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書宣傳史上,有很多“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佳話。這也是文化和精神傳承的一部分。
《李敖自傳》出版不久,李敖先生溘然長逝,留下讀者諸君思他若狂。而他唯一的兒子李戡,身負家事和學業(yè)的重責,展現了一個二十六歲青年特有的堅韌、樂觀和沉穩(wěn)。
今年8月,李戡在大陸宣傳《李敖自傳》,每到一地,讀者都展現了極大的熱情,他們中不乏李敖先生的忠實粉絲,讀李敖多年,精神上都或多或少受李敖的鼓勵。見到李戡,他們都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而李戡,則毫無保留地予以回答。他說:沒想到父親的讀者年齡跨度這么大,這么熱情,這讓我感到特別驚喜,也替父親感到無比的欣慰。
以下,是我們精選出來的讀者提問,從中,或許可以了解自傳以外更不一樣的李敖,作為父親和家人的李敖。
讀者:現在大陸在搞應試教育,小孩子每天要學六七個小時,孩子的批判精神、獨立思考都達不到,你怎么看大陸的應試教育?
李戡:應試教育是中國的一部分,從過去很久以前到現在,這個沒有太大改變,我也曉得這個壓力非常大。雖然我必須承認,臺灣的程度可能不如大陸這么厲害,但是我也是從應試教育一步步過來的,這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很難改變,也不能為了逃避這個制度就不上學。大陸的具體課程我不熟悉,但臺灣的教育有一些問題,它把小孩子的民族認同、身份認同搞壞了,所以會造成今天臺灣這么多問題。
讀者:請問以您的觀點來看,學歷史到底是為了解決自己的思維方式問題,還是更多的需要解決社會乃至國家的一些具體的問題?
李戡:我個人傾向你說的后者,就是解決現實問題,這也是我父親一直提倡的。我父親2011年做廈門大學國學論壇的主持人,就強調國學的現代意義,否則光是去追求很艱澀難懂的哲理或者字面意思,意義不是很大。這個很像章太炎強調的研究歷史應該講四個字:“求是致用”?!爸掠谩笔顷P鍵。我想我父親對國民黨的研究,包括對張學良的研究,對“九一八”的研究,甚至對民進黨、對兩岸關系的研究,都是在強調“致用”的意義。他對今天兩岸問題該怎么解決,還有中日關系、中美關系何去何從,都曾說出自己的看法,指出一個方向。所以,我想他是強調歷史研究的現實意義,這是他對我們學歷史的人最大的影響。
讀者:你好,我想問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你名字中的“戡”字是什么意思?第二個問題,李敖先生的人生經歷跌宕起伏,作為兒子,你想不想給父親寫一個電影劇本?第三個問題,你認為北京和臺灣兩地學生的思想、生活方式有什么不一樣?
李戡:第一個問題很簡單,關于我的名字。臺灣有動員戡亂時期的條款,那個條款后來因為兩岸關系好了以后廢除了,它廢除以后我就出生了,所以我父親和我母親就想到用這個字?!瓣弊衷凇渡袝防锍霈F過,有“平定”的意思,有平定亂世這種意味。
第二個問題,關于電影劇本,我也很感興趣,但是目前肯定做不了,因為需要錢,需要時間,還需要好演員。目前我還沒有這個本事去做這個事情,但是我想以后會做。
至于兩岸年輕人的問題,我在臺灣住了十七八年,我了解臺灣年輕人的想法,我和大陸的朋友也有好幾年的接觸。大陸同學的眼光放得比較遠,他們對自己的前途發(fā)展方向很早就做好規(guī)劃,知道該怎么去實現。臺灣學生在這方面不如大陸學生好,很多大陸交換生到臺灣去,很容易當第一名,因為他們確實太用功了。他們提出的問題,臺灣老師都答不出來,因為臺灣老師不需要想怎么回答問題,臺灣學生幾乎不會發(fā)問。
今后兩岸青年交流是很重大的問題,也是一個趨勢。但臺灣有教育問題,臺灣的很多年輕人在第一步就產生了錯誤的價值觀,身份認同,民族、國家認同出了問題,所以在交流上會有很大障礙。他們可以跟大陸同學來往,可以當非常好的朋友,但是一談到政治就翻臉。要怎么克服這個問題呢?我們只能希望臺灣方面在教育上做一些改變。
讀者:我們知道李敖先生是一個很難定義的人,你覺得現在這種時代,對于像李敖先生這樣的“狂士精神”,能不能提倡和推廣?另外,你從在北大讀書開始就寫日記,這是從小的習慣還是受到父親的—些影響,你現在也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嗎?
