站,站在辦公樓前,楊瑟撥打了周鳴的電話。
“喂,老婆,早上好!今天怎么一大早給我打電話呀?”
楊瑟捏著手機不說話。
“怎么啦,說話呀?!?/p>
楊瑟還是不說話。
周鳴急了:“老婆快說,有什么事?”
雙方都不說話。末了,楊瑟說:“有事。你做的事你自己知道?!闭f完就把電話掛了。
晚上,周鳴乘高鐵回來了,進門就急促地問:“怎么回事?老婆?!?/p>
等了半天,楊瑟冷冷地說:“短信,你自己看。”
周鳴邊看邊說,無聊,太無聊了。你信嗎?
楊瑟無語。周鳴說,咱倆的感情不用我說,要不你請兩天假,與我一起過去查清楚。
楊瑟說,感情。如今的男人不都愛拈花惹草么!你是成功人士,人家都找上門了。
你不相信我?
你說得清嗎?
同在一個城市,知道你的姓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我能不信?
周鳴說,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不查我來查,清者自清,不能讓好事之徒就這樣搬弄是非。
離家后,周鳴去了一趟女兒周享的學校,上大學后的周享住校,一個月才回家一趟,忙學習,忙社團,忙網(wǎng)站,忙得不亦樂乎。
周鳴吞吞吐吐在女兒面前還沒把事情說完,周享就接著說:嗨,這種短信多了去了,只有老媽才相信,典型的腦殘。
不準說你媽腦殘,她會一直糾結這事,你看怎么辦。
小事,我想辦法查一下,給老媽說清楚,你回去上班吧。
兩天后,周享給父親去電話說,她的同學是周享所在省城電信局的領導,查了發(fā)短信的號碼,機主是省城近郊一個鎮(zhèn)上的,叫王愛民,他有個舅舅在省城做項目,人稱邵總。她還說,查號碼是違規(guī)的,為了還老爸清白,也只能這樣了。
事情總算弄清楚了。周鳴所在的公司是省里派到鄰省省城的一家半官方公司,項目資源豐富,那個邵總曾多次找周鳴討要項目,但姓邵的不具備做項目的資質。仗著地方上的權勢,文的武的都用了,還是不奏效,最后使出短信這一招,想讓周鳴后院起火,把他擠走、趕走。事情的原委是周享弄清楚的。
如今的年輕人,真是不可想象、不可思量、不可低估。周享與同學專門去了一趟王愛民所在的鎮(zhèn)上,幾經(jīng)周折,還真找到了王愛民。起初王愛民死活不承認,說手機號不是他的,他更沒有發(fā)那條短信。周享警告他,我能拿出證據(jù),如果證明是你的手機發(fā)了這條短信,你將承擔法律責任。我去你鎮(zhèn)上派出所報案。王愛民始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憑你說法律也好,派出所也好,報案也好,他就是不承認。末了,周享又曉之以理,你這條短信一發(fā),我媽都快崩潰了。整天不吃不喝,說不準要鬧出人命的。我們都是同齡人,都是父母所生,父母所養(yǎng),難道你真的想看到我們家家破人亡?不知是周享哪句話觸動了王愛民,還是怕惹官司,看在兩位年輕的女大學生不顧路迢地遠專程來找他,最終,他招了。短信的那句話,是他舅教他的。楊瑟的電話號碼也是他提供的,他舅要他什么也別多問,發(fā)出后就關機,第二天把電話號碼注銷,他給他買一部新手機,換新號碼。endprint
王愛民一一照辦,如今從舅舅那里得到一部Iphone6。
周享回學校前,又繞道去看了老爸,把事情的前后過程給周鳴講了。周鳴一聽,火冒三丈,一掌打在桌子上,真是卑鄙小人,我要找他算賬!
周享說,你一個外來戶,斗不過地頭蛇的,就裝著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發(fā)生,靜觀其變,那個姓邵的如果再使壞,那就不能輕饒他。天底下總有王法。
周鳴說,你快回去把這些告訴你媽,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她原來就有把一摞大事小情一律往肚里裝的毛病,加之可能也快到更年期了,遇到這種事,她又會把自己折磨得夠嗆的。
一回到家,周享把一切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給媽講了,楊瑟沒有詢問周享與同學去鄰省的細枝末節(jié),也沒問周鳴的態(tài)度,只說,無風不起浪呀。
看來楊瑟還沒有從短信風波中擺脫出來,她還在順著她的思維往前走。
周享說,媽,你暫且把短信的事放一放,冷靜下來,再去想,不要把整個人都陷在里面。對你,對老爸,對咱家都不好。
是不好嘛。這種事輪到哪個女人哪個妻子頭上會好得了呢。我能不往深里想嗎?我又不是一截木頭,木頭還會起鼓生泡呢。
看來,老媽的疑慮一時半刻還遠未消除。周享說,媽,你就聽我的,你不相信我爸,總該相信我吧,我會說假話嗎?老爸也正煩著呢。
他煩,那是自作自受。這事我跟他還沒完。
行了,行了,我要回學校了。周末回來,我開車帶你出去轉轉。
你走吧。你老媽命苦,總是遇到這種拎不清的事,叫我腦子怎么不想,怎么閑得下來。
女兒走后,楊瑟腦海里又開始翻箱倒柜,一一鋪排周鳴的過往。
按理說,他倆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可以稱之琴瑟和鳴。他倆是同一年從一個山區(qū)小縣城一同考上省城名校的,畢業(yè)后又都留在省城,周鳴去了一家大型國企,楊瑟去了政府機關。在同學中算是出類拔萃、令人艷羨的。
高考前,功課壓頭,談戀愛,交男女朋友,他們都不曾有過。
上大學后,他們是在校圖書館借書時相識的。說起來還是一個縣城的老鄉(xiāng),雖然不在一所中學。相識后的交往也是淡淡的,兩人都心氣高,把功課看得比什么都重,直至到了大三,往來才密切了些,但也只是在校園后山散散步,看看電影,有時會與其他同學在校門外的美食一條街聚聚餐。
再然后就是去了各自的工作單位,真正的熱戀還是在工作兩年之后。那時,人安頓下來了,工作也步入正軌了,兩人的單位離得也不遠。
戀愛三年之后,他倆結婚了,與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生活軌跡并無二致。兩人的情愛雖說不上轟轟烈烈,但絕對的恩愛有加。
楊瑟再想。她像放電影一樣,將兩人的生活之路在腦子里反復回放。
一番翻箱倒柜之后,楊瑟還是查出了周鳴的“劣跡”,至少是可疑之處。
一次是周鳴出差回來,把給楊瑟的禮物與自己的衣物清理完之后,楊瑟不經(jīng)意在箱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很時髦,按現(xiàn)在的說法是很潮的裙子。她當時便問,這是給誰買的?周鳴臉色發(fā)紅,說,這是給主任的太太買的。憑什么給她買裙子?周鳴答,還不是想搞好關系,圖人家關照。
你知道給女人買裙子是什么意思嗎?
