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悅洋
多少個春秋在這一派山水中流轉(zhuǎn)?又有多少的心事在這一派山水中安放?歲月是一坯一坯積下的土,凝成滿山的清幽。山水在風(fēng)云變化里變得深沉,默默如愚者無言。
年幼的我初入愚山,帶著登頂?shù)南M?。任何一個熱血的少年走進(jìn)一座山,就如闖入一幅春山水墨圖,眼里只有山頂,卻不曾顧及畫中暗藏的漫漫山路。山里的世界不同于父母伙伴圍繞的溫暖人間。沒有盡頭的青石小路,只有依靠自己的雙腳走過。春光恣意地傾灑,兩旁的花草在陽光里肆意生長,爭奪著每一束光,每一滴水。峻峭的巖石冷硬淡漠,它們從未有過溫和的笑顏。山林萬物自顧自地生長,自顧自地沉默。來者的所謂征服,不過如滄海一粟。沒有人聲,沒有關(guān)注,沒有照顧,年幼的我第一次嘗到獨(dú)處的可怖,倉皇落敗,逃回?zé)熁鹑碎g。
人間沒有孤獨(dú),我這樣想。終于有一天,我背上行囊,去遠(yuǎn)方讀書。在惟有燈火相伴的長夜,我對著錯誤百出的試卷抽泣,淚眼婆娑里抬頭,一輪冷月,滿空流霜。
總算明了,山間有難走的路,生活有難挨的孤獨(dú)。
一個秋日,外出散心,不自覺想再游愚山。愚山又老了十幾歲。窮秋無紅楓,處處草零落。曲徑通幽,沒了春的張狂,反添平和。我望著深遠(yuǎn)的路,記憶里的一個個瞬間向我涌來。初次獨(dú)行的慌張,分別送行的感傷,走投無路的絕望,無所可依的彷徨……此番滋味,心頭常繞。久而久之,我習(xí)慣了這樣的孤獨(dú)與成長。秋風(fēng)送爽,我站在路旁靜享幽寂。浮萍在深潭里打轉(zhuǎn),濃綠帶黃,七分寧和,三分凄涼。世間的哪條路不是靠著自己的雙腳走出來的?世間哪條路沒有艱辛而只有榮光?走過許多路才發(fā)現(xiàn),自我的孤獨(dú)是生命的底色。想至此,我擁有了鏡湖似的寧靜和安詳。
就學(xué)學(xué)柳宗元吧!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起落后,在經(jīng)歷了難言的困苦和孤寂后,找一條山溪,喚作“愚溪”,自己亦做一個“愚人”,對著過往一幕幕,不驚不詫,若無其事地飲酒,敬孤獨(dú)一杯。
過往皆可親,心拙則無怨。即使是每一個孤獨(dú)的瞬間,我亦可靜心欣賞。
我將此山喚作愚山,在這愚山的春秋里,我走過一段段寂寞光陰,轉(zhuǎn)過一條條寂寞山路,終而成為山中一“愚人”。
歲月啊,是一抔一抔的土。沒有這一坯坯土,就沒有愚山的寧靜清幽。