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一族,有我的朋友,更有無數(shù)的陌生人,他們或因為夢想,或因為愛情,或因為其他說不清楚的原因,奔忙在祖國的心臟。其實他們和任何一個奔忙在他鄉(xiāng)的人一樣,遠離親人,獨自面對蒼茫人世,他們的歡樂各不相同,但他們的悲苦大抵相似。
凌晨3點多,我抵達位于羊坊店西路的酒店,放下行李后在附近覓見一家吃燙菜的小店,店里異常冷清。
看到來客,老板臉上露出一絲驚喜,招呼我坐下,很熱情。
“您這店開得挺晚啊?!蔽译S口問他。他將食物送到我面前,坐下來,抽餐巾紙擦手,說:“我們通宵營業(yè),白天有一個小工幫忙,晚上我和媳婦輪換著,一般是她前半夜,我后半夜。”
我吃了一口,味道不錯,辣味也足夠,是我喜歡的口味。能在異鄉(xiāng)遇見合口味的飯菜,本身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借著這個由頭,我們慢慢聊了起來。
老板告訴我,他是四川人,來北京快八年了。最初是想做火鍋,四川嘛,火鍋那么出名,想著在哪兒做都能賺錢。結果一路虧,輾轉開了這家燙菜店,已經(jīng)兩年多了。
“為了生活,賺點小錢。”他說話時輕輕發(fā)出笑聲來,“我是老北漂,哈哈。”
在我進食的整個過程中,并未有一個客人拜訪,似乎店外也少有人走過。夜畢竟太深了,此時尚清醒的,興許也只有我這種突兀的遠方來客,和老板這樣為生活奮斗的人了。我隨口說:“這樣通宵開店,很辛苦??!”
“那沒辦法,”他說,“生活嘛,不就是這樣?再說了,北京這么大,人這么多,競爭這么激烈,我們這樣的外地人要想留下來,除了辛苦點還能怎么樣?”
我無以言對,只能默默地喝湯,付錢離開。他說得很對,不僅在北京,在任何一個大城市,想要立足,都需要付出更多。
后來我時常去他那里吃飯,他的生意不好不壞,偶爾能和我聊上幾句,大多時候忙于招呼客人。他的妻子長相平凡,不茍言笑,認真地收拾碗筷、打掃衛(wèi)生,并不與我招呼。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北京這么艱難,為何不回到老家去?或者回到成都,也比北京壓力小呀?!彼肓嗽S久,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沒有回去的沖動?!?/p>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又想,也許,這正是很多北漂人的答案。
生活讓他們忙碌、疲憊、應接不暇,也許已經(jīng)很久沒有思考過為什么一定要留下了。
應仔來找我的那個下午,七月剛剛開始。北京異常炎熱,我懼于出門,在酒店里吹著空調寫稿。他電話里說:“若非哥,我過來找你?!蔽曳畔乱换I莫展的稿子,和他去酒店附近的一家湖南菜館吃飯。
我以為他只是趁畢業(yè)到北京旅游,結果他告訴我,準備在北京打拼。我有些驚訝,卻又覺得很正常。
他說:“我老家離北京挺近的,坐火車也就四五個小時,離家里也不算遠,父母也都支持?!?/p>
他即將去大興的一家藥企面試,對未來充滿期望,又對面試有些微的擔憂。我勸他放松面對,畢竟京城機會多,總有適合自己的地方。
我們多年前網(wǎng)上相識,因為寫詩,成為詩友,在北京師范大學的一次頒獎上見過一面。我知道他剛剛拿到畢業(yè)證,正是對人生和未來充滿幻想和憧憬,卻又可能迷茫和猶豫的年歲。早一些時候,他好像在某個較為落后和貧困的地方支教,原本的人生路線,是極有可能成為一名不錯的語文老師。
但在畢業(yè)那一刻,他突然就動了心思,要來北京?!拔腋鷮W生們說,老師對不起你們,不能回去教你們了?!彼f話時,神色中有慚愧?!拔抑皇峭蝗挥X得,也許一輩子過著那樣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我有膽量、有沖勁,別人能在北京立足,我為什么不能?”