我還真不懂,我看主任出差回來,經(jīng)常給他太太買衣服,我也就買了一件。
為什么放箱子底下?
我怕你看見了說我犯賤,巴結領導,男人也要面子,做人也很難啦。
楊瑟見周鳴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不再追究。后來一次單位職工家屬聚餐,楊瑟也去了,也看到了主任太太穿著周鳴買的那條裙子。
是不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才說是送給主任太太的呢?男人在這方面的善變與狡辯她從小說、雜志、報紙上,讀到的太多了。
心中存疑,隨著時光流逝沖淡了一些,但她卻一直記著。雖然沒在周鳴面前提起,但這筆賬還一直未銷。
還有一件事,也是因為衣服,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男女之間,無論親昵還是猜忌,都能與衣服扯上關系。
那天早晨起床后,周鳴做好了早餐,有蒸餃、煮雞蛋,沖泡牛奶。夫妻倆在做早餐上,沒有什么一定之規(guī),誰起來早誰就做。生活在一起這么長了,彼此愛吃什么,不太喜歡吃什么,都心中有數(shù)。早餐要簡單,要快,要趕時間上班,中餐倆人都在單位食堂解決,晚餐才會做幾個菜,坐下來慢慢吃慢慢聊。
早餐做好后,楊瑟坐到了餐桌前,先夾起一個蒸餃,剛咬了一口便說,這餃子沒蒸熟,蝦餡還有一股腥味。
不會吧,與往常一樣,也是蒸十五分鐘。周鳴的回答不能令楊瑟滿意。
不可能吧,你今天是不是有事?
哦,今天,是有事。晚上我不回來吃晚飯,處里張小毛請客,我說不去的,他說我必須到,不然就是看不起人。
他憑什么請客?
最近提了副科,說是感謝大家。
你一個副處,人家處長去了就行了。
怎么可以呢,同在一個處,我做事還得靠大家抬莊不是。
我就看不上那個張小毛,流里流氣的,沒個正經(jīng)樣。
不能這樣評價人吧,處里好幾件事,都是人家小毛辦成的。
所以,就提了他副科?
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吧,這小子人緣也挺好的。
我是說,你一個副處長,跟這種人在一起,別學壞了。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是我管他,還是他管我?
兩人一邊吃一邊說著。吃完了,周鳴拎起公文包,出門,下樓,順帶把帶下樓的垃圾袋扔進垃圾箱,坐地鐵上班走了。
按照平時的生活規(guī)律,他倆大多數(shù)時間是同時下樓,一起坐地鐵去單位,少數(shù)時候會是前后腳,相差也不過三五分鐘。
今天,楊瑟沒走,女兒要她去附近的照相館取照片,那是辦出國簽證指定的照相點,周享假期要與同學去歐洲旅游。照相館九點才開門,她給單位打過電話,說有事晚點到。endprint
不出半小時,周鳴又回來了,他放下包,徑直走向衣柜,打開柜門,扒拉著掛著的衣服。他還以為楊瑟上班去了,但她此時正蹲在廁所里。
正在他找衣服時,楊瑟出來了,滿臉狐疑,你怎么又回來了?
周鳴一驚。
他說,是這樣,今晚全處幾十人都參加宴請,我想穿得正規(guī)點,我要穿享享給我買的那件西服。
到底是張小毛請客,還是你有別的約會?怎么會想到穿新西服呢?
你咋這么敏感,換件衣服也浮想聯(lián)翩。
你錯了,女人體味的就是蛛絲馬跡。你這哪是蛛絲馬跡,簡直就是明目張膽。
老婆,別把這事弄得花花草草了,要不,晚上跟我一起去。
我才不去壞你的好事呢。你別忘了,你的背后,就是我的“千里眼”。
好了,好了,我的娘子,我回來如實跟你匯報。
周鳴穿好西服走了,西服是女兒假期用勤工儉學的錢給他買的。平時他還真舍不得穿。
周鳴走了,楊瑟一天在單位都魂不守舍,對周鳴即將到來的晚宴,她如臨大敵,似乎已經(jīng)擁有的一切都將坍塌、崩潰。
她通過朋友的朋友,曲里拐彎打聽到了張小毛請客的酒店,她戴上墨鏡,戴上口罩,晚6點30分趕到了酒店。她查到了請客是在三樓的大廳,大廳可以擺四桌,張小毛請客占了三桌,第四桌用屏風隔開了,擺上了散臺。楊瑟在靠屏風的散臺坐下來,雖然隔著屏風,里面的任何聲響都盡在耳旁。
里面一片喧騰,敬酒聲、呼和聲不絕于耳。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按理說,楊瑟到此該退場了。但她不。她吃過牛排,又要了一杯紅酒。一邊自啜自飲,一邊全神貫注傾聽里邊的點滴動靜。
酒熱耳酣之后,里面的酒宴進入了高潮,不知是誰提議道:小毛,祝你榮升,今天酒也喝了,菜也不錯,就差一樣。小毛問,差啥?對方說,段子。里面一陣山呼海嘯般應和,對,段子。
于是,他們此起彼伏,互相起哄,紛紛講起了一些俗不可耐的黃段子。周鳴在大伙的起哄下也講了,但沒啥新鮮,酒桌上的人卻個個笑得前仰后合。
楊瑟在屏風那邊豎起耳朵聽完老公的段子后,也暗自發(fā)笑。這哪是什么段子,這就是他們新婚之夜的情景再現(xiàn)。只不過后面的兩句對話是在初夜之后的第三天說的。
偷聽到這會兒,楊瑟自己也感覺到老公今天折返回家換西服,后面也不會有什么故事。她準備埋完單之后先回家,不能讓周鳴知道,她今天當了“偷聽客”。
這時,隔壁又響起了張小毛的大聲倡議,他說,我們平時各自都很忙,難得一聚,既然今晚聚到一起了,吃沒吃好,喝沒喝好,那是你們的事。第一單元我不管了,我現(xiàn)在要說第二單元的事,樓上有KTV,我已訂了兩個大包房,請兩位處長和同事們一起上樓,一展歌喉,來個難忘今宵。
一陣歡叫。吃好了,喝好了,我們K歌去!
