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
育邦
在揚州平山堂的后山,能見到石濤的墓園,這是我以前未曾想到的。
文獻(xiàn)多有記載,說石濤墓在大明寺后,但也都語焉不詳?!懂嬚骼m(xù)錄》載云:(石濤)“今遺跡維揚尤多……”但未言及死葬何處,在《揚州畫舫錄》與《揚州畫苑錄》這兩種權(quán)威的文獻(xiàn)中,也未涉及其墓址所在。但我以為,這并不會影響我的憑吊之情。
早在1953年,揚州有關(guān)方面就在大明寺谷林堂后建石濤和尚紀(jì)念塔,以作憑吊。塔陰由金石家李梅閣題文:“石濤和尚畫,為清初大家,墓在平山堂后,今已無考。爰補(bǔ)此塔,以志景仰?!钡o(jì)念塔在“文革”期間被毀。無考是其一,供人憑吊是其二,所以建這個石濤墓園也無可厚非。雖然揚州還有與石濤有關(guān)的“片石山房”、“大滌草堂”遺址,但這里卻是憑吊石濤和尚的最佳處。石濤和尚俗名朱若極,法號道濟(jì),字石濤,又號清湘老人、大滌子、苦瓜和尚、瞎尊者,“前明楚藩后”——就是說他是明朝遺民、藩王的后人,而且“畫兼善山水蘭竹,筆意縱恣,盡脫窠臼”。石濤和尚的身世,倒是用他寫給當(dāng)時另一位大畫家——他的好友八大山人的詩精確地作了表達(dá):“金枝玉葉老遺民,筆研精良迥出塵。興到寫花如戲彩,眼空兜率是前身?!北砻嫔险f的八大山人,是金枝玉葉,朱明皇室后裔,其實是一語雙關(guān),寫的也是他自己。倆人都有丹青之妙筆,倆人又都是和尚。
石濤和尚年輕時有任俠豪放之氣,他那縱橫肆意、潑辣率性的畫法并不受當(dāng)時主流畫派的認(rèn)同,他們對于石濤的藝術(shù)更多的是鄙夷與懼怕。但石濤依舊我行我素,就像他在自題小像上所說的那樣:“要行行,要住住,千鈞弩發(fā)不求兔”。他從不在意世俗的譏評,亦獻(xiàn)詩給當(dāng)朝皇上康熙帝,游興于帝都,與三教九流多有交游,“遺民”的稱呼似乎已不再適合于他。作為一位職業(yè)的藝術(shù)家,他當(dāng)然想得到權(quán)力的抬舉、同行的認(rèn)可,但這些未遂他愿。既然無緣,他即掛帆歸維揚,正所謂“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fēng)送白云”。
于和尚而言,可云游四方,可四海為家,然而對于揚州,石濤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經(jīng)過一生的顛沛流離,晚年石濤決定定居揚州。定居揚州之初年,即作《邗溝雨圖》,繪雨中之揚州,水墨烘染,六合陰霾,煙云掩映,花樹淋漓,極寫天涯孤旅之愁。畫中閣上有人枯坐;又有一幅《云到江南圖》,作于大滌草堂,題句有“黃昏不響廣陵鐘”語,畫的是揚州西北郊原景色。畫中有一小拱橋,通人煙稠密村舍,花樹一區(qū),雅致可觀,極似清時名聞四方之念四橋?!痘磽P潔秋圖》則是石濤描繪揚州的代表之作,署名“大滌子”。畫面乃揚州北湖景色,層次豐富:近處城垣綿延,人煙稠密;中部煙波浩渺,湖光映帶;遠(yuǎn)處岡巒隱約,乃邵伯高郵一帶景象。
在石濤晚年,曾交過一位年輕的朋友,即后來的“揚州八怪”之一的高翔。于石濤而言,高翔亦徒亦友。石濤和尚在死亡降臨之前曾自畫墓門圖,并有句云:“誰將一石春前酒,漫灑孤山雪后墳?!薄稉P州畫舫錄》言“石濤死,西唐每歲春掃其墓,至死弗輟”,西唐就是高翔的字,為徒為友,年年為故人掃墓酹酒,感人至深矣!石濤和尚有友如此,夫復(fù)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