我相信他的堅毅。因為他說話時的眼神告訴我,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大城市里,他有足夠的信心,找一份自己滿意的工作,尋一個屬于自己的立足點。
后來,應仔如愿通過那家在大興的藥企的面試,開始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我們后來又見過兩次,一次是在某散文詩人組的局上,另一次則是與幾個詩人朋友在首師大附近飲酒,每一次他都有一些變化。
我看得出來,他正以新的面目,積極地融入這座叫北京的城池。
十一月時,我在四川瀘州遇見老友格子。格子從北京來,不,確切地說,是在哈爾濱、大連求學,再到北京闖蕩,然后跟著所在的公司出差到四川瀘州。
她僅僅是在瀘州短暫停留,終究要回到那個龐大的城市去。
我梳理格子的生命地圖,是為了呈現(xiàn)一個事實:90后的小女生格子,是北漂浪潮里不起眼卻又不能忽視的一個。
在偌大的北京,每個北漂都如同我們身體里一枚細小的細胞。小,卻貢獻著屬于自己的能量。格子是其中之一。
格子寫詩,且寫得好,人又聰明。憑著這個,研究生畢業(yè)后順利入職北京一家大型文化公司。從哈爾濱、大連到北京,也意味著,從學生變成職場女性。她大多時候和文化名流打交道,見多識廣,有條不紊地處理一切生活、工作事務,卻又時時陷入憂慮。
“北京這么大,我們這樣的人,一畢業(yè)就能有這樣的工作,已屬不易?!痹诒本┑哪骋粋€夏夜,我們深夜在燒烤店飲酒,酒精的作用都讓人說了不少話。
從剛到北京一個人兩天內辦好一切租房、入職等事宜,到獨自面對蒼茫茫的異鄉(xiāng)生活,到公司里的小爭小斗,到當前的打算、未來的計劃,她說得細碎,我聽得仔細。
后來,男朋友追隨而來,也屬于文化行業(yè)從業(yè)者,做視頻剪輯。格子告訴我,他們的打算,是男朋友多學些東西,等差不多了,再考慮回到哈爾濱,自己創(chuàng)業(yè)。但眼下一切,都是好好工作,努力賺錢,計劃幾年內在老家買個房子,供父母居住。足見格子是那種懂事且有想法,屬于對人生有自己的規(guī)劃的女孩。
我們吐露太多心事,又各自散去,以一副全新的面容,倔強地為未來奮斗。后來,她曾在網(wǎng)上向我說起一件事,說有次應酬結束被領導安排送一個醉酒的人回去,因為夜深,也因為對方大醉,一路上都極為害怕,幸得打車的女出租司機一直陪著。作為一名男生,我難以想象這個過程中格子的恐懼,但她的話卻讓我很有觸動。她說:“強勢的人,無非是想更好地保護自己而已?!?/p>
我想,格子可能就跟很多電視劇里的那些主角一樣,會在暗夜里一個人無助地欲哭無淚,會在朋友面前放縱自己滔滔不絕發(fā)泄心中的情緒,但也會在新一天開始時一臉倔強推門而出,帶著強裝的強勢,為著自己的目標披荊斬棘。
而那么大的北京,又有多少個“格子”呢?
離開北京三個月后的這個寒冷的夜晚,我在祖國西南,想到住在羊坊店西的短暫時光,也想念在那里遇見的人。
我和格子經(jīng)常聯(lián)系,她依然忙于工作,疏于對自己的照顧,談著四平八穩(wěn)的戀愛;應仔的朋友圈時常顯示他的近況,文學專業(yè)畢業(yè)喜愛寫詩的他,更多時候為產(chǎn)業(yè)孵化絞盡腦汁;而那個開通宵燙菜館的老板,一定還在某個深夜為如何做好生意苦苦思索……更多的人,活在富裕、發(fā)達、便捷的北京,過著各色生活。他們鄉(xiāng)音不同、籍貫各異,卻共有一個名字——北漂。
突然想起有一天路過烈日下的北京西站,看著一張張匆忙的面孔,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行李包,突然心有所動,寫下的那首《過北京西站忽有所感》:
方言如同食材/在巨大的鐵鍋里翻炒/七月正午,火候/正旺,八大菜系的精華/都濃縮成一鍋/混亂的鄉(xiāng)音/那些難以下咽的鄉(xiāng)愁/便只有等到夜深/文火慢燉/兌著花生米和酒精/再任性地加一點醋和白糖/把酸甜苦辣的生活/一并咽下
我寫下他們,也即是寫下了每一個奔走在他鄉(xiāng)的人。
北漂一族,有我的朋友,更有無數(shù)的陌生人,他們或因為夢想,或因為愛情,或因為其他說不清楚的原因,奔忙在祖國的心臟。其實他們和任何一個奔忙在他鄉(xiāng)的人一樣,遠離親人,獨自面對蒼茫人世,他們的歡樂各不相同,但他們的悲苦大抵相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