挪動桌椅聲,互相吆喝聲,打情罵俏聲,急促的上樓聲。
一切聲響,不遠不近,弄得楊瑟剛剛安頓下來的思緒又變得心神不定。
不行,KTV是最容易出狀況的地方,不能走。楊瑟待一干人上樓的聲響消失之后,靜坐一刻鐘,結完賬,她也上樓了。
待她上樓后,包房已是歌聲四起,好不喧鬧。
一位美女服務員,點頭招手道,大姐,你要唱歌么?
我不唱歌,我想見一下你們經(jīng)理。
這……我們經(jīng)理不一定在歌廳。
姑娘,你必須找到你們經(jīng)理,就說上面有人找他。
不一會兒,經(jīng)理還真來了。一見楊瑟,看裝扮,觀氣質,就知道來人不一般。
請問您是……
楊瑟掏出工作證,經(jīng)理一看,忙不迭說,你是管我們這一行的省廳領導,請問有何吩咐,有何指示?
楊瑟一笑說,我是順道來了解點情況,你們這包廂里面怎么管理?經(jīng)理忙答,我們有監(jiān)控,一旦發(fā)現(xiàn)里面有吸毒、斗毆、淫亂,我們會馬上勸其離場,不聽勸告者,我們會打110報警。
那我就在你們的監(jiān)控室坐一會兒。
好,您請。
來到監(jiān)控室,經(jīng)理很熱情地給楊瑟端來一杯咖啡。
經(jīng)理,你去忙吧。反正你這兒有操作員,我看一下就走。
經(jīng)理退下時,恭敬地說,有事請領導要操作員打我的電話。
在巡視了所有包廂后,楊瑟要操作員把鼠標停在了周鳴所在的包廂。
操作員說,這個房間好像是幾個領導,沒啥好看的,還是看別的房間吧。
楊瑟說,沒事,就看這個吧,我要了解領導們的娛樂活動。
哦,那好吧。
楊瑟從屏幕上看到在同事的大聲喊叫與推搡下,周鳴唱了一首《小白楊》,還真不錯,有閻維文的味道。周鳴給她說過,當年考上大學后,在高中同學聚會上,他就唱了這首歌。他說唱完這首歌,找到了一種自信。他說他以前既不敢唱歌,也不敢在人多的場合發(fā)言。
再往下,她看到周鳴與處里的小王跳了一曲。小王她見過,是省廳一位副廳長的兒媳婦。楊瑟緊盯著監(jiān)控屏,主要看周鳴扶在小王背后的手,自始至終沒有啥異樣,手掌與五指平伸著,沒有那種把五指往肉里摳的意思,很紳士。
楊瑟估摸著往下不會有什么新節(jié)目了。她給監(jiān)控操作員道謝后,就下樓了。大概是操作員給經(jīng)理打了電話,待楊瑟走出一樓大廳時,經(jīng)理趕來了,一邊遞名片,一邊說,還請領導多關照,多來指導,下次帶朋友來K歌,一律免費。
楊瑟說,我是順道了解一下情況,沒別的意思,你們歌廳做得不錯。這事你也別聲張。下次我來歌廳會給你打電話的,錢是會一分不少照付的。
經(jīng)理啄米雞似的點頭,兩人握手話別。
楊瑟回到家不一會兒,周鳴也回來了。
待周鳴洗漱完畢,楊瑟問,酒喝得怎么樣?喝了不少,同事起哄嘛。講段子了吧?哎呀,我能講好段子么,瞎謅。沒唱唱歌、跳跳舞?有哇,唱一唱、跳一跳,也是助助興,大伙在一起總不能掃興吧。嘿,你好像親臨現(xiàn)場一樣?endprint
我不至于那么無聊吧,隨便問問。
回想完衣服的事,楊瑟又倒騰出了另外一件事。那是周末,她與周鳴一起去世貿大廈,購物之后,在旁邊一處優(yōu)雅的餐廳就餐,夫妻倆邊吃邊聊,吃著聊著,楊瑟發(fā)現(xiàn)周鳴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不停地朝前面鄰桌張望。楊瑟轉頭一望,看見鄰桌有位漂亮女孩子吃完后,趴在餐桌上玩手機,并無異常。等她再次轉身往下看時,發(fā)現(xiàn)女孩子穿一超短裙,雙腿大開,竟沒穿內褲。哦,難怪周鳴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朝鄰桌看了又看。
楊瑟小聲喝道:你看什么風景?
周鳴頗有幾分憐愛說,你看這姑娘,多像咱家的享享,臉型、秀發(fā)、眼神,還有玩手機的姿態(tài),那種對著手機獨自發(fā)笑的神情,像極了。
你主要是看下面吧。
什么上面下面,我越看越像享享。
楊瑟站起來說,快走吧,別裝了,再看,你就走不動了。
出門之后,楊瑟才大聲說,你是不是看見人家姑娘沒穿內褲,你才看了又看?
你瞎說吧,這么好的姑娘怎么會不穿內褲呢。
你別裝了,你那腦子里都裝的是些什么呀,沒看夠是吧,再回去多看看。
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是被姑娘酷似享享的神情吸引了,我真的沒看見你說的那些。末了,周鳴還請求楊瑟回去提醒一下姑娘,告訴她這樣有傷大雅。
就你能看,別人不能看?要去你去。
本來周末外出購物是件放松舒心的事,最后,弄得別別扭扭。
楊瑟心里已經(jīng)鐵定周鳴是看見了,還故作文雅。
這些陳年舊事弄到一起,在楊瑟心里不停地發(fā)酵。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總覺得這些事情的背后還有好多說不清、理不清、想不清的牽牽絆絆。她把這些能夠回憶起來的往日雜七雜八的事加在一起,她是不會相信短信就是別人陷害,真是空穴里吹來的一股妖風。她甚至懷疑女兒去鄰省所作的探險調查,是她們父女倆一起商量好、謀劃好的瞞天過海的把戲。她知道,女兒從小就向著她爸。自從上了中學后,不是說媽媽小肚雞腸,就是說她把心思用錯了地方。楊瑟想,我是小肚雞腸嗎?我把心思用錯了地方嗎?事情擺在這兒,我不想行嗎?我又不是那種只管吃飯睡覺的農(nóng)村婦女,我又不是那種眼里能揉進很多沙子的女人,我不想誰替我想,我不弄清楚誰替我弄清楚。當女兒的,說起來輕巧,可誰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
這事我能去給別人說嗎?能去給單位的領導和同事說嗎?能到大街上扯上幾個女人一起說嗎?我只能在自己心里慢慢想,慢慢琢磨,我不痛苦嗎?這種事輪到哪個女人頭上,都會難受,都會痛苦,甚至痛苦不堪。
周末,周享從學?;貋砹?,與楊瑟抵足而眠。她見媽媽唉聲嘆氣,知道媽媽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還是為那一句話的短信。
媽,這事已經(jīng)搞清楚了,你不相信別人,難道還不相信你生養(yǎng)的女兒?事情前前后后、來龍去脈都弄得清清楚楚了,你怎么還是不能釋懷呢?