李戡:第一個問題,“狂士”是他生命的風格。他跟我講過,過去能這樣做是有時代背景,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可以那么做,可以引以為自豪,可以對外宣傳,這是沒問題的。但是他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他不會盲目對他的讀者散布奇怪的觀點,他很明確,現在這個時代不應該做他這樣的人,因為會把自己毀掉,什么也做不成,所以他不鼓勵年輕人動不動就突發(fā)奇想干出一番大事業(yè),或者干出很不切實際的事情。至于日記的問題,我現在停掉了,因為很多問題我不能很老實地寫下來,因為我也不想騙人。我微博有發(fā)很多有趣的東西,但是我不會發(fā)我的日記,日記記在心里就好。
讀者:剛才你談到你父親的離開你也不會很難過,我想知道你此刻會想念他嗎?如果你的父親泉下有知,此刻你最想對他說的一句話是什么?
李戡:當然想念,我經常想念和他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但我不能太悲傷,如果一味悲傷,我就不好意思說我是李敖的兒子。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我父親才二十歲,比我現在還小,但他很堅強,很有主見。至于,現在我想對他說什么,很簡單,就是“爸爸,我在沈陽,我很開心”。他沒來過沈陽。
讀者:李敖先生說過,他外出的時候,尤其在不安全的時候,身上有佩刀,他說雖然我打不過那些小年輕,但是這是我的一種態(tài)度,隨身配一把刀或者小匕首,這樣我絕對不會退縮,表達會迎戰(zhàn)的一種態(tài)度。我很好奇這件事的真實性,李敖先生到了晚年,他一直有這個習慣嗎?
李戡:是有的,他的一條皮帶上面綁了很多東西,有你說的匕首,其實是一把軍刀,折疊式的,他喜歡收藏刀。有一個萊卡相機,有手電筒,還有很厚的一捆現金都裝在口袋里。現金是新臺幣。大家知道新臺幣面額最大是兩千,但是兩千幾乎沒人用,一般流通的是一千,藍色的。一千塊錢相當于人民幣兩百塊錢,一千塊錢的一捆,捆起來放在左邊口袋,小一點的一百或者五百臺幣,把它們捆在一起放在右邊。他說,隨身帶著兩捆現金,碰到壞人搶劫,拿刀出來,看能不能把人嚇跑,嚇不跑怎么辦?把錢扔了,賊拿了錢就跑了。這是他的自我幽默的一種方法,我是這樣理解的。
讀者:就您本人的觀點來說,沈陽人民的氣質跟臺灣人的氣質有什么區(qū)別?在您的觀念當中,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有哪些?
李戡:沈陽人的氣質,或者說東北人的氣質,在我爸身上能看到,就是幽默、豪爽、大氣。在臺灣,我想不能一概而論,但是整體來講幽默感肯定沒有東北人好,同樣的玩笑在東北可以開,在臺灣就不行。
至于傳統(tǒng)文化,我認為到1949年以后很長一段時間,臺灣在繼承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方面確實做得非常好,特別是在文史方面、哲學方面的研究特別好,很多人都會學傳統(tǒng)文化。但是我必須要強調,到了現在,這個風氣嚴重衰退,在學界還好,但是在一般民間,對中國文化幾乎是脫鉤的。我們過春節(jié),過端午節(jié)要劃龍舟,明明是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但是他們不說是中國文化,是臺灣文化,所以這是非常矛盾的現象。如果去了臺灣旅游十天,看到臺灣這個好、那個好,就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臺灣保存最好,這是很膚淺的。必須真正在臺灣待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看到我剛才講的那些現象。這是我個人的理解。
讀者:您覺得李敖先生最大的優(yōu)點和最大的缺點是什么?
李戡:我特別喜歡回答這個問題。我覺得他的優(yōu)點是他很率真,我雖然只跟他相處了25年,從他58歲到83歲。但這25年他真正走出臺灣,走進大陸,走進世界華人圈,這是他關鍵的25年,我很幸運可以陪他一起參與其中。他的率真,有太多的見聞和例子可以講了。他是一個很質樸、很對得起自己的人,所以他確實很瀟灑,仰不虧于天,俯不怍于人。
至于缺點,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缺點,任何人都有,包括我在內,就是吹牛。他在做學問上面吹牛是很認真的,很多人覺得他在吹牛,但我覺得他講的每一個字都是經得起推敲的。至于另一些吹牛,可能就是他的戀愛觀,在我看來,他在情書上有非常好的天分和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