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詩婷
(廣州大學,廣東廣州 510006)
法國的高等教育頗有自身的特色,在幾千年的發(fā)展歷史中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聞名世界。看似矛盾的對立體——“中央集權”和“學術自治”,卻兼容并存,對立統(tǒng)一。本文將探討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的內涵與特質,從三個角度揭示中央集權和學術自治的深層關系,為中央集權制國家的高等教育發(fā)展提供有益的經(jīng)驗。
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由內而外,都是中央集權管理制,但不影響大學享受充分的自治,“行政上的僵化同規(guī)章制度內的無政府主義般的自由,這兩者的結合是法國政府的典型特點,同時也是學術界(大學)的典型特點?!盵5]這和高等教育權力層級在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內外部的分布有關:在高校內部,權力第一級是講座,第二級是學部,第三級是大學;在高校外部,權力第一級是大學,第二級是學區(qū),最高級是政府(教育部)。在五個層級中,每一級的“學術自治”都包含在上一級的“中央集權”里,自治受到集權的保護,使其免受更高權力層級的侵蝕,這是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特點的根本所在。
法國高等教育內部管理體制是校長、校務委員會和大學理事會集權管理之下的學院和教師自治。它的特征有:教授自主權較大,自由決定教學科研的主題;由教授組成的學部理事會有較強的控制權,支配經(jīng)費的使用;雖然大學一直讓權力下放至學院,但是學院依然受到大學的制約,學部始終不放棄爭取自制權。
法國高等教育的權力第一級是講座,在中世紀時期也稱為“民族團及首領”,首領由教師承擔。在傳統(tǒng)法國大學時期,教師自由主持講座,自主決定科研課題,他們有著比較充分的學術自由;在現(xiàn)代法國大學時期(1968-1989年)講座稱為教學與研究單位,也稱單位委員會(理事會),是一個權力機構,由主任主持工作,有的細分為若干小系,由系主任負責。他們自己主持教學,修改課程,安排考試,彈性自由的工作,教授們課時量不多,擁有更多個人時間從事自己的研究事業(yè)。但是教授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為教育部下發(fā)的經(jīng)費大多由學部控制,他們的研究資源比較有限。相對于講座來說,“學部理事會更有權力,它不僅負責分配教育部撥給的經(jīng)費,并與中央的大學咨詢委員會一起為空缺講座確定候補人選?!盵1]
從1896年大學正式重建以后,實際上,所有的重要事務也都掌握在學部、學部主任的手里,[2]即所謂“學部自制”。1968年以后,“法國高等教育加強了在大學自治方面的改革。雖然,法國大學下的各教學科研組織有一定的獨立性,但是,他們的許多決策必須報請大學理事會批準,大學理事會還在各教學科研單位中進行經(jīng)費和人員的分配平衡,負責大學總體決策?!盵3]“在大學對內部管理層面上,大學一級的權力在逐步增加,相反,各教學科研聯(lián)合體(院系)的力量逐漸被削弱”[4],為了緩解大學內部的利益之爭,法國在2013年5月28日擬定和通過了《高教與研究法草案》?!皬纳婕按髮W內部治理結構調整來看,該草案的主要精神是削弱校長和校務委員會的權力,這實際上是法國大學治理模式的回歸”,[5]大學的精神所在,就是學院(學部或院系)式的治理,校長不能全權管理。于是法國大學在追求自治和不斷適應社會需求與高等教育發(fā)展需要的前提下,為了尊重學術發(fā)展規(guī)律和大學組織特性,實現(xiàn)學術自由,其內部治理結構改革的價值取向始終堅持大學治理重心下移,給基層學部和教研單位更多的自治權,讓高級學術人員在大學治理中有控制地位。[6]
法國高等教育外部管理體制也是中央集權教育管理體制,它的特征有:高等教育成為國家的事業(yè),完全置于中央政府統(tǒng)治之下;設立學區(qū),每個學區(qū)設5個互相獨立的高等教育機構;國家掌握學位授予權和大學教職員的任命權。[7]
學區(qū)是法國高等教育外部權利的第二級,地方行政官員進行管理和領導,并且形成這個州或者地方的行政單位,每個學區(qū)的學區(qū)總長作為該區(qū)高教的總負責人。在1968年以前,區(qū)總長只負責協(xié)調該學區(qū)地方的大學與大學之間、大學與其他地方大學之間的關系,加上教師培訓和繼續(xù)教育工作,并不過多地干涉大學內部的管理。“在教育部長和大學區(qū)總學長的領導下,擴大教授在學校各級管理機構中的代表名額,使他們在辦學過程中具有更多的發(fā)言權;選舉學生代表參與學校管理,同時吸納校外人士參與學校的決策管理?!盵8]這不僅是教育民主化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給予大學自治權的體現(xiàn),正所謂“學區(qū)協(xié)調”下的“大學自治”。1968年“五月風暴”結束后,政府頒布《高等教育方向指導法》規(guī)定了大學辦學的自治原則:“大學可以在國家憲法和有關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確定自己的培養(yǎng)目標、組織結構以及運行機制,實行教學自治、管理自治和財政自治。實行學術自由,在法律許可范圍內保證教師的教學和科研自由?!盵9]