享享,你不懂男人。如今的男人有了權了,有了錢了,誰不是花花腸子一大堆。你爸也算是成功人士了,他能不花心,他能不拈花惹草?為什么有那種短信,人家沒說他多吃多占了,貪污腐敗了,只說他有花心。
媽,我們先不討論這件事。在這個世上,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首先是人,對吧。是人,就希望得到尊重,得到理解。你對我爸,有嗎?每個周末人家回家來看你,你第一件事就是翻查手機,連我的你也要翻查一遍。你查老爸是怕他有外遇,你查我是怕我過早戀愛談朋友。你這樣做合適嗎?人是渴望得到尊重的,對丈夫是這樣,對女兒也是這樣。你總希望你的親人,都脫光了給你看,像玻璃一樣透明,你這是在傷害他人,也是在傷害你自己。
很簡單,老爸真有什么歪心,他會對你這么好嗎?你有偏頭痛,他給你四處尋醫(yī)問藥,還托人從國外給你買藥。他真要心里沒有你,說不定就與你拜拜了,如今這類事多了去了。
打住,我對你爸不好嗎?
不錯,你對爸真的很好。他給我說過,他說沒有你的支持,就沒有他的今天,他說你跟他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了,你怎么倒疑神疑鬼起來了呢?
媽,你也是名牌大學出來的,國家公務員,你能不能自信一點,也相信別人一點。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要是把自信留給自己,把相信贈予別人,你的偏頭痛也許不會再犯了。
我知道你打小就向著你爸。
我不向著誰,我只向著道理。真是弄不明白,為什么要把自己、把日子弄得這么疙疙瘩瘩呢?
好了,不說了,睡覺。
媽,我的親媽,生我養(yǎng)我的媽,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假若老爸真有什么出軌的事,不用你出面,憑我就把他收拾了。真是琢磨不透你們這代人。也真是讓人理解不了你們這代人。
說到這里,母女倆相視而笑。
楊瑟在班上突然接到云芳的電話,云芳是楊瑟大學時的同學。倆人的關系,不能算是閨蜜,但也不是那種互相認識,見面點點頭的泛泛之交。倆人在大學里雖然算不上風云人物,但也都小有名氣。在一次演講比賽中,最后PK的就剩下她們倆。云芳激情飛揚,言之滔滔;楊瑟沉穩(wěn)中透著一股穿心達肺的銳氣。最后結果,楊瑟得了第一名,云芳只能屈居第二。
楊瑟在同學中,有著大學四年積累下來的心理優(yōu)勢,也算是公認的。大學畢業(yè)后,大伙各奔東西,有進了政府機關的,有去事業(yè)單位的,有的去了企業(yè),有的自己做起了生意,云芳就屬于后一種。起先她分到污水處理站,雖然不是一線,但每天面對那么些人,那么些事,心里總覺不甘,既不是管理層,也不是實打實的操作工,夾在中間做些不大不小、不明不白的事情,每天還提心吊膽,不是擔心領導不滿意,就是擔心下面的人發(fā)牢騷,使絆子。盡管使盡了力氣,也還真有過那種上下不認可,里外不是人的窘境。
她心一橫,遞了辭職報告。那時,大學生還是稀有人才,領導勸她不要沖動;也有職工說,慢慢熬吧,過個三年五載,說不定站長的位置就是你的。
云芳不愿熬。大學演講時那種激情四射的感覺又找回來了,此處不適爺,自有適爺處。報告一遞,什么手續(xù)也不要,走了。開始幾個月,四處晃蕩,看似悠閑自在,內心卻似翻江倒海。那時候,丟了鐵飯碗,前路漫漫,不知去向,還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的?;瘟藥讉€月,也思前想后了幾個月,她決定創(chuàng)辦一家廣告公司。endprint
那時的廣告業(yè),還處于含苞待放期,苞要含多久,放要待何時,云芳心里也沒底。但她已自絕退路,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
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慘淡經(jīng)營。熬過十來個寒來暑往之后,總算盼到了柳暗花明。那個昔日的花苞,已是盛開怒放。如今她在省城有了環(huán)球大廈整個一層樓的辦公場所,還在其他三、四線城市擁有了十幾家分公司。
每天一上班,會有一幫人排在她豪華的辦公室門口,等待她召見、談事、拍板。那種感覺也是累并快樂著。
人一旦有了成就,總得找人分享分享,不是分財產(chǎn)、分股份,是把那種內心的巨大愉悅滲透給你,在一張張滿臉堆笑的臉龐中找到自身的價值,找到往日無法獲得的滿足感。
云芳在電話中先叫了一聲楊處長,后來又說,我總覺得叫處長別扭,還是叫楊瑟吧。我們同學好多年都沒聚了,我想近幾天做東,恭請在省城的老同學,外省的和下面市縣的就不方便請了,時間由你定,我再通知其他同學。
云芳的來電,楊瑟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除了過年過節(jié)互致短信外,平時通話并不多。
楊瑟“哦”了兩聲之后,隨即說,好哇,老同學們是該聚一聚。
楊瑟記得上次聚會是周鳴與她夫妻倆做東。她記憶猶新,那次聚會,大家都說,吃得好,玩得好,談得好,還是同學好。
一晃過去好幾年了。
云芳問,周鳴能回來嗎?你給他說一下,就說我和同學們請他。
楊瑟答,他肯定回不來,最近正忙招商的事,過幾天還要去香港,然后從香港去歐洲。
當官的就是忙呀,同學聚會也不能到場。
沒關系,我代表他,你的邀請我一定轉告。
最后倆人敲定,本周五晚上聚會,地點定在省城最豪華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楊瑟夫婦在同學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周鳴前兩年派駐鄰省省城,已是正處,不久可能要提副廳。楊瑟在政府重要部門副處崗位上已干了兩年,提正處是遲早的事。
政府官員在那些五行八作的同學面前,那份不言而喻的優(yōu)越感,心理優(yōu)勢是自然存在的。楊瑟也不例外。
時間定了,酒店定了,雖然離聚會還有幾天,但楊瑟總在心里琢磨當天的裝扮與行頭。穿什么衣服,穿什么鞋,拎什么包,戴什么飾品,她一一思慮。太艷,不行;太暗也不行;太過穩(wěn)重不行,太過明快也不行;盛裝不行,太隨意也不行。她顛來倒去,自己都煩了。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同學聚會嗎?有這么復雜嗎?但轉念一想,不用心不行,如今同學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同學,隨便套件T恤,穿條牛仔褲,蹬雙運動鞋就可以一起瘋,一起鬧,一起跳,一起笑。
思來想去,她感到家里現(xiàn)有的衣服都不太合適,穿上可能都不會有她所要的那種感覺。最后,她決定明晚去世貿廣場看看,另買一套。
第二天下班后,她把車泊在世貿廣場樓下的停車場,乘電梯直達五樓精品女裝區(qū),轉了幾個柜臺,也沒有發(fā)現(xiàn)合適的衣裝。當她轉到一家法國品牌柜臺前時,三位靚麗的服務小姐上前齊聲道:大姐,請問你需要什么式樣的服裝,我們盡心幫你。
沒叫阿姨叫大姐,楊瑟感到很舒坦。
她說,我要參加一個聚會,想買套衣服。
姑娘們“哦”了一聲,從掛衣柜里取出一套新上市的衣服,請問這套可以嗎?
