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

李吟

河里有人溺水了。張超剎車停靠，然后跳下河灘。

河灘上躺著個水淋淋的男孩，活過來了。男孩是一位農(nóng)婦救起來的。農(nóng)婦四十多歲，寬臉，黑黝黝；大眼，圓溜溜。農(nóng)婦一身透濕，水珠滴答。她腳邊有個竹筐，里面有把曬蔫的韭菜，肯定是沒有賣完的。農(nóng)婦不溫柔，對著另一個光頭男孩破口大罵，光頭男孩十來歲，哭泣著，抖顫著。農(nóng)婦用手揪住光頭男孩的耳朵，力氣不大，光頭男孩沒有痛叫。農(nóng)婦罵夠了，喘著粗氣，拍拍光頭男孩的臉，不罵了，還安慰幾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張超斷定光頭男孩是農(nóng)婦的兒子，溺水的男孩是別人家的孩子。

張超問需要送孩子去醫(yī)院嗎？他有車。

張超的話音剛落，喝飽河水的男孩立即站起來，搖搖頭，表示自己好了，不用去醫(yī)院。

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個子高挑，一臉慘白。

張超不看男孩，再看大寧河水。午后的烈日灑在水面上，河水響得比較溫柔。河水雖溫柔，但卷著銀色的浪花，還有漩渦。漩渦溫柔地旋轉啊旋轉，小孩被卷進去肯定不是好玩兒的。張超不看河水了，看農(nóng)婦：“這些孩子無知，他們水性太差，卻喜歡玩水，不出事才怪?！?/p>

農(nóng)婦抹抹額上的濕發(fā)：“這不是孩子的錯。大熱天，水里多好玩，我也想在水里玩?！?/p>

張超一怔：“孩子沒錯？”

農(nóng)婦一瞪大眼：“錯的是這小東西會游泳，但他不會救人，連喊人都不會，傻了。這大孩子不會游泳，卻想游泳，差點死了?！?/p>

“也就是說你的兒子會游泳，那大孩子不會游泳？”

“這小東西明明知道自己保護不了別人，卻偏偏帶人來玩水?！?/p>

“有規(guī)定啊，到處寫著‘汛期內(nèi)嚴禁下河游泳?！?/p>

“當家長的要掙錢養(yǎng)家，誰能時刻把孩子看著？除非用鐵鏈套上鎖在家，那也違法嘛?！?/p>

“生意比生命更重要？”

“不做生意不掙錢，日子咋過？”

“那孩子若是出了事，你的孩子有責任?！?/p>

“我的孩子有責任？”

“難道不是？”

“我給你說，小孩是大人越不允許他去玩的地方，他越想去玩；越不讓他做的事，他越想去試試；越不給他看的東西，他越想去看看?！?/p>

“有些道理?！?/p>

“其實，我們大人也一樣?，F(xiàn)在城里人好多都只生一根獨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大人錯的是害怕孩子出危險，偏偏不教會他們游泳，不告訴他們哪些地方可以游泳，哪樣的天氣可以去游泳……我的兩個孩子都是五歲時就會游泳，他們現(xiàn)在快成家了，沒出過啥危險?！?/p>

張超呆住了，難道那光頭男孩不是農(nóng)婦的兒子？

果然不是。

農(nóng)婦對溺過水的高個子男孩說：“孩子啊，欺山莫欺水，古人說的。你千萬莫把小命弄到水里當兒戲玩，懂了嗎？”

光頭男孩點頭，懂了。

農(nóng)婦又對光頭男孩說：“你還沒有本事教會別人游泳，就不要逞能。你今天差點兒把人家的小命交給閻王爺了，知道嗎？”

光頭男孩哭了，點點頭。

農(nóng)婦也一抽一抽地哭了，她一揮手：“回家去。”

兩個男孩鞠躬：“謝謝??！”然后踢踏得河沙飛揚，跑了。

張超驚呼一聲：“你不是光頭孩子的母親？”

農(nóng)婦抹淚：“我剛才像那兩個小東西的母親，現(xiàn)在不是了。當時好嚇人，要不是我到河邊來洗筐，孩子也許沒命了?！?/p>

“大姐，你說話有點繞。”

“你說說，人怎樣才能既能游泳，又不會被淹死？”

“我咋會知道？”

“只有人魚才行?！?/p>

“啥？世上有人魚？”

“哎呀，懶得和你瞎扯，回家去嘍?！鞭r(nóng)婦將竹筐挎于手肘，走幾步，跳下河，朝對岸游去。

農(nóng)婦的身子在水中一沉一浮，頭發(fā)一飄一蕩，仿佛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