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
1
不妨,輕輕拔掉,鼻孔中
朝天的大蔥。再學(xué)學(xué)王維
跺跺腳,于月照松林間
抖落滿身觀念或習(xí)氣的積雪
讓眼睛里幽憤的怨刺,低下頭來
低些,再低些,你就會看見
不同朝代,喉音沙啞兩岸山石
順勢宕開的陡坎上,落魄萬世
的纖夫、船工、力匠或賣唱藝人
如何像一棵草,在川江號子
板鼓、繩槽或胡琴拉奏的飄蓬里
逐漸——挺直了卑微的腰身
齊呼:邪許,遒勁、蒼涼的唱詞
如何熱血決絕,夾馬[1]
于狂野浪峰
像嘉陵江與長江之水
不斷絞合、分鬃,又不時并列
燃燒清粼粼魚脊的月輝
或黃褐色重低音金屬的咆哮
漫卷過古渝雄關(guān),隨時等待
給謫命的貴人或天子
廣場般大小的頭顱鄭重加冕
2
碗?要大碗。不上釉的——土大碗。
讓烈酒,浸泡火煉的陶泥
連根吐露麥芽或高粱
更為深邃的土香。同樣
接受性靈語言錘煉的舌尖
火花四濺: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
也要如此直接吐露海量八荒的豪情
肉?要大肉。整塊或拳頭樣的大肉。
讓胃,從纖細、軟綿,小家碧玉
的溫火,烹調(diào)、雕琢的孱弱習(xí)性
與味蕾里,解放出呼嘯綠林誓盟
的驚濤駭浪:坐,不改虎名
行,不改豹姓。吞吐風(fēng)云
如猛龍饕餮,實在來去皆自由真身
詩?要大詩。椎心泣血,立天地心。
讓拋擲在紙頁之上,每一粒漢字
都如隕石,徑直劃破漆黑宇宙
生命秘密的肚腹。讓光,從指尖
噴涌,連皮帶肉,照亮飛翔的鷹爪
撕下藍天面具的每一行謎語
擴散在尖銳之痛的火焰中心
決絕指認:那被盲眼的大地
掩埋的眾多黃金
在苦難中持守歌唱與舞蹈的奧義
3
天門洞開,有大能當空,開口說話
話中的大能,要重新凈化天地
凈化萬物、江海與河流。要解體
額頭上標記有邪惡獸字的人形
與局部機體腐爛、變質(zhì)的大地
《圣經(jīng)》中的預(yù)言,如此確鑿
嗡嗡回響于耳畔,令人莫名心悸
但,該來的,終究會來。沒有什么
值得留念的過去,也就沒有什么
值得期許的將來
仿佛密封在深夜,巖石內(nèi)部
一個患慢性腎衰竭疾病的孩子[2]
無助的哭泣,又一次擊碎了你的胸膛
這,是在哪里?孤零零漂泊于銀河系內(nèi)
無人看管:一粒塵埃的地球——東八時區(qū)
慶幸偶然活著的定義,對自由的界限
或許,只意味著對自我罪業(yè)的償還與承擔(dān)
因此,你必須學(xué)會寬恕,并接納命運
善意的玩笑與微笑,如同接納一盞燈
從心底緩緩升起,對立在面部四周
長久冷凝刀尖的寒氣將得到融化
并透過黑暗將正在發(fā)生事件的真相一一看清
注釋:
[1]每當初夏仲秋,朝天門左側(cè)碧綠的嘉陵江水與褐黃色的長江水激流撞擊,漩渦滾滾,清濁分明,形成“夾馬水”風(fēng)景,其勢如野馬分鬃,十分壯觀。
[2]患慢性腎衰竭疾病的孩子,指重慶青年詩人吳巖松。自幼身患多種慢性惡疾。已喪失生存勞動能力。對詩歌的忠誠與信仰,成了其成活下去的唯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