楊瑟突然眼前一亮,苦苦尋覓,不就是它嗎?那顏色、那款式、那線條、那做工,好像就是專門為她而特制的。
拿起衣服,她趕忙去了試衣間,待換畢出來時,三位姑娘說:真好看!
楊瑟轉身前后照著鏡子,非常滿意。一套衣服好像把莊重、灑脫、靚麗、沉靜、綿密、溫潤諸多因素都包含了,既蘊含豐富,又個性鮮明,很適合她的身份與年齡,還有那份讓眾人認可的期待。
姑娘們說,大姐你穿上這衣服不只是美,是有型有樣有份,該有的都有了。
開票、付款,衣服不貴,還特別心儀。下電梯,取車,楊瑟隨著車載音樂不覺哼唱起來。
周五下班后,楊瑟回家換好衣服,不緊不慢出了門。雖然是同學聚會,她不會最早到場,也不能太晚,時間要掌握得恰到好處,這些經(jīng)驗也是她在政府機關這么多年歷練而成的。
這條路歷來不堵,開車也就20多分鐘,等她泊好車、上電梯,推開包房門時,一干同學20多人已分兩桌坐定。
她一進門,不知哪位同學就開始起哄,歡迎楊處長駕到!大伙一陣呼應。
抱歉,路上有點堵。
不對吧,你來的那條路從來不堵。
今天周末,可能有點特殊吧。
可能是處長特殊吧。說這話的是省電臺記者吳疆。
云芳招呼楊瑟落座。他們把首桌首席的位置留給了楊瑟。云芳說,未來的周廳沒來,就該你坐了。楊瑟沒多推卻也就坐下了。
這時,吳疆說,你看楊瑟這套衣服好潮哇,也不是潮,是好萌呀,也不是萌,是好有味呀,有處長味,也有女人味。
楊瑟臉色微紅說,吳記者吳疆,你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
天大的冤枉,我講的是大實話。同學們你們說是不是?
同學們擊桌子,敲盤子,都說:是!
云芳也對楊瑟的衣服大加贊賞。
楊瑟心情一下子由晴轉陰,她是需要夸贊,但這樣的言語,她無法接受。
她轉頭看了下身邊的云芳,裝束與平常差不多,并無特意裝扮。其他同學好像也都如此。吳疆還穿著一條臟得看不見紋路的牛仔褲。只有鄰桌的三位女同學好似還修飾了一下,包括衣服、淡妝。
楊瑟的心緒在轉陰的道上不斷往前滑。她想,我穿得得體一點,說明我重視這次聚會,說明我尊重在座的每位同學。即使有點政府官員的那種端著的成分,也情有可原吧。她倏然感到自己不適合這種場合,不適合這種氛圍。
盡管楊瑟心情不爽,聚會還是按進程在推杯換盞、吆五喝六中推進。大伙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互相詢問,互通近況,互訴衷腸,互揭老底,嬉笑怒罵,怡然成趣。endprint
這幫四十出頭的同學,說老不老,說小不小,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光。他們大杯喝酒,大大咧咧談女人、談男人、講笑話、講段子,葷的素的一起上。
氛圍的感染,讓楊瑟心情慢慢好了起來。
同學中大多數(shù)都有與政府機關打交道的經(jīng)歷。有位同學說到機關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時,吳疆打斷說,你說到這里,我給你們講一真實故事,這是我經(jīng)歷的,不是瞎編的,我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快說吧,別賣關子了。當記者的還不是瞎編。又是一陣附和。
嘿,你聽完就知道了,我不會瞎咧咧的。
說吧,快說吧,你說完了,我們就知道你編沒編。
好嘞,我開始講了,你們聽好了。
前幾天,我的一位好朋友,給我打電話,他早年開了一家市場調查公司。他說要去鄰省省城,也就是我們未來的周廳長所在的地盤,見一位從北京來的女副處長商談合作的事,她正在那里開會。朋友跑了幾次北京,但沒有成效。人家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總是一副高高在上高深莫測的姿態(tài)。我問打點了沒有?朋友說該做的都做了。我說到位了沒有?朋友說在北京打聽了行情,應該說不是到位,還稍有越位。我說我能做什么?他說敲邊鼓,把事促成。我說你不要期望值太高,說不定把事情給你弄砸了。朋友說,無所謂啦,我也煩了,本來是按規(guī)矩辦的事,久拖不決。死馬當作活馬醫(yī),這次要弄不成,也就作罷。
我們去了之后,朋友要他辦公室主管已在湘江邊的一家豪華酒樓訂好了包房,他也與那位姓賈的女副處長通了幾次電話,約好晚上六點在酒樓宴請她。
我們一行人五點半左右就到了酒店,六點落座,大伙邊抽煙喝茶邊聊天。到了六點半,賈處沒來;到了七點,還沒來。朋友打了兩次電話,說了不到兩句對方就掛了,既沒說有事,也沒說馬上就到。
我說這個賈處長真是個牛處長。眾人面面相覷唉聲嘆氣。
等到七點半,賈處長終于駕到,一干人起立歡迎。
她在首席坐定,兩手朝兩邊優(yōu)雅一揮,輕描淡寫地說,都坐吧,你們等了一會兒了吧。
哪里是一會兒,大伙等了快兩個小時了。眾人還一個勁地說,沒事,處長來了就好。
一邊聽吳疆講著,楊瑟心想,怎么也是副處長,也是女的。當記者的,也有不講實情的,也有編故事的。稍稍轉晴的心情也開始往陰處轉。楊瑟回想,我也沒事得罪你吳疆,就是有一次吳疆托她辦事,她說自己實在是無能為力,楊瑟講的也是真話,但吳疆信不信,只有天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就那次以后,吳疆再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吳疆接著說,我這人有一毛病,遇到這類端著的人,我就發(fā)毛,就像遇到了挑戰(zhàn),我會開動生命的機器予以反擊。
待大伙坐定,酒過一巡之后,我走到賈處身邊。近前細看,這女人真的很漂亮,年齡嘛,不到四十,屬于那類從容、優(yōu)雅,透著高貴之氣的女人。
有同學說,你不會拜倒在石榴裙下吧。一陣哄笑。
哪能啦,我是出擊的。
我自報家門后,盯著女人說:賈處,我給你請教一個問題。
好的,請講。
我發(fā)現(xiàn)我認識的北京人,當然是極少數(shù)了,總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這種優(yōu)越感是誰給她的,好像他們個個都住在中南海,或者近旁,他們看待京城之外的人,從作派到語氣,都是俯視。
女人知道我話中有話,話中帶刺,臉色微紅,但她還不失處長風度,與我站著說,有這樣的人嗎?也許有吧。
我這一問,還真把與我面對面的女人拉回到了女人的本真。我從她的眼神里讀到了截然不同的親昵與溫順。我想,這才是女人,我還沒停下來,我說,你們去查查,祖宗三代,有幾個是正兒八經(jīng)的北京土著,還不是討米要飯,遭災尋路,親友搭幫進的北京,眨眼工夫就牛了。皇城根底下未必都是王公貴族?