中央國家教育部是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中最高的權力層級,享受巨大的權力,大到高校管理結構、畢業(yè)要求,小到教師聘用、經(jīng)費分配和財政撥款等。在法國,學位的授予權是歸于國家的,任何教師的任命也由中央政府來完成。值得慶幸的是,法國政府意識到“一個明智的社會都需要有大學這樣能夠適當?shù)爻焦?,獨立、批判意識的自治機構,自覺地承擔起人類文化保存、發(fā)掘、傳承和創(chuàng)造的偉大使命”,[10]即使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是中央集權,但卻一直通過契約、協(xié)商或者立法等形式為學術創(chuàng)造自由。契約管理是國際高等教育漸興的一種治理模式。作為一種管理形式,它指雙方主體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通過對話、協(xié)商、討價還價和談判等方式達成協(xié)議,規(guī)范雙方的權利與義務,實現(xiàn)確立的目標。就是以契約的平等、自由(自愿、自主)的理念和政策、制度、法律、程序、合同等不同形式,實現(xiàn)管理的目標。它可以把大學自治的理念轉化為現(xiàn)實,大學自治更具有操作性。
梳理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的內外部權力層級,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其中一個十分關鍵的因素:教師。教師的地位、作用問題,實質上是分析中央集權與自治權關系時必須把握的一個核心問題。[11]教師是一條重要線索,貫穿在法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的歷史發(fā)展、權利層級和對立統(tǒng)一的視角中,這條“線索”也串起了“中央集權”對“學術自治”的這一把“保障大傘”。
中世紀的巴黎大學也稱為“教師大學”,教師是神職人員。在法國大革命前,大學地位提升,教師權力擴大,大學變成純粹講學之所,各個學院也有自己的學部理事會,少部分有權勢的學者將自治權利掌握在手,這些學者大部分是教師。拿破侖時代,大學的學術成員,不屈服于政府的管制而盡力去獲取自治權,對高等教育各個方面進行調節(jié),同時又遵守著國家高層的道德和學術利益。這些學術成員,大多也是教師,都屬于國家官吏,自治權其實都來自中央集權,現(xiàn)代法國大學的教育政策制定、落實以及大學權力的獲得也是因為教授的作用。
但從現(xiàn)實來看,沒有來自中央政府集權管理下頒布的《大學組織令》和《高等教育方向指導法》等一系列法案,教師的自主權也難以得到正式的法律保障。若沒有中央集權的撥款和支持,教師僅僅靠學費或者其他社會捐資也難以生存,也很難享有自治權。直至今日,教授在法國高等教育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得到越來越多的話語權,這樣的自治同樣也是中央集權授予的,這恰好保障了教師們實際的學術自治。
縱觀法國高等教育內部和外部管理體制的各個權力層級,教師都占有大部分地位。講座是由教授自己主持的,學部是由教授和講師組成的,大學理事會和校長和督學絕大部分成員都是教師,學區(qū)的各級教育管理機構中教育專家的比例逐漸擴大,中央教育咨詢與評議機構和教育行政部門高級官員絕大多數(shù)都由教育行家擔任。每個權力層級,都有來自于教師的學術自治權,每一層的自主權又再次匯聚成了中央集權,統(tǒng)領著這一層級的學術自治。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學部的控制保障著講座的自主,大學的制約對學部的自制也是一種保障,學區(qū)的協(xié)調也保障著大學的自治,中央集權對學術自由就是一個護罩。
“一般認為,中央集權制與大學自治權之間總是存在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我們認為,二者的關系并不只是這樣一種簡單的依附關系和制約關系。”[12]法國經(jīng)過長期的改革和發(fā)展,形成了宏觀的教育民主化和微觀的教育集權化狀態(tài)。當國家教育政策的制定受到各種督學機構和教育咨詢機構的影響時,它們對大學的管理也是一種集權;當教師個人在教育政策制定過程中發(fā)出決定性聲音時,這種自治權再一次回歸到了以基層學術人員為主的大學院系中,這是典型的矛盾轉化。
學術自由這一理念是從19世紀初威廉·洪堡擔任德國教育部部長期間逐漸形成的,他提出大學應該擁有廣泛的內部自治權,隨后強調學術科研應該超越社會現(xiàn)實的利益,高校的教學應該是自由的。但歷史上沒有一所大學享有真正的自治權,克拉克曾說過,絕對的大學自治必須有獨立的財政作為支持,并且大學不依賴于任何一個投資者。而在法國,高等教育是“國家的事業(yè)”,它依賴著教育部的財政撥款。然而,法國之所以較好地保證了高等教育的公平入學與全民化發(fā)展,也是有賴于法國的中央集權制與宏觀管理的決策導向。[13]正因為中央集權對高等教育事業(yè)的財政支持,形成了計算和分配經(jīng)費的統(tǒng)一模式,保證了高等教育機構間的經(jīng)費平衡,進而保障了學術自治的發(fā)展條件。
[1] [2] [加]約翰·范德格拉夫.學術權利——七國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比較[M].王承緒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52,55.
[3] [4] [11] [12] 汪明芳.法國高等教育中央集權與大學自主權的沖突與協(xié)調[J].上海高教研 究,1994,(2):96-98.
[5] [6] 周繼良.法國大學內部治理結構:歷史嬗變與價值追求——基于中世紀至2013年的分析[J].教育研究,2015,(3):137-149.
[7] [8] [9] 朱家德.法國走上高等教育強國的歷程及其經(jīng)驗[J].贛南師范學院學報,2009,(2):39-44.
[10] 閻光才.識讀大學:組織文化的視角[M].北京:教育科技出版社,2002.42.
[13] 安心,孔楊.法國高等教育集權管理的優(yōu)勢[J].中國高等教育,2007,(2):6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