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玲
我不止一次地夢見過我和我,一個“前世的我”和一個現(xiàn)世的我。用引號,是因為我并不確定那是前世抑或是來世的我,我只是憑著一種直覺,覺得那該是前世的我,因為我是這樣一個熱衷于懷舊的人,而且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未來做過想象,更不用說來世了。
秋 玲 原名劉秋玲,現(xiàn)任中國武警總醫(yī)院兒科主任、主任醫(yī)師、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兒童腫瘤臨床及科研工作。著有散文集《秋靈文集——那一片情深》,其長篇小說《姬氏》在微信公眾平臺連載以來,受到好評。
那兩個我在夢里相遇,卻不能相認,不能交談,甚至我認為,在兩個我擦肩而過時,“前世的”那個我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世的我的存在。每次夢醒,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時空的錯位,常常讓我發(fā)呆,更讓我不知所措。但我并沒有因為這樣的夢而感到懼怕,相反,我對這樣的夢充滿了期待,期待能再夢見那個“前世的我”。
那夜,這樣的夢又來了。
似乎是在火車站的月臺上,時間是晚上,天很黑,只有靠近出站口處有一點暗淡的光。密密麻麻的人群匆匆忙忙地走著,從我身邊那點昏暗的光線里經(jīng)過,或是走向火車,或是離開火車,彼此都不說話。
在看似雜亂無章卻又井然有序的行人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那個“我”只有二十來歲,齊耳短發(fā),有風吹來,短發(fā)便飄向腦后。臉上似乎沒有任何表情。身穿洗白了的藍色上衣及深藍的褲子,腳上是一雙洗白了的黃膠鞋,斜挎著一個書包。
只見“我”經(jīng)過我的身邊,快速穿過人群,上了面前的那列火車。我急忙對身邊的大姐驚呼:“快看,我!”
大姐莫名其妙,只說了一個字“???!”那個“我”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人群里了。我拼命向大姐解釋:“我剛才看見我了,那一定是前世的我,那么年輕,那么匆忙,那么……”我突然對剛才看見的那個“我”充滿了惦念,“我”這是要去哪兒呢?是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等著“我”嗎?那人會是誰呢?他會對“我”永遠、真心地好嗎?……
我正要將自己的疑問說給身邊的大姐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并無什么人,剛才明明和我在一起的大姐突然不見了。
這時,月臺上的人群已經(jīng)變得稀稀落落,他們迅速上車或離開車廂,消失在黑暗里。依然沒有聲音,只有影子在移動。然后,火車緩緩啟動,駛離車站。沒有汽笛聲,只有一片白煙掛在火車的尾部,并迅速消失了。
這一切發(fā)生得那么快,就像電影里快放的鏡頭,眨眼間就跳了過去?,F(xiàn)在,偌大的黑洞洞的月臺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盞昏暗的路燈下。
風,突然大了起來,刮在身上,先是颼颼的涼,很快便是徹骨的寒。
我突然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有誰會來接自己或送自己或陪自己?自己這是要去哪兒?
夢就此驚醒了。
類似這樣的夢還做過幾次,我不知道這些夢究竟預示著什么。夢醒時分,我總會問自己,我還活著嗎?夢里那個匆匆從身邊經(jīng)過的自己究竟是前世的我還是來世的我?或者僅僅是現(xiàn)在我的靈魂?說不清楚。
事實上,我經(jīng)常覺得自己的魂魄不在身上。每日里查房、講課、出門診、開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么人,因為自己常常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日沒出就做,日落經(jīng)常未息,操縱這一切行為的絕不是自己的靈魂。不知不覺間春已過去,不知不覺間秋已來臨。從新疆回京的飛機上下來,我曾不相信自己又回到了北京,覺得地球的離心力竟然沒有將自己甩出去,又回來了,感到不可思議。
一個朋友說,你凈寫一些讓人感到壓抑的東西,讓看的人經(jīng)常陪著掉眼淚;另一個朋友說,你最愛用的一個詞是“孤魂野鬼”;還有朋友說,明知道前面有個坑,你也就是要往里面跳。他們看清的只是我的文字,沒看懂的是我空靈的軀體常常找不著自己的靈魂,即便是靈魂回來了,卻也是那樣的孤獨,不知道該如何安頓。
或許,我只是一個整體的一半,那一半不知在什么時候走失了,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找,卻怎么也等不到、找不著。又或者,我從來就沒有完整過。自從來到這個人世,就被撕開了,這一半的我就一直這樣孤獨地飄在這個塵世上,像夢,像片片落花,隨風飄蕩,某一天,終會化作一粒塵埃,消失得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