一番挑釁,還真讓賈處長回歸到了真女人。
吳記者,你說得對,我父親就是保定郊區(qū)的。1958年招工的時候進的北京。
這就對了,賈處長。
我握著女人綿軟的左手,倆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同學們一陣叫好。
楊瑟真有些坐不住了,她猜定,吳疆是在有意暗諷她,編派她,讓她難堪。
吳疆接著說,接下來,我倆相談甚歡,雖沒有稱兄道妹,但沒有了距離與隔閡。還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
我最煩那種端著的人,不拿正眼看人的人,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吃幾個饃的人。
那天酒宴過后,朋友與賈處長找地方喝茶去了。他們硬要我去,我說要趕一篇急稿,賈處長有些失望地與朋友走了,我回房間看電視。
對付這種人,也要講究出擊有度,收放自如。第二天一大早,朋友敲門,喜形于色地說,搞掂了,賈處長說回北京就辦。他還說,你剛開始搞得人家下不來臺,我還真擔心會泡湯。還是你有辦法,軟硬兼施。
哦,軟硬兼施。對,軟硬兼施。
兩個男人又想到別處去了,相視而笑。
同學們聽完之后,有人發(fā)話了,下次遇到撓頭的事,就請吳疆出馬。
吳疆打躬作揖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也不是靈丹妙藥。
吳疆后面說了什么,楊瑟幾乎什么也沒聽進去。她感覺自己成了這場同學聚會的不速之客,自己是送上門來擋“冷槍”。
楊瑟真想起身一走了之,但礙于情面,只得在“針氈”上待著。
云芳說話了,各位老同學,我想過好多天,大家都是大忙人,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聚到一起不容易,我很想給每一位同學送一份紀念品。送什么呢?我絞盡腦汁,覺得送什么都不合適,眼下大家過得都不錯,我要搞點小恩小惠,弄塊手表呀,送件衣服呀,搞盒茶葉呀,我還真怕你們笑話。
思來想去,我翻出了我們畢業(yè)時,同學們給我寫的臨別贈言,我做成了一個紀念冊。每位同學的贈言,我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每個同學拿到了一冊精美的“贈言集錦”。endprint
這是何等珍貴呀!里面有大學時的照片,更多的是每個同學的贈言。
酒桌歡聲一片。有的一邊翻閱,一邊感慨,有的在大聲朗讀,有的已是淚眼婆娑。
楊瑟一聽云芳的介紹,雖然心里有些別扭,但她不得不承認,云芳的情商與眾不同,她的公司之所以能夠成功,與這些密不可分。
楊瑟與同學們一樣,畢業(yè)時都買了精美的筆記本,請每個同學寫下幾句話。起初她還保存著,隔三岔五還拿出來翻一翻。后來就不知丟到何處去了。
翻開贈言首頁,楊瑟看到了吳疆的贈言:
總是企望明天。其實我們只有三天:昨天、今天、明天,你不知道上帝垂青你哪一天。但至少我們手里握著鏗鏘二字——自己。
欲臨峰頂攬日月,但愿嫦娥舞九天。
吳小剛贈
云開霧散終有時,芳菲常笑山水間。
張永久贈
姐們兒在一起四年難得呀,再過十個四年我們就成老太婆了。但愿四年成永恒。
李小妮贈
找個好男人嫁了,找份好工作得了;
生個胖小子足了,不枉走一遭行了。
王麗萍贈
遠看一線天,近觀路無邊;
但愿人長久,何處覓嬋娟。
彭嘯天贈
四度寒暑轉眼逝,秉燭黃卷也輕狂。
歡離哭別尋常事,聚散守望兩茫茫。
秦浩贈
楊瑟急速往下翻,直至最后,才翻到了她與周鳴的贈言:
女人活出男人樣,不信肩頭無太陽。
楊瑟贈
男人女人亦自強,翻過山坳好風光。
周鳴贈
當楊瑟翻到最后才看到自己與周鳴的贈言,云芳從旁邊感到了楊瑟明顯的不悅。她站起來解釋道:我之所以把楊處與未來的周廳的贈言放在最后,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好戲放在后頭,不是還有“壓倉石”的說法么。
楊瑟心里很不舒服,她想,放在最后,是好戲,是壓倉石,那是鬼話。報紙也好,電視也好,雜志也好,哪個編者不是把認為最重要的放在頭條。說不準,聚會是云芳與吳疆串通好了的,就是要給自己難堪,出洋相。她想,當年在學校的演講比賽,云芳屈居第二,她會不報復?不記恨?
這時,云芳說,請大家靜一下,下面請楊瑟,楊處長代表我們同學中的最高長官,未來的周廳長作總結講話。
同學們反應過來后,響起了掌聲。
楊瑟站起來說,云芳云總你這是干嗎呀,你可不能讓我下不來臺呀。
酒桌上又響起了掌聲。
楊瑟不便再作推辭。
她宕開吳疆的故事與紀念冊,說起了另外的事情。她說,我上個月下去作扶貧調查,聽云嶺縣教育局一位領導說到了我們的同學張世祥,就是那個瘦瘦小小的小祥子,大家應該都還記得吧?都說記得。
楊瑟接著說,現(xiàn)在小祥子腎衰竭很嚴重,每周都要透析,已經(jīng)不能正常上課。老婆子宮也查出了問題,為治病幾乎耗盡了全部家產(chǎn),連小孩上大學的費用都是借的。我當時因為有很多事要辦,沒顧得上家里去看他,我把身上的一千多元錢都給了那位領導,要他轉交。當然,這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我在想呀,我們救不了天下人,幫幫我們的同學應該可以吧。
大伙一陣唏噓,都說應該幫,同學一場,哪有見難不幫的。
楊瑟說,吳疆是做記者的,便于聯(lián)絡,你就牽個頭,同學們出多少是多少,我肯定還要出的,大伙湊點錢,讓小祥子渡過目前的難關。
吳疆說,為朋友兩肋插刀,為同學更應插刀。我來負責聯(lián)系,負責收錢。
有的當場掏錢,有的說回去后就打到吳疆的銀行卡上。沒來的由吳疆負責溝通。
酒宴到此也就散了。
楊瑟走在路上,感到些許輕松。她覺得,后來的提議,總算扭轉了聚會起初的頹勢。但整體感覺還是不舒服??傇诨叵雱倓値讉€小時所發(fā)生的一切,每一句話,每一個場景,每一個起承轉合,她都去想。車在路上,還差點追尾,幸好她的車速很慢。
怎么老是碰上這么些不順心的事,我招誰了,惹誰了,你不找事,偏偏有事找你。
周末,周鳴、周享都沒回家,一個忙招商會去了,一個參加學校的社團活動。
楊瑟呆坐客廳,怎么想怎么不痛快。怎么想怎么不舒服。要找個人說說嗎?找誰呢,這種事又怎么給人說得清呢?一條短信、一個聚會,能給誰說?只能給自己說,再就是給女兒說。
坐了一會兒,楊瑟實在坐不下去了,她給周享打過去電話,說要到學校去看看。
女兒那邊環(huán)境很嘈雜,說了些什么,她也沒聽清。她說她要去學校,女兒在那邊說,你想來就來吧。
學校離家不遠,開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楊瑟給女兒打電話,要她12點到校門外的咖啡屋,一起吃中午飯。周享哦哦地說,好吧。
見到楊瑟,周享說,媽,你臉色不好。
能好得了嗎,總有事。
還在想那短信,想那句話?不是已經(jīng)翻篇了么。
翻篇,翻啥篇。只怕是舊賬未了,又添新債。楊瑟把聚餐的前前后后給女兒訴說了一遍。
聽著聽著,周享笑了。老媽,你是典型的作繭自縛呀,別人都是化蛹成蝶,總想著從殼里沖出去,找一份自由、得一份自在,你倒好,硬是要往殼里鉆,還要把自己纏起來。老這樣,你還活不活?
是這些事讓我活不好。楊瑟不以為然。
不就是一餐飯的事嗎?高興了,愜意了,你就多記一段時間;不高興了,就讓它隨風飄散,值得這樣耿耿于懷嗎?
媽,你能不能換一種活法,多想想高興的事,不高興的事把它拋向九霄云外。
你說的。不高興的事交給誰?
交給上帝吧,上帝愿意看到你天天笑。
上帝,上帝在哪兒?
就把我當成你的上帝吧。
你這個丫頭,沒大沒小。endprint
老媽,答應我,好嗎?周享看了看表,說不早了,我們下午還要排練,我得走了。
你走吧。
老媽,笑一個,就算送給我的禮物。
楊瑟擠出了些許笑意。母女倆就此告別。
“三八”節(jié)快到了,廳里工會組織女職工拔河比賽。
前些年,搞歌詠比賽,短跑比賽,跳繩比賽,都是楊瑟任隊長,三個處室編一個隊。今年仍然是楊瑟任隊長。往年,戰(zhàn)績都很優(yōu)異,連續(xù)三年奪得第一名。今年的拔河比賽,楊瑟也是早有準備,提前一周,就召集女職工利用午餐后的休息時間在院子里訓練,從站位布兵到戰(zhàn)術戰(zhàn)法,一一演練。
就在開賽前兩天中午,她們做最后的演練時,楊瑟把腳崴了,痛得齜牙咧嘴,同事們趕緊要車把她送進醫(yī)院處置。找大夫,拍片子,一陣忙碌。還好,只是用力過猛,拉傷了腳筋,休息一個星期就基本可以恢復。
第三天開賽時,楊瑟拄著拐杖來到了現(xiàn)場。
女人們一見隊長帶傷駕到,備受鼓舞。楊瑟說,我不能上場,來跟大伙當啦啦隊員。
女人們齊聲高呼,我們拼了!
幾個回合下來,她們又奪得了第一名,贏得了四連冠。觀戰(zhàn)的幾位廳領導向他們隊豎起了大拇指,說她們是好樣的。
楊瑟雖然沒有上場,但當了一回最賣勁的啦啦隊員。與大家一起凱旋時,有說有笑。
第二天,照例要發(fā)“三八”補助費,以前叫服裝費、鞋帽費或者叫過節(jié)費。不管叫什么,也就是給參加“三八”活動的女職工一份犒勞,讓女人們高興。往年多的時候發(fā)過五百元,也有發(fā)三百元、四百元的?,F(xiàn)在不行了,管得嚴了,今年只發(fā)一百元,還經(jīng)過了層層審批,還要做到支出有名。
全處參賽的女職工都領到了一百元錢,唯獨沒有楊瑟。她等了兩天,也沒見動靜。
這是怎么啦,在去年以前,即使沒有參賽的,也有一份,實際是一種福利。我雖然沒有參賽,但也去了現(xiàn)場,怎么就忽略了,是不是他們搞掉了,弄錯了?
又過了兩天,還是沒人提及此事。
楊瑟尋思開了:遠不是一百元錢的事,即使一千元,也不是事。為何要把我撇掉,這就是事了。
她先是拐彎抹角,不露聲色地打聽其他處室有沒有像她這樣,去了現(xiàn)場沒參賽,或者是沒去現(xiàn)場也得了錢的。弄來弄去,也沒有弄出個所以然。
她又開始往別處想了,是管財務負責費用審批的副廳長對自己有意見,還是分管人事的副廳長對自己有看法,或許是有人在領導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
不久前,她與管人事的副廳長參加了一個活動。閑聊時,這位副廳長在有意無意間,給她透露過這樣的信息,處長快到齡了,要退了,她是最有希望扶正的。未必領導的意圖有變化?這一百元錢事小,但透露出一種信息。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窺一斑能知全豹,事情絕對沒那么簡單,必須搞清楚這一百元錢的來龍去脈。渾渾噩噩,聽之任之,絕對不是她的性格。
楊瑟苦思冥想,既要不動聲色,又能把原委搞清楚,她在心中反復推演,一一鋪排,最后推定,有一種途徑肯定可以查清楚。
楊瑟很快給女兒打通電話,享享,你晚上回來一下。媽有事給你說。
電話里傳來的仍是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媽,又有什么事呀?我晚上約了同學逛街呢。
肯定有事。你回來吧,逛街明天不行?
好吧,我八點到家。
享享到家后,楊瑟把一百元錢的事說了。
享享說,我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百元錢嗎?我這個月勤工儉學賺了八百元,我給你兩百。
這不是錢的事,這錢背后會有大事,你太小,有些事,你不知道的。
真是小題大做,小題大做哇!說吧,我能給你做什么?
你的同學小青的媽媽是我們廳里的財務科長,對吧?
好像是吧,沒打聽過。
你要小青在她媽媽那兒側面打聽一下,三八節(jié)這一百元錢,上報名單上有沒有你媽,沒有是什么原因;如果有,是哪位領導勾掉的,問清楚就行了。也不要說別的。
一百元錢,值得這么驚動四鄰嗎?唉,誰叫你是我媽,為了老媽,我又得當一回“間諜”了。
楊瑟嘆氣道:幸好我身邊還有個小棉襖。
媽,小棉襖也不能盡干這些事。還是那句話,媽,我期待你破繭而出。你看你,這段時間為了一條短信、一餐飯、一百元錢,費了多少腦細胞。
在回來的路上,周享就想好了,要與媽媽一起去看看祥子叔叔。祥子叔叔來她家時,還送過她一本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一本路遙的《人生》,她印象很深。
周享一說去看祥子叔叔,楊瑟說,好哇,我們這個星期六就去。
母女倆坐在車上,從擁擠的城區(qū)一出來,如同換了一片天地,遠山披綠,田疇里的油菜雖然還未怒放金黃,但已是滿目青蔥,路邊的野花野草,綠意盎然。匆匆掠過的塘堰湖庫,群鴨翻飛。
春天真好,南方的春天真美。
母女倆的心情也如春天,爽適、溫潤。
盡管楊瑟行前有過很多種猜測,但真正走近昔日的同學小祥子,走進小祥子的家,痛惜與酸楚即刻充溢她的整個身心。
大學校園里活潑機靈的小祥子,形同枯槁,坐在妻子的病床前。妻子整個身子蜷縮著,渾身都透著那份與病魔作最后抗爭的無奈與無助。
見到楊瑟母女,小祥子先是一驚,然后緊緊握著母女倆的手,潸然淚下。妻子強撐著要坐起來,被楊瑟輕輕地按下了。
交談輕聲細語,伴著淚聲,偶爾也有笑語。
太讓你們母女倆費心了,專門來看我們。上次帶給我的錢收到了,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同學一場,遇到病災,肯定要來看。我上次還在同學聚會上,講了你的事,他們最近肯定要來看你的。只怪我們能力有限,幫不上大忙。
祥子叔叔,你送我的書我看了幾遍了,現(xiàn)在還保存著。堅強點,我們一起努力,總會有希望的。endprint
扛吧,能扛一天是一天,只是苦了我女兒,她每個周末都趕回來,照看我們,洗洗涮涮,還給我們講笑話。
說到這里,小祥子夫妻倆臉上都有了難得的笑容。
縣里與局里領導很關心我倆,除了醫(yī)保外,還另外給了一部分醫(yī)療費。為了給我們省錢,縣人民醫(yī)院給我們開了家庭病床,有專門醫(yī)師負責。
楊瑟看到了床邊的吊瓶支架與醫(yī)療器械。
楊瑟問,怎么不轉到省城大醫(yī)院去治呢?
小祥子答,該做的手術都做了,是從省城請來的專家,效果還比較好,再觀察一段時間吧。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小祥子執(zhí)意要去附近的餐館。楊瑟說,老同學別客氣了,等你兩口子病好了,我們再來喝酒。她一邊說一邊吩咐周享去餐館點幾個菜回來,在家里吃,你夫人還不能下床呢。
楊瑟與小祥子一邊說話,一邊環(huán)顧室內。家,雖然說不上家徒四壁,已是相當簡樸。病魔正在消耗與吞噬著健康與家財。
周享把飯菜買回來了,有排骨煨藕湯、魚香肉絲、腌菜炒粉絲、青炒小白菜。飯菜擺上桌后,周享又拿碗給祥子妻子盛了飯,夾好菜,端至床前。楊瑟忙著扶祥子妻子靠床背坐下。
享享,你真是個好孩子,跟我家女兒一樣,是個孝順的姑娘。
吃完飯,收拾停當。他們又敘談了一會兒。楊瑟說,小祥子,你們也該休息了,我與享享回去了。
臨走時,楊瑟從挎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五千元錢,交給小祥子,小祥子怎么也不收。說,你上次給了我錢,我還沒道謝,你又送,我怎么能收呢。
別說了,誰沒有個病病災災困難的時候,我們是老同學,也幫不上別的忙。
好說歹說,小祥子總算把錢收下了,兩口子千恩萬謝。
回城路上,周享開車,楊瑟坐副駕駛位置。母子倆無話。
突然,楊瑟說,享享,一個人是不是到了臨近絕望的時候,才會少了欲望,人反而變得單一了,單純了。
媽,你真?zhèn)ゴ?,一下子成了哲學家。按照馬洛斯的價值理論……
楊瑟打斷說,你別給我說馬洛斯了,我在大學里學他理論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在想呀,還是要與其他同學商量一下,一起想辦法,把你祥子叔叔兩口子弄到省城協(xié)和醫(yī)院全面檢查一下。
那當然好啰。我做不了別的,可以照料他們的衣食起居。
正說著,吳疆打電話過來了,那頭說,我準備下個周末約同學一起去看小祥子,你的意見呢?
楊瑟說,好。我肯定參加。你辛苦點通知一下其他同學。
楊瑟在電話里沒有說她剛去看了小祥子,正在返回途中。
她接著建議,把小祥子夫妻倆接到省城來檢查一下,多聽聽專家的意見。
吳疆說,這個建議好。我們見面后商量,弄妥了,我們回來時就把他倆接過來。
好,就這么說定了。隨后倆人收了線。
又是半天無語。
周享突然問,媽,找小青打聽那一百元錢的事,我周一去找她,行嗎?
楊瑟低沉而堅定地說:不問了。
作者簡介
李御,男,出生于湖北通城,畢業(yè)于華中科技大學新聞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現(xiàn)供職于湖北廣播電視臺,高級記者。已出版散文、短篇小說、傳記文學作品集六部。近年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散文》《長江文藝》發(fā)表散文作品數(shù)十篇,多篇作品獲獎并被收入散文年選與作品集,有的還被魯、豫、蘇等地列入高中文科試題。長篇評傳《狂飆人格——歌德傳》被國內數(shù)所高校列入外國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必讀書目。
責任編輯